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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帝城春欲暮 3951 2024-12-26 15:5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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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那看別的。


    因是時節的緣故,今日沒有宵禁。


    那可以逛久些。


    以後便沒機會了。


    無論密謀的結果是掌印依舊穩坐釣魚臺,還是勤王者成功,我和趙寶春都不會再有今時的光景。


    若是後者,趙寶春會如何呢。


    想法剛冒出來一瞬,我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


    我看見河面上有船。


    我想像上回一樣,抓著她的手,雙雙躲進船艙裡,再給船夫好多好多錢,讓他一路劃出去,有多遠劃多遠,去哪兒都行,隻要不會有人跟過來,隻要別發現我和她的蹤影,就能藏得嚴嚴實實的,我便同她長長久久地待一塊。


    我究竟怎麼了。


    同瘋了一般。


    當年的藤條沒打夠似的。


    「哥,」趙寶春從我懷裡出來,示意我看到後面去,「人人都有一盞兔子燈。」


    我說:「這個啊,很容易做的。」


    「你會啊?」


    「我給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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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買一盞更容易,給幾個銅板的工夫。


    可我想耗上一會,於是買來燈杆和燈紙,掐掐粘粘,便做好了。


    這時,人已經冷靜下來,腦子也清明了些。


    趙寶春提著兔子燈,高興地說回去讓她爹也學著做。


    夜深了,我回去沈家,對父親說:「掌印有個女兒,不知ƭũₚ是親的還是撿來的,年紀很小,隻有十四歲。」


    父親不滿地看著我:「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認真地說:「若勤王成功,不要殺她。」


    父親大怒:「狗屁!你是不是被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附身了,倒是張張耳朵聽清楚自己在為什麼人求情。」


    「我清楚。」


    父親橫眉以對,正要喊出上家法的時候,突然看見我橫在頸邊的匕首,便把話吞了回去。


    他瞪著我,手一揮:「算是把你養廢了,關柴房吧ŧū́₊,關到死。」


    我沒有在柴房裡被關到死。


    勤王事敗,掌印下令,沈氏一族,流放。


    終於有個了結。


    可是,流放一事也太蹊蹺了。


    6


    慕容瑛召我回京之後,我見的第一個人,是掌印。


    深夜,他獨在修繕中的新宅子裡坐著看書。


    我徑直衝進去,張口就喊:「慕容淵!」


    「啪」的一聲,他把書狠狠合上,眼神犀利地看向我:


    「你直呼我大名是要做什麼!」


    我心跳得厲害,好不容貴平緩起來:「殿下。」


    「怎麼發現的?」


    「有殿下這麼流放囚徒的嗎?不著囚衣,不系镣銬,也不斷食,除了幹些粗活,沒有半分像是要流放的架勢。」


    慕容淵:「勤王忠君之人,我可不敢苛待。」


    「不對,你像是早知道我要回來的。」


    「沈家辦事辦進了陛下心坎裡,當然是有好日子過的。」


    我問:「那殿下的好日子可還能有嗎?」


    慕容淵皺起眉,輕聲訓斥:「頑皮。」


    「殿下不生氣,我就再問一句,您打算讓我活著走出這裡嗎?」


    「我一直坐椅子上連站都沒站起來,怎麼給我扣上鍋了?」


    我笑道:「那就是不會。」


    「這又如何?」


    「我想知道真相,全部。」


    懸掛在棂上的燭燈斜灑下幾絲光亮,落在慕容淵身上,尤顯蒼白臉色。


    他凝視我良久,慢慢張了口。


    7


    這十年來,我隻知道瑞德皇帝以懷桑公主性命脅迫,讓慕容淵上了戰場。


    而在所有人眼裡,慕容淵是因為不敵伽羅將士的刀劍,才身死邊境的。


    始終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陰謀。


    宦官趙之恆,以重將遭受陷阱、無力脫困為由,將慕容淵獨自诓騙至野林。


    此處,已有人恭候多時。


    以稚女的哭聲亂人心神,以至於一步步走入深境。


    不出多時,便被機關網羅住。


    四肢通通被刺穿的同時,筋脈也盡被廢了,武功全失。


    等身下的雪盡數染紅,血方才不流了,浸湿的衣物也已經變硬,快要凝出冰粒。


    趙之恆這才親自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笑道:「今日這景得畫下來,帶回去給皇上瞧瞧,他一定高興。殿下啊殿下,你是皇太後所生的嫡子又如何,曾經最受先帝喜愛又如何,現在還不是跟條狗一樣。


