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青樓老鸨的恩人，臨終前將我們兩姐妹託付給了她。
老鸨知恩，決定留下我，送姐姐去念書。
寒冬臘月，姐姐手凍得通紅卻還要挨戒尺。
而我則端坐在暖房被人贊賞。
多年後，我一個妓女卻被抬為王爺側妃，甚至王妃都誇我：「娼妓又如何？本王妃就喜歡清寧的性子！」
她的六品官夫君卻辱她一點女人味沒有，納了幾房姨娘。
她瘋了，和我同歸於盡。
再睜眼，又回了老鸨選人那日。
她搶著抱老鸨大腿，說她們像親母女。
她不懂，比起每天擔心小命不保，我可太想讀書了。
1.
我冷眼看著沈清瑤抱緊老鸨大腿，便知道她也重生了。
前世，她大罵老鸨黑心。
「我娘當初幫了你一把，你照顧我們是應該的！」
「我本就是千金小姐，哪有到了你這就成娼妓的道理？」
「況且你掙那麼多錢，也不差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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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兩語得罪了老鸨，被穿小鞋。
今生，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哪個天殺的擋了我的路！我一看您就覺得前世見過！」
「您像我親娘，今天我就拜您做幹媽！」
老鸨抱著她，直喊「心肝」。
當即敲定，姐姐沈清瑤進青樓，妹妹沈清寧進書院。
老鸨帶沈清瑤走前，我對她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沈清瑤狠厲看我，以為我搶著進青樓。
我卻說：「周媽媽，我想讀書，等我學成，必不忘您的恩情。」
老鸨欣喜地摸我頭，「好孩子，你隻管讀書，將來定能嫁一個好人家！」
她帶著沈清瑤歡天喜地地走了。
經過我時，沈清瑤無聲挑釁：「這輩子，讀書的苦就由你來受吧！哼，書呆子也能嫁個好人家，老鸨真是不清醒了！」
2.
不怪沈清瑤這麼想，她前世過得確實是苦日子。
我父親被人誣陷，犯了大罪，全族壯年長輩皆被斬。
老弱病殘被流放，隻留我和沈清瑤送入青樓，以殺雞儆猴。
而老鸨能託關系把我們從其他吃人不吐骨頭的青樓搶出來，已經是很大的恩情了。
讓一個孩子去讀書，拉另一個孩子是更大的恩情。
所以上輩子，老鸨生氣了，對沈清瑤幾乎是放養狀態。
弄了個京郊的草屋子，每個月給堪堪夠吃的銀錢。
找夫子也沒上心。
雖有了臉面，卻沒人照顧她。
每天天不亮，就要洗漱穿衣，自己生火做飯，活得灰頭土臉。
被其他有娘的小孩笑話，也沒人撐腰。
晚上，若不頂著涼水洗衣，過幾日又會因為髒兮兮沒臉。
更可怕的是讀書。
一有懈怠，便會被罰上臺被責罵，或罰站在冰天雪地一刻鍾，敲手以示訓誡。
她心裡還認為自己是大小姐，每天念叨著要砍了這群平民小孩的頭。
而我，新衣服每天不重樣，也不需學那些枯燥的書。
隻需彈琴，跳舞，就有人贊賞，就有數不清的銀錢。
陽春三月，她讀書讀到咳嗽的時候。
今日，溫家公子帶我外出賞花，明兒，唐家少爺領著我去踏青放風箏。
寒冬臘月，她為了幾塊煤掰著手指頭算數時。
我嫣然一笑，得到的一根簪子就夠買幾箱煤。
最讓她抓狂的是，我富貴了，時不時給她送些銀錢。
我的善意，在她眼裡是炫耀，是羞辱。
她在背後一直罵我賤，髒了沈家的清白名聲。
