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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雪見菩提 3517 2024-11-13 10: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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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有沒有想過,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性命都打算不要了,那她永遠不可能成為笑話。」


    她喘息,說:「宋若慈,裴郎以為你是神仙淑女,而你卻是個瘋女人!真該讓他來看看你的真面目!」


    裴郎,又是裴郎。


    前世因他折辱我還不夠,這輩子還要以同樣的名義羞辱我?


    我漠然地將匕首往裡壓一寸,頃刻有血滲出來。


    九公主頓時不敢再說話,雙股戰戰,恐懼發抖。


    門口卻忽然傳出一陣蓋過一陣的喧嘩吵鬧。


    不過數息,有轟然的火光躍起,照亮了半邊天空。


    祖母猛然站起。


    九公主嗬嗬大笑:「宋若慈,你完了。我哥哥與母親見我久不歸,必定來尋我了。宋若慈,我會將你的肉一寸寸割下來,把你的頭顱懸在城門上讓萬人唾罵,我會——」


    啪!


    祖母一個耳光扇了下去。


    這一巴掌用盡了力道,九公主的臉龐頃刻紅腫起來,唇角溢出一絲鮮血。


    「你打我?你知不知道我哥哥即將繼承大統,我將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


    啪!


    又是一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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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活動了一下手腕,和善道:「我打的就是你這個汙言穢語不知所謂的東西。」


    她招招手,侍女訓練有素地把抹布塞進了九公主口中。


    她披頭散發、目眥欲裂、狀若瘋癲,被孔武有力的侍女緊緊按住,動彈不得。


    門外的打鬥聲越來越響。


    是禁軍和府裡的親兵在纏鬥。


    遠遠地,仍能聽見有人瀕死的呼救聲。


    府裡的親兵,都是跟著我祖父、伯父、爹爹一路從疆場搏殺過來的。


    他們沒有為鎮守家國而死,難道要死在宮變內鬥之中嗎?


    他們的命,和我的命,哪裡有高低貴賤之分呢?


    我和祖母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心中所想。


    我們異口同聲:「開府門!」


    23


    親兵與護衛都極力勸阻我們。


    「滿府上下,都願以性命護主。老夫人,實在不必以身涉險啊!」


    「是啊老夫人,我們還可一戰,願為君死!」


    一支支火把,映出一張張熟悉堅毅的臉龐。


    門外打殺聲震天,隨時都可能有同袍死去。


    禁軍上萬人,親兵卻隻有數百人。


    螳臂當車、以卵擊石,兵家大忌。


    祖母最後環視周圍一圈,字字鏗鏘:


    「正是因為你們願意以性命護我,我才更不能讓你們為我赴死。


    「忠勇侯府,從來身先士卒!」


    府門霍然洞開。


    門口的打殺聲一滯。


    老夫人帶著她的小孫女,穿戰袍、執長劍,立於門庭。


    「聽說有人要尋我,我便來了。」


    血與火,將她的白發映出橙色,而她朗朗而立,笑容鎮定。


    「老身年逾古稀,不值得諸位為我大動幹戈。


    禁軍統領何在?帶路吧!」


    四下寂靜。


    有高頭大馬策來,在近處停下。


    那人面容似曾相識,開口便是:「小九呢?」


    是了,他是俞妃的弟弟、九公主的舅舅。


    門內傳來九公主的尖厲叫聲:「舅舅!」


    親兵將她五花大綁,扔出門外。


    她動彈不得,隻能大叫:「舅舅,他們欺負我,你要為我做主!」


    前世,我去敲登聞鼓為祖父母申冤。


    沒等到陛下的內侍,等來的卻是九公主。


    她看向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死人。


    「你就是宋若慈?」她的語氣十分嘲諷,「名滿都城的佛前火、裴郎心儀的未婚妻,也不過如此。」


    而我仍在卑微請求:「求公主替我陳情,我的祖父絕無謀逆之心,請陛下明鑒。」


    九公主笑得輕慢:「以你的身份,還想見陛下?你配嗎?」


    她讓人把我拖下去,要我滾回我的破廟。


    一路上,我要戴著鐐銬,以罪人的身份,遊街回去。


    盡管我並不知道,我何罪之有。


    與那時我受的折辱比起來,九公主,你受的算什麼?