    「對了,殿下,你現在很冷吧?奴才這就讓人點些火來。」


    火堆燃起時,其心腹亦走過來,將一封扔進火堆裡,道;「懷桑公主遺筆。」


    明知有詐。


    卻還是強撐著起來,去扒快要被燒成灰燼的信。


    臉被灼傷之後,面目全非。


    罪魁禍首笑著說:「殿下好衝動,任是先帝從皇陵裡探頭,這回也認不出你了。」


    慕容淵卻始終一言不發,連痛吟聲也不曾出。


    「一個時辰前,你的死訊傳遍軍營,如今大家士氣大振,你就安心等死吧。」


    那二人轉了身。


    也多虧得他們那份想讓人慢慢在折磨中死去的心思。


    沒有徹底下死手。


    才讓慕容淵拖著血步,從身後擊殺。


    可一個容貌盡毀,根本看不出原本面目、又身負重傷武功被廢的「死人」已經回不去了。


    回了也是再死一次的份。


    那便換一個好用的身份。


    於是,趙之恆的臉皮便被一點點撕下來了。


    西伽羅的換顏術有一處不好,那就是換上,便再也撕不下來了。


    一輩子都撕不下來。


    一日為趙之恆,永遠都隻能是趙之恆。


    可這位不愧是瑞德皇帝最寵信的臣子。


    軍方盡是他的勢力,得知「趙大人」受了重傷,無法再施武功時,想的竟是如何把這件事遮掩過去。


    連「趙大人」主張停戰,竟也乖乖聽從,無一異議。


    兒戲一般。


    那此前死去的生靈又算什麼。


    8


    「沈宗,聖眷真是好東西,」慕容淵大笑道,「你可知我最初當上趙之恆的時候還做了什麼?瑞德皇帝的皇子,我設局殺了六個,他竟也渾然不覺,深受蒙蔽。


    「皇子沒幾個了,可皇帝老兒還是一點點好處也不想給阿瑛,我嫌他礙事,於是把他也給殺了。


    「費了好些工夫。


    「先把他毒啞嘍,然後到夜裡的時候,我給他上滴水刑,他急躁又恐懼,可是連求救聲也發不出來,隻能等著水滴落下,再等著天光大亮。白日裡,太醫給他做針灸,我也幫忙了,但其實我哪裡會這手藝了。」


    我安靜地聽完聽完,說:「辛苦殿下。」


    慕容淵斂笑,平靜道:「這便是所有,你想聽別的,也都沒有了。」


    「多謝殿下信我。」


    慕容淵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匕首,模仿著我當初橫在頸邊的模樣:「明白我為何信你了?」


    我的語氣略有些不樂意:「殿下耳目真多。」


    「無奈之舉。」


    我問:「讓陛下恨你至深,也是無奈之舉嗎?」


    慕容淵把匕首拋到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恨我奪權,還是恨我用假身份耍他?奪權又如何,他纏綿病榻這十年,可有人敢從我手裡搶過玉璽和兵符,耍了又如何,要恨就恨。自從恨我之後,他也不鬧著去死了,精神都好了不少,禍害未除,誰舍得死阿。」


    「殿下這盼頭,給得好奇怪。」


    慕容淵緊盯著我:「倘若連個去恨的盼頭也沒有,我早死在雪林裡了,阿瑛也如此,他的處境何時好過,既未好過,哪怕瀕死了也得從地獄邊爬上來扭轉一切。」


    「我瞧著,陛下從地獄爬上來之後,第一個要殺的便是您。」


    「奸宦不該死嗎?」慕容淵指著自己的面容說,「我現在是趙之恆。趙之恆就是混蛋一個,此人,此名就該被萬民唾罵,腐臭千年,尤不為過!」


    燭燈將燃盡,明明滅滅之間,我偶有能看清他發紅的眼眶的時候,可轉眼又沒了。


    「沈宗,還差一出戲。」


    「什麼?」


    慕容淵的眼睛裡閃爍著瘋狂的芒星:


    「明君誅奸臣之日,就是聖譽至高之時。」


    9


    我怔了很久。


    後來做了個多餘的提醒:「殿下,姝月還在。」


    慕容淵開口時,語氣有些木然:「三歲那年,雖幸得阿瑛相護,可血濺到她身上的時候,受了刺激,昏過去後再醒過來,腦子裡全空了。無論是懷桑,還是我的真容,通通記不得了,這是我唯一遺憾的。