卻劃拉走桌上所有銀子，全拿去在平民小孩面前擺闊。
這才吸引到了自己的六品官夫君。
看她找到了真愛，我才放心，轉而把賺到的錢投在自己身上。
那六品官看不到錢生氣了，娶了幾房姨娘，大把大把的銀子給這些姨娘。
她來求老鸨，卻被老鸨掃出門外，並阻止她與我見面。
無奈之下，她隻能自己掌家，但就那麼兩個子，怎麼算也不夠用啊。
白天被六品官的娘罵了個狗血淋頭。
那群姨娘有了銀子還要問她要錢，若是不給，六品官晚上回來就會折磨她。
最後，甚至有了把她給下屬玷汙來換取銀錢的荒唐事。
等六品官好不容易熬出頭，成了四品官時。
她進了富太太的宴會，卻聽見了我的傳聞。
王爺僅是進青樓聽了我三次曲，就豪擲千金贖我進了王府做側妃。
於是她迫不及待地想聽我被眾人恥笑，被王妃折磨。
卻突然見王妃被眾人簇擁著出現，身後還跟了個我。
我穿著從江南來的上好綢子，手上的玉镯一看就價值不菲。
王妃笑著說：「娼妓又如何？本王妃就喜歡清寧的性子。」
「在王府可幫了不少忙呢！」
姐姐瘋了。
明明她放棄當妓女的優渥生活，磨掉了大小姐心性。
她付出了這麼多，為什麼還要被婆婆和小妾折磨？
我這個當娼妓的，憑什麼？
她拿著簪子，跳起來，撲我進荷花池，一下捅進我心髒。
我掙扎著用指甲抓破她的脖子，和她同歸於盡。
她發現自己重生後，欣喜若狂，眼神已經當上側妃般盛氣凌人。
真是太棒啦。
現在我是清白身，腳踏實地地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真好！
3.
今世，我不像姐姐，開局先得罪衣食父母。
相反，我真誠地感謝老鸨，她也挺看得上我，為我置辦了一間小屋子，離青樓不過兩條街的距離。
我有事可以快點找到她，無事，也不用受青樓牽扯，抹黑名聲。
老鸨又給我找了個離家近的夫子。
這個夫子手下有不少七八品官的小姐，她恐我被這些人嘲笑，小心問我。
我開心地拜夫子為師，像我這種罪臣之女，能找到個不瞧不起我還優秀的夫子，實在難。
當然是認真跟著使勁學，不會挑三揀四。
但與此同時，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這位夫子能教我識字讀書，理解聖賢的話。
卻不能真正教我如何以一個女子的身份在這世上獨立地活下去。
前世，我雖是妓女，卻沒有隻學討好人的把戲，我時常聽那些書生談話。
我知道京郊有位女夫子，有格局，識大體，連公主都特地跑去請教問題。
她已年過四十，卻還未嫁人，但依然備受尊敬。
便磨著師傅告訴我住址。
沈清瑤聽說了這件事，哈哈笑我。
「那金尊玉貴的小姐人家有時都閉門不見，你一個窮酸書生過去瞎湊什麼熱鬧。」
她搓著指甲，漫不經心道：「寒門出貴子早就過時了，妹妹，你要信命。」
「美貌和男人的愛才應是女人追求的頭等大事。」
我全當她放了個屁，拿著掃帚把她轟了出去，然後邊練字，邊思索怎麼讓夫子收了我。
師娘說這位女夫子喜歡吃魚，而現在正是冬天，賣魚的少，又貴。
那我就去河上鑿一個窟窿，從裡面捉魚出來。
有時候一個時辰都捉不到魚，我就在冰上再待一個時辰，手上很快生了凍瘡。
再回家洗個澡，然後提著魚到夫子那求學。
夫子有五六個學生，她們都穿得淡雅，但一條珍珠項鏈就能買下十個我。
而我的頭發被雪染得花白，衣服雖幹淨，卻打了幾個補丁，難掩窮酸。
她們從不與我說話，但眼神清澈，絕無鄙夷。
夫子也是，任由我這麼做，全當我不存在。
我從她們來，站到她們走，臨走前，把魚放在門口。
第二天再來那條魚就會消失。
我很高興，夫子吃了我的魚，那很快就會收下我。
4.