    然而俞將軍並不這麼想。


    他看了九公主一眼,再看向我們時,面目陰沉。


    「來人!把她們抓起來!」


    四周親兵與護衛拼死反抗,終是抵擋不能。


    九公主得意大笑:「宋若慈,我早就告訴你,改天換日之時,便是你的死期!」


    她掙脫了攙扶她的人,握著簪子,走到我面前。


    冰涼尖銳的簪柄在我臉上遊弋。


    她的眼神,猶如毒蛇。


    「宋若慈,你究竟是怎麼引得裴郎對你神魂顛倒的?他竟拒絕了我,不願再見我一面。你說,你這張臉若是稀碎醜陋,裴郎還會鐘情於你嗎?」


    我笑了笑:「你不會贏的。」


    她一愣:「你說什麼?」


    大火焚燒了半座城池,火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今宵赴死,比從前要暖和很多。


    此處甚好。


    我重復一遍:「你不會贏的。」


    齒間嵌著一枚毒藥,是我今晚最後的依仗。


    我說過,哪怕我死,也要死在命運安排之前。


    「好好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裝模作樣,那我就讓你看看誰會贏!我要劃爛你的臉,把你曝屍荒野,讓全天下人都看看什麼佛前火,也不過是凡胎俗骨!」


    九公主突然被我激怒,掐住我的下巴,高高劃下簪子——


    咻!


    有箭破空而來。


    打碎了那枚簪子。


    24


    我猝然睜眼望去。


    道路盡頭,馬蹄聲起,無數兵馬湧來。


    最前方,顧九淵單騎迎陣。


    火焰紅光照在他身上,卻照不亮他冰冷的殺意。


    我看見他搭弓,我看見他拉弦。


    我看見那貫穿九公主頭顱的飛矢,箭尾白羽猶自顫動。


    一簇血飛濺到我的臉頰,九公主的屍身沉重地倒在了我的腳下。


    打殺聲又起。


    將軍如入無人之境,玄靴踏血而來。


    顧九淵伸手,抱起了我。


    「我來遲了。」他啞聲說。


    一瞬間,我分不清前世今生。


    前世也曾有人將我憐惜地抱在懷裡,道一聲來遲。


    而今生,這個人將我死死扣在懷裡,聲音翻湧著後怕:


    「我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御花園裡,他曾做個聽壁腳的小人。


    他聽到心愛的姑娘句句泣血,說她大夢一場,眾叛親離,醒後方覺空。


    侯府深夜的長廊裡,他將絕望的姑娘抱在懷裡,聽她顫抖發問,問祖父母安危。


    他一度疑惑不解,這姑娘出身尊貴、一生順遂,何來那麼多的悲苦?


