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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最後的月亮 4754 2024-10-15 18:3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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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玉兒來的時候我正在房中畫承垏的畫像。

    不知為什麼,我現在想他的時候,他的模樣並不能立刻出現在我腦海裡。

    就好像我要將他忘卻了。

    我腳上還穿著昨晚拓跋律給的鞋子,雖然不合腳,但我沒有脫下。

    因為這雙鞋子,宮人為我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還喝到了牛乳。

    馮玉兒站在桌邊,今天她一身粉衣,嬌媚了不少。

    我給她請了安。

    她細細打量我一番:「你的確像我,但我回來了,而你留在這裡會死。」

    北梁女子果然豪爽,說話不拐彎抹角。

    我沒有言語。

    她拿起我畫的承垏瞧著:「聽說你們這些貢女也是世家女子,我可以送你回南唐,讓你和你爹娘團聚。」

    我搖了搖頭,大聲說道:「我是太子的人,我喜歡太子殿下,我不會離開的。」

    話音剛落,拓跋律身邊伺候的人就進來了,說南唐送歲貢的使臣明日將離去,今晚宮中設宴送行,讓我過去獻舞。

    我欣喜答應,笑看著馮玉兒:「王妃您也看到了,殿下時時刻刻都想著妾身呢。」

    馮玉兒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甩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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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然是要走的,但不是通過她。

    9

    晚上我戴著面紗為南唐的使臣獻舞。

    席間,北梁的臣子們人人懷中一個南唐的貢女,吃著她們玉手剝的葡萄,喝著她們喂的美酒。

    南唐的使臣們也在笑著,樂不思蜀的模樣。

    一曲舞畢,我被拓跋律叫過去。

    他讓我和他養的狗一起匍匐在他身邊,時不時地逗一下狗,再撫摸一下我的發。

    「太子殿下這狼青養得真不錯。」一南唐使臣醉醺醺地笑道。

    拓跋律笑了笑:「你們南唐的美人也不錯,果然水土肥沃的地方養出來的人就是好。」

    使臣們得了這誇贊,很是高興,觥籌交錯,樂不思蜀。

    我安靜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太子殿下,您的模樣可真像我們南唐的一位小將軍,若不是他已經死了,外臣還以為您就是他呢。」又有使臣說道。

    拓跋律撫著我的手停了下來:「哦?是哪位小將軍?」

    「裴承垏,裴風的小兒子。」

    拓跋律點了點頭:「是他啊,本王記得他們裴家是被你們皇帝以通敵叛國罪處死的對吧。」

    「是……不是。」南唐使臣吞吞吐吐。

    拓跋律將我抱在他懷裡,我會意地端了酒喂給他。

    我盡量讓自己的手不抖,但還是灑了幾滴出來。

    他淡淡地瞧了我一眼,沒說什麼。

    待他喝了酒後,向那幾位使臣招了招手:「諸位大人,本王告訴你們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使臣們很是好奇。

    他揚起嘴角,散漫道:「裴家根本沒有與我北梁有來往,那隻不過是本王放出去的一個假消息,沒想到你們皇帝竟當了真。」

    南唐使臣們瞬間安靜下來,繼而又笑了起來:「太子殿下說笑了,那裴家明明是通敵,不……外臣的意思是裴家心術不正,殿下不必為他們開脫。」

    使臣拙劣地解釋著。

    拓跋律嘲諷地看著他們:「本王沒有說笑,你們皇帝寧願送來百萬歲銀和這些如花似玉的嬌娘,也不願相信一個忠心耿耿的將軍。」

    北梁的臣子也肆無忌憚地笑著,甚至有人當眾扒開貢女們的衣衫。

    拓跋律繼續道:「下次歲貢,北梁要兩百萬歲銀,三十萬匹絹布和一萬少女。」

    「這……這怎麼湊得齊,殿下能否寬容一些。」使臣們臉色蒼白。

    「少一份,本王就踏平你們南唐。」拓跋律沒給任何餘地。

    使臣們連連賠笑,不敢開罪。

    其中一人盯著我,我認識他,是我父親的學生,他叫齊聞,也是監斬我們林家的命官之一。

    我雖戴著面紗,但還是怕被認出,於是故作嬌羞地將臉埋在拓跋律的懷裡。

    拓跋律也察覺,冷聲問齊聞:「你瞧什麼?」

    齊聞回道:「外臣瞧這女子能得殿下歡喜,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拓跋律的手曖昧地放在我的腰間:「床榻之上,她也算是有些生趣,希望下次送來的貢女也能這般懂事。」

