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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未燃白頭 4178 2025-01-02 16:0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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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懷胎五月,夫君出徵回來,帶了個懷孕的女人。


    我沒哭沒鬧,問他要了一封和離書。


    後來,他一步三叩頭都沒等來我的轉身。


    1


    沈承州回來得比我想象得要早。  


    他這趟赤峰關大捷,威名大振,陛下親臨候府。


    前廳燈亮如晝,我在看到跟沈承州並肩而立的女人時,心頭霎時間涼成一片。


    不是因為別的。


    因為這女人也懷了孩子。


    看上去,隻比我小上一月有餘。


    更別提她還刻意挺著肚子。


    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已經懷了沈承州的骨肉。


    他們面前金燦燦一片,珠寶首飾綾羅綢緞數不勝數。


    是陛下送來的賞賜。


    直到陛下臨走,


    才指了指她:「都懷了孩子,不若朕下旨給她個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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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不等回應,天子又自顧自曬笑一聲,看向我:「罷了,尊夫人還懷著孕,待嫡子生了再說。」


    可我的餘光所及之處,沈承州已經微屈膝蓋。


    準備叩頭領這一樁天賜良緣。


    2


    我和沈承州成婚一年半,隻短暫相處了一年,他就奔赴戰場。


    他才離開的時候,書信一月三封。


    後來應當忙起來了,漸漸變成兩月一封。


    我手上這封,都已經是兩個月以前的了。


    他在信裡問我,孩子可有鬧騰,夜裡有沒有想他。


    若是想了,回信的時候就塞上顆紅豆,也好叫他知道。


    這麼算來,他讓我紅豆傳信以前,就已經跟這女人有了首尾。


    多荒唐,枉我以為他待我情深義重。


    婆母大概也覺得有辱門楣,看了眼沈承州以後,就直接做起了甩手掌櫃,讓我自己來處理這樁事。


    沈承州過來牽我的手,神色驚惶。


    我看在眼裡,都說不清他到底是心虛還是愧疚。


    我避開他的手,神色冰冷:「進來說。」


    說完,就當先進了內屋。


    直到我坐在椅上,才看到沈承州挽著那女人姍姍來遲。


    他看著我,惶惶燭火之下,眉眼清雋,沉著聲開口:「我本打算等你生下孩子,再告訴你的。」


    據他所說,這女人叫許煙。


    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他部下將領的妹子。


    那時正好去探親,撞上沈承州中藥,這才將清白身子給了他。


    他認真看我:「宛宛,她是因為我,我不能棄她於不顧。」


    那年蠻夷求親,他們的大王子相中了我。


    沈承州也是這樣在殿上為我同那人打了一架,拳拳到肉。


    到了最後,握拳在地,對著高高在上的天子祈求:「陛下,臣勝了大皇子,按他們那邊的習俗,打贏了,這樁婚事就是臣的。」


    他跪地良久,才等到天子的一聲「準」。


    那時,我皺著眉為沈承州處理臉上的淤青,他痛得嘶啞咧嘴,然後笑著說:「宛宛,我永遠不會棄你於不顧的。」


    多可笑。


    多可笑啊。


    許煙人生得弱柳扶風,腰細,


    一把嗓子也柔得能掐出來水一樣:「世子妃,我跟沈郎是真心相愛的。」


    她喚我世子妃,卻喚沈承州沈郎。


    我直直地看向沈承州,啟唇問他:「所以,你現在是什麼打算?」


    他還沒開口,許煙就捂著肚子先哎呦了一聲:「沈郎。」


    沈承州顧不上回我,垂下頭看她:「怎麼了,煙兒。」


    許煙柔聲:「肚子剛才突然有點疼。」


    就這麼一說,沈承州的眉就深深地蹙起來,


    然後當著我的面橫抱起許煙:「她身子弱,我帶她去看看。」


    我騰地一聲直起身子,背脊挺得筆直,冷淡的眼神落到他身上,「若我今日不讓你走呢?」


    他已然有點不耐煩:「宛宛,人命關天,這些小事以後再說。」


    說完,頭也沒回就離開。


    3