    直至數天前的夜晚,他因那姑娘的夢話,終於決定主動出擊。


    他獲得鐵證,發覺四皇子的謀逆之心。


    他按兵不動,實則退居幕後,要演一場戲,坐實其罪名。


    那日回宮已是月上中天。


    卻收到了蘭汀姑姑轉交的一封信。


    「本該過幾天再給你的,但我想做個違約之人。」


    那信字句溫柔誠懇,仿佛可見那姑娘的溫和笑語,卻讓他越發困惑。


    她說他先幫了她。


    可在他腦海裡,那日佛堂大雪,是他們初見。


    他懷著疑慮夜不能寐,恍惚淺淺睡去。


    夢中他仍是棲霞宮孤苦無依的五皇子,卻行動不能,隻作看客。


    他透過自己的眼睛,看著都城裡興亡起伏的樁樁件件,竟與那姑娘所說的「大夢一場」,處處重合。


    他看見她連日高燒,仍要為祖母尋醫問藥。


    看見她被未婚夫婿避之不及,看見她頹然雨中,憔悴不堪。


    又看見她破廟之中擦拭佛像,從高處跌落——


    他想伸手去扶,卻動彈不得。


    他看見她帷幕後彈琴,雙手鮮血淋漓。


    他心痛不已,幾欲長嘯,他四處著力,想要撞開這無形的壁壘,去抱一抱自己心愛的姑娘。


    可他隻是個看客。


    身在夢中,毫無章法。


    直到最後一日,他看見裴府張燈結彩,要迎娶九公主。


    夫妻二人拜過天地,便謀劃著要取那姑娘的性命。


    三媒六聘不算禮,他們的新婚夜,要以無辜之人的鮮血作賀章。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與狂亂,他一遍遍拷問上天為何如此待他的姑娘。


    那姑娘是個極好極好的姑娘,她該遇到極好極好的人,過極好極好的一生。


    為何這般待她!


    他是白虹貫日的英豪,他快要撕心裂肺。


    他終於主宰了夢境。


    他取一匹快馬,連敲數道城門,急急要向城郊破廟趕去。


    初雪夜,天大寒。


    他要救他的姑娘。


    他隻恨自己沒能生出雙翼。


    「可是後來……」少年將軍忍痛低眉,竟是說不下去了。


    我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他。


    後來的事,我都知道。


    城郊的破廟裡,我七竅流血,伏在蒲團上,對早已蒙塵的觀音像流淚。


    觀音不語,悲憫看我。


    門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有人挾著滿身的寒氣,向我走來。


    我雙目已然不能視物,徒勞望著他的方向,啞聲哀求:


    「不管你是誰,求你替我收屍。來生,我必然報答你。」


    他顫抖著將我抱在懷裡,一滴滾燙的淚,落在我眉心。


    初雪夜,天大寒。


    顧九淵趕來救我的第一面,就已經與我情深義重。


    而後春秋歷遍,佛堂大雪,我見顧九淵的第一面,他便是我的恩人。


    前世今生,有菩薩低眉,忍看紅塵。


    而我與顧九淵的因緣,如魚銜尾,陰陽相生。


    一念生菩提。


    25


    後來史書工筆,寥寥幾筆,給這場禍事定了性。


    四皇子九津不忠不孝,伙同母家謀逆,率禁軍圍城,意圖逼宮。


    幸而五皇子九淵自西北請回忠勇侯舊部,神兵天降,拱衛皇都。


    此一戰,顧九淵得封太子。


    俞妃與四皇子皆被處死,俞氏滿門處斬。


    後來又查出,裴家與死在戰亂中的九公主過從甚密,亦有謀逆之心。


    念其有意無行,陛下開恩,滿門流放。


    裴殊流放的路,要經過忠勇侯府。


    那天,我與祖父母正在飲茶賞花。


    門外傳來悽厲的一聲叫喊。


    他說:「若慈,無論你信不信,我當真心悅於你。」


    侍女說,裴家二郎當即就被杖罰數十下,無聲無息地被拖走了。


    我沒有吭聲,隻是轉著腕上的菩提珠。


    那是顧九淵送我的十六歲生辰禮。


    他公務繁忙,仍要親手雕琢。


    菩提過處,明臺清凈。


    他說:「若慈,此生有我在,你坐佛堂,再不必有憂愁。」


    今年我十六歲,未曾死在大雪天。


    祖父母也都在我身邊。


    內侍帶來太後娘娘的旨意。


    說忠勇侯府的宋姑娘,於事變之中慷慨大義,情願赴死,也要守住天家正統。至忠至孝,堪為太子良配,是以,賜婚太子。


    這是太後送我的十六歲生辰禮。


    內侍身後,有人撥柳問花,行至我身前,珍而重之地,握住了我的手。


    一雙漆黑的眼眸,凝住一重又一重勘不破的輪回。


    世間因果千百種,良緣一線相牽。


    我們於風雪中絕望,卻也在風雪中得到拯救。


    風雪散盡,日暖花長。


    觀音低眉,不問紅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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