我在挨凍的時候，沈清瑤已經成了花顏，在書生之間小有名氣。
這日，我又提著魚站到夫子門口，她搖著扇子，千嬌百媚地舞到我面前。
「哎喲，這不我那自命清高的妹妹嗎？怎麼大雪天在這站著啊，我早說了，夫子瞧不上你這種窮鬼！」
「你現在跪下舔我的腳，我疼你，讓你做我的小丫鬟。」
隨她同來的小丫鬟，三白眼，抹著大紅唇，「你現在求姐姐，說不定她能給你個當官的陪呢？」
沈清瑤得意極了，頭上十幾根金簪笑開了花：「那是，現在的窮酸書生，可是排著隊聽我彈曲。」
說著，她用指尖挑起了我的臉。
「我的好妹妹啊，雖然你這一世選了讀書，但我害怕你又求著老鸨回青樓。」
「到那時候，我的好日子被你毀了怎麼辦？反正你的臉也沒啥用，不如了了姐姐這樁心事吧。」
她還未來得及用力，就被人掐住咽喉。
來人笑得明麗，我認得她，將軍府大小姐霍子堯。
也是夫子的得意門生。
「你要對我小師妹做什麼？我們師門清白的門楣，豈能容得了你這不知好歹的娼妓放肆？」
「從哪來滾哪去，再有下次，別怪本小姐砍了你的手！」
我心中的大石頭落下了，她能替我撐腰，就代表夫子收了我。
沈清瑤看見她價值不菲的簪子，憤憤松了手，狠狠瞪我一眼，轉身離去。
我開心道：「見過大師姐。」
霍子堯笑著看我，接過我手中的魚，拉我進門拜見夫子。
看見夫子那一刻，我感到人生好像有了寄託。
她的身上泛著淡淡的光輝。
「之前的受凍不過是輕的，跟在我身邊，隻會更苦。」
我趕忙道：「苦也不覺苦，從前弟子隻能仰仗青春美貌，雖過得錦衣玉食，但每天都怕年老色衰。」
「而今雖身體受凍，命運卻掌握在自己手中，心裡有盼頭，隻覺得甜。」
夫子揚眉，「倒是個有主見的，你先留下打掃一月吧。」
沈清瑤聽了，很是驚訝：「她這個窮酸樣也能拜上師？」
但她很快寬慰了自己。
「兩個酸文人互相取暖罷了，能翻起什麼波浪，日後一定不如我過得好。」
5.
進了夫子的門，我一直努力。
正是晚春，我去夫子家。
見著沈清瑤慌不擇路地快走，簪子掛在發間，好像再快一點就會掉下來。
連看到我，她都沒有上來嘲諷兩句的意思。
我頓時察覺到不對。
這個人不說話，心裡一定有什麼壞水沒吐出來。
忽而想起早上，她花枝招展地和好姐妹出門。
隱約聽見跟著她們叫嚷著上山。
那個女孩我見過，上一世和我競爭花魁的梨樂，是個傾國傾城，又能歌善舞的主。
她是最低等的妓女，卻願意拿出錢財照顧流離失所的小姑娘。
沈清瑤竟狠毒到這般田地。
我暗罵一聲賤人。
山上多是豺狼虎豹，一個女孩獨自在山上，結局可想而知。
於是便加快腳步衝進了夫子家。
但臨出口的時候我卻猶豫了。
夫子出自清白世家，梨樂再善良，也終歸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妓女。
夫子那如清風一般的人怎麼能去救一個妓女。
突然，我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我也曾是妓女。
重生後，我忙忙碌碌，隻求一個清白，隻求別人看得起我。
但是，我最需要的不該是自己的認可嗎？
世上對我偏見如此之大，我卻自己都不肯放過自己。
我覺得自己不配成為夫子的弟子。
所以一直陰暗地重復打掃教室的角落，偷偷聽她們講學，自以為是地努力。
然而屋裡早空了一套桌椅。
我願意重復地擦拭它，卻沒生出一次嘗試使用它們的想法。
我猛然醒悟，快速地和夫子講了這事。
夫子立即變得憂心忡忡，吩咐著幾位姑娘帶人去山上找。
終於在太陽落山前，從一個坑裡找到了梨樂。
在她的不遠處聽見了狼嚎。
再晚一分，她恐怕要死在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