    我其實有個很尷尬的身份。


    太後在的那些年,我是她名義上的女兒,還能被稱一聲郡主,同那些真正的公主別無二致,甚至叫得起那位九五至尊一聲皇兄。


    是因為我十歲那年,太後跟陛下南行,遇到刺客,我娘作為知府夫人隨行,


    奮不顧身為太後擋了一箭。


    我爹也死在了刺客箭下。


    年幼的我被抱到太後面前。


    她眼裡都是疼惜,直說對不住我,


    然後問那時也不過是個半大少年的陛下:「這孩子哀家瞧著親切,她爹娘現在人也沒了,要不就放到哀家這裡養著。」


    彼時的少年天子眼神已經足夠淡漠了,隱隱可窺見如今的冷戾自傲。


    他盯了我好半晌,似嘲似諷:「那就留著吧。」


    對他而言,不過是宮裡多個人的事。


    而沈承州不同,出身百年世家,顯貴至極。


    若非他那時非我不可,又在金鑾殿親自要了聖旨,


    我是無論如何都嫁不進來的。


    這才不過一年有餘,當初的情比金堅便絲毫不剩。


    4


    沈承州把許煙帶回府上以後,竟也絲毫不避諱了。


    他公然為她請都城裡最貴的戲班子,隻為讓她笑一笑。


    上好的絲綢首飾,可了勁地往她屋裡堆。


    甚至,聽說連Ŧṻ₀她肚子裡孩子的衣裳都做好了。


    許煙住的地方栽了我最愛的梅花。


    是沈承州在我們新婚以後親手栽的。


    從許煙住進來以後,我就再沒去過了。


    聽說那也被連夜移走,種上了許煙愛的玉蘭。


    惜屏氣得破口大罵。


    我摸摸肚子,調侃她:「別急,我還沒哭呢。」


    是啊。


    我還沒哭呢。


    我不是個愛哭的姑娘。


    這輩子,也隻哭過兩次。


    一次是知道我爹娘已經不在了。


    還有一次是太後薨逝。


    我不想再哭了。


    沒人會是我的倚靠,沒人會再為我擦眼淚。


    沒兩日,我整理舊物時,突然發覺自己的镯子不見了。


    那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我翻遍了整個院子都沒找到。


    惜屏這才恍然,小聲開口:「您早上去給侯夫人請安的時候,許煙來過。」


    我愣了片刻,然後去了許煙的院子。


    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犯我這一項忌諱。


    我到的時候,院外的玉蘭剛好落了一地,


    我踏在上面,花很快被踩得稀爛。


    許煙剛從外面聽完戲回來看到這一幕,指了指我:「你幹什麼!」


    我走到她面前,分毫不讓:「你說我幹什麼?東西呢?」


    她裝作聽不懂,手往後掩了掩。


    我一眼就看到那一閃而過的翠色:「镯子,還我。」


    她不依,被沈承州寵得很嬌縱。


    「沈郎說了,這裡的一切我都能拿,我看上這東西,是它的福。」


    我怒不可遏,揮手,就要將巴掌招呼到她的臉上。


    下一瞬,手卻被人握住。


    我抬眸,是沈承州陰沉的臉。


    他斥我:「煙兒才來,你讓讓她,不過是個玩意兒,給她就是了。」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他知道的啊,他分明知道的。


    那年我才入宮,宮裡的人慣會狗仗人勢,知道我的身份,就也沒怎麼把我放在眼裡。


    有宮女當面拿了我的镯子,篤定我會忍氣吞聲。


    或許,在她眼裡,那隻是個看起來就能賣不少錢的東西。


    我偏偏沒如她的意,咬了牙讓她還給我。


    她卻倒打一耙,說那是她的東西。


    我勢單力薄,有些百口莫辯。


    是沈承州解了我的圍。


    他錦衣華服,抿直著唇角,站在我身前。


    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問那個宮女:「你再同本世子說一遍,這镯子究竟是誰的?」


    沈承州是出了名的世家貴子,那些年在宮裡尚且暢通無阻。


    這宮女嚇得當即磕頭求饒,


    將镯子恭恭敬敬呈到我面前來。


    那時候,太後雖疼我,卻到底不能顧我太多。


    我的第一份公道,是沈承州為我討的。


    5


    可這次,他大概不會站在我這邊了。


    我直視他:「我的東西,誰都不能拿。」


    他皺著眉,已經有些不耐。


    許煙看到,似乎覺得晦氣,一把將镯子扔到了不遠處的假山後頭。


    就在我的眼前,砸了個粉碎。


    我甚至看不出它原本的樣子。


    我身形一晃。


    沈承州神色微滯,似乎想來扶一扶我,說點什麼。


    我看著他,冷笑一聲,頭也沒回地離開。


    看我這副樣子。


    他現在合該滿意了?