    齊聞笑著退下,我躲過一劫。

    拓跋律將我抱到殿後,與那些外臣一簾之隔。

    我知道他要做什麼。

    他要當著南唐使臣的面折辱我。

    就像北梁在折辱南唐。

    我下意識地拽住珠簾,不想被他如此對待。

    北梁的臣子在笑,南唐的使臣在諂媚,貢女嬌柔雌伏,靡靡之音包裹著這北境的皇宮。

    沒有人來幫我。

    10

    影影綽綽的珠簾後,拓跋律情緒激昂。

    晃動的臉讓我想起了被掛在城墻上的承垏。

    凜冽的北風吹來的時候,承垏也是晃啊晃。

    百姓們都在罵他,爛菜葉和穢物都向他身上砸去,恨不得食他肉拆他骨。

    他垂著曾經驕傲的頭顱,血早已流盡。

    我就站在人群裡,看著十七歲的他一點點地腐爛。

    拓跋律說他隻是放出一個假消息,可四年前南唐朝廷卻是拿出數封書信,信誓旦旦那是裴家通敵的證據。

    裴家以血起誓不曾背叛南唐。

    我的祖父和父親因提出質疑,也被天子列為同黨,誅了九族。

    就連我那貴為皇後的大姐姐,都被賜了白綾。

    我原以為一切是被奸人陷害。

    現在明白了,真正的殺人兇手是南唐皇帝。

    是那個林家費盡心血、裴家拼了命也要守護的君王。

    在那之後,朝廷為了交歲貢增加賦稅,百姓苦不堪言。

    北梁要五千少女,五千南唐人家生死別離。

    而我,被牙婆子用藥迷了賣給一戶人家,代替他們的女兒月娘成了貢女。

    我們這五千弱女子,被南唐送來。

    那時朝廷說,他們會蓄精養銳,收復被北梁奪走的大好河山。

    此後三年,這五千少女用身體織成了阻擋北梁男人南下的溫柔鄉。

    可現在,五千少女不知有多少魂斷北梁,而南唐還在醉生夢死。

    她們,沒有等來希望。

    永遠,沒有希望。

    11

    我扭頭看向窗外的明月。

    林家被抄家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冷月。

    貪玩的我遲回了家,躲過一劫。

    明明我是躲在陰影裡的,可我阿娘還是瞧見了我。

    她對我搖了搖頭,示意我千萬不要出去。

    我飛奔去找承垏,我以為他可以救我爹娘,可他們將軍府,早已血流成河。

    最後見到大姐姐那天,她的屍身被月亮照得慘白。

    送她去亂葬崗的歹人褻瀆了她的屍體。

    他們說她是皇後,就算是一具屍體,他們擁有過,便也相當於當了一次皇帝。

    我們林家的女兒,竟都落得這樣的結局。

    我要回家去。

    報了冤仇,然後與家人們在一起。

    「在看什麼?」

    拓跋律捏著我的臉迫使我看著他。

    他也是奇怪。

    從前與我歡好的時候總是遮住我的眼睛,最近卻又總讓我看著他。

    他的心上人已經回來了,他大可不必再留著我。

    可我現在還在他身邊,我想大概如他所說,床榻之上我有些生趣,大概是馮玉兒比不了的。

    我用手指遮住他下巴上的那道傷痕回道:「在看月亮。」

    最後一次,看月亮。

    12

    第二天馮玉兒又來了,宮女們都在討好她。

    「王妃您是不知道,昨天在南唐使臣面前,宋御女可是和太子的狗一起趴在太子腳下。」

    「太子還說她被南唐養得好,會伺候人,這可不就是罵南唐娼妓一樣。」

    「南唐使臣們還笑呢,果然都是下賤的東西。」

    她們說得大聲,生怕我聽不見。

    馮玉兒站在院子外看著我,我在秋千上將自己蕩得很高,快要飛出墻外去。

    她馬上就是太子妃了。

    在南唐,小叔子娶嫂子是要被非議的。

    但是在北梁,民風彪悍,別說小叔子娶嫂子,就算父親死了,兒子也能繼承父親的女人。

    「我再問你一次,你是走還是等著死在這裡?」馮玉兒問我。

    她的眼神厭惡極了我。

    可明明是她當年不要拓跋律的,換了是我,要怪也會怪自己壓錯了寶,不會遷怒於其他人。

    「難道就沒有第三條路嗎?」我問她。

    「有啊。」她說,「北梁軍帳你去不去,以你魅惑人的本事,或許可以活很久。」

    13

    馮玉兒沒有能把我送去北梁軍營。

    因為在那之前,我逃了。

    南唐使者離開的第二日,北梁皇帝病危,我的機會來了。

    我帶著從拓跋律那偷來的出城玉牌和這三年攢的錢財離開。

    但我沒有去追南唐的隊伍,而是改去了與北梁相鄰的鮮羅國,打算從海上回南唐。

    這三年我一直在計劃逃回去。

    歲貢三年一次,我原本是打算藏在歲貢的隊伍回南唐。

    但見到齊聞的那一刻,我瞬間改變了主意。

    他很可能會認出我,我不能冒這個險。

    我決定繞道承垏曾向我描述過的鮮羅國回南唐。

    承垏說鮮羅靠海,海通九州,那裡離南唐的天杭城就十幾日的船程。

    這很可能也是一條死路,但我已經別無選擇。

    我離開時,拓跋律和所有北梁權臣都在御前伺候。

    宮女們也人心惶惶,沒人注意到我。

    我換上宮女的服飾,改了妝容,拿著從拓跋律那裡偷來的玉牌向宮外走去。

    在這條我徘徊了三年的出宮路上,我平靜向前。

    守衛攔住我,認真查著我的玉牌,然後放了我出宮。

    我松了一口氣,快速地出城。Ϋž

    我知道這個時候會有採參人去鮮羅附近採參,我可以跟著他們一起走。

    出城不久,喪鐘突然響起,北梁皇帝駕崩了。

    我回頭望去,皇宮之上烏雲翻湧,就像北梁的朝堂。

    真是天也助我。

    此時他們就算有心抓我這個南唐貢女,怕是也無暇顧及。

    更何況我低賤如螻蟻,他們也不會為一隻螻蟻耗費精力。

    我跟著採參隊踏上去鮮羅的路,一路風雨泥濘、野獸土匪,我也遇險幾次,好在大難不死。

    我想是爹娘姐姐還有承垏在保佑我,保佑我回去與他們團聚。

    走走停停一個月後,我終於到了鮮羅國臨海的港口,登上了去金陵的船。

    這是我第一次坐這樣的商船,從不暈船的我止不住地嘔吐。

    我想是因為在海上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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