    「月兒命數不好,當了我的孩子,以至招惹災禍無數。不過今後她會在西伽羅過得很好。」


    轟隆地劈下一道雷響,把我們二人都嚇了一跳。


    我說:「好像老天爺不這樣想。」


    「你還是先顧著自己吧,」慕容淵撫著心口說,「你在這兒待這麼久,早傳到阿瑛那邊八百遍了。」


    「煩請殿下賜教。」


    「扎我一刀,現在。」


    「殿下說的什麼瘋話?」


    慕容淵說:「是與我勾結,還是深夜行刺,你選一個罪名。」


    「後一個。」


    慕容淵:「動手吧。」


    「刺哪裡?」


    慕容淵:「這兒,別歪了。」


    「死不了吧?」


    慕容淵:「又不是沒殺過人,我能不知道哪裡是要害嗎?」


    「扎多深啊?」


    慕容淵:「你自己看著來,明日阿瑛要派太醫來看我的,別太假。」


    「扎深了危及您性命怎麼辦?」


    「好啊沈宗,你弄死我慕容淵試試看。」


    「這不是沒什麼經驗,以後就有了。」


    「慢著,我還得叮囑件事,」慕容淵輕皺起眉,「以免節外生枝,這次進宮面聖,不要招惹月兒。」


    「如果她主動招我怎麼辦?」


    慕容淵:「那你就受著。」


    殿下您......


    行。


    10


    我對朝堂的事,有些生厭。


    厭惡了然真相後的裝聾作啞。


    厭惡自保時的虛與委蛇。


    更厭惡在慕容淵獲罪入獄時,因要顧及家族聲譽而生出的那不得已的避嫌。


    如溺水一樣喘不過氣來。


    直至那個髒兮兮的、哭痕與血跡都糅在臉上的姑娘出現在京城, 我才抓住水中浮木, 於深潭中出。


    她用了一張又一張紙,反反復復地抄攥著同一段話。


    我竊出一份。


    上面的每一個字我都認識,也知道連起來讀意味著什麼。


    可我還是轉身去了書局,買來厚厚的紙張,質地要重些的,這樣散下來會穩當些,即使掛在檐角, 被風輕輕一吹,便能吹下來, 落到人們手裡。


    三日三夜的抄錄,不眠不休。


    方能趕在刑期之前,放到她那兒。


    詔告如雪花般飄落在京城那日, 我一直在找人。


    拼了命地找那個一腔孤勇地遊走在城中高處的身影。


    找了好久,才找到慕容姝月。


    她摔下來,滿口鮮血。


    我抱得很緊,她也往我懷裡鑽,直至再無縫隙。


    「沈宗, 」她眼淚直流地喊我,「你可看見了?」


    「我逐字逐字地讀過, 不僅我讀過,全城的人都讀過。」


    我把她抱去醫館,可隻是闔上眼睛一會,人就不見了。


    我回到沈家,因此番加官晉爵, 人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溢的。


    隻有我在敗興,與他們做了拜別。


    「逆子!你要去哪?」


    「去找人。從前你們不讓我靠近趙家的女兒, 可沒說不許與慕容家的女兒交好。」


    向來嚴苛的父親竟也沉默了好一會,「我記得,慕容淵是有個女兒。」


    「是, 與懷桑公主所生, 今十五歲。」


    父親問:「你知道去哪裡找人?」


    我也不知道慕容姝月去了哪裡。


    所以背上行囊,一路詢問。


    司南壞了又修, 修好又壞,反復不知多少遍。


    動身時, 尚且還是七月夏。


    等我走到中原與西伽羅的邊界時,天上已飄起鵝毛細雪。


    好冷。


    有人抱一下,便不一樣了。


    是吧, 慕容姝月。


    她映入眼簾的時候,渾身裹在絨白的鬥篷裡, 下巴微微藏進絨毛裡, 又戴著一頂精致的小虎帽, 襯得那張臉還沒巴掌大,淺棕的瞳仁微微閃著柔光。


    可看見我,晶亮的眼睛忽然便紅了, 委屈道:「西伽羅是我娘親的故土,所以也是我的家,但不是你的,你的家在千裡之外的帝城。」


    我伸出手, 堅定而沉著地說:「你把我帶回你家,好不好?」


    她的眼眸好像更亮了些,如琉璃。


    一雙柔軟的小手迫不及待地落入我掌心的包裹中——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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