    能再無後顧之憂地同他的煙兒好好在一起。


    我不會再喜歡他了。


    這樣郎心似鐵,喜新厭舊的人,我喜歡他做什麼呢?


    可我肚子裡還有孩子。


    我期盼了他這樣久,我得好好生下他,然後把他養育成人。


    畢竟,我真的沒有親人了。


    我的肚子一日日大起來,惜屏把才給孩子做好的虎頭鞋拿在手裡頭看了又看,瞧著很歡喜。


    我笑話她:「就這麼高興?」


    不過一雙鞋而已。


    她捂嘴笑起來:「對啊,世子妃和世子爺都生得好,這……」


    她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失言,連忙住了嘴。


    我臉上的笑意淡下來。


    「說他幹什麼?以後別提了。」


    話音落下,是久久的沉寂。


    然後我抬眸,沈承州就這麼出現在我面前。


    惜屏不知何時已經退出了屋子。


    他眉眼沉著,微微抿著唇,半點沒了從前在我面前恣意又真誠的模樣。


    此時此刻,我徹底明白。


    從前會記得我一切喜好,為我討公道的那個少年,已經死了。


    再也不會出現了。


    他倨傲的臉上帶了點譏诮:「宛宛,你在同我置氣?」


    他言語冷漠,聽在我耳裡,仿佛是在說,你可不可笑啊?


    置氣?


    哪裡就有那麼簡單呢。


    他微低下身子,仔細看我的臉,良久,嘆聲氣,勾起我的下巴:「別氣,宛宛。」


    說著,就要擁我入懷。


    從前,他說,別哭。


    如今竟成了別氣。


    我咬咬牙,推開他:「滾。」


    他曬笑,神色晦暗:「好,我滾。」


    6


    沒多久,我就聽說了一件事。


    沈承州要娶許煙了。


    沒錯,是娶而非納。


    給了她平妻的位份。


    聽說是他親自去了趟宮裡,向陛下求來的。


    陛下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大婚要我肚子裡這個孩子生下來以後才能辦。


    畢竟這是他金口玉言說過的話。


    許煙整個人也變得越發嬌貴,她不再看戲了,轉而找人做起嫁衣來。


    成列的繡娘每日在府中進進出出。


    鬧騰得我好幾日都睡不好,精氣神肉眼可見地弱下來。


    我坐在院子裡看這裡的圍牆,問惜屏:「你說這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我好像很久沒去外頭看一看了。


    我入宮以後,為了讓太後開心,讓旁人不挑我的刺,做任何事都不敢行差踏錯。


    更別提出宮遊玩。


    後來嫁給沈承州,成堆的庶務將我困在府裡,還要時不時面對婆母的不豫,


    這一年多的時光,全都被消磨在這座宅子裡頭。


    可惜屏一直陪著我。


    她哪裡知道外頭是什麼樣子呢?


    她為我披上披風,開口:「應該很熱鬧吧。」


    我想起很小的時候。


    確實是熱鬧的。


    我在蕪陽長大,那裡規矩不像京都這麼森嚴,


    我時常會跑出府玩,爹爹疼我,從來不拘著我,


    別的府上女兒家開始學女訓的年紀,我在街上四處走街串巷,活得很瀟灑。


    如果不是當初那件事,我現在或許會活成另外一副樣子。


    這裡不是我的家。


    我想離開了。


    7


    婆母特意找了人叫我過去,聲聲訓導,


    末了,又要說我留不住沈承州,這才讓他一顆心都放在旁人身上。


    這些話,自許煙入府,我已經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方才說的,你都記著了吧?」


    她拍拍我的手:「我雖管你嚴,到底還是站在你這邊的。」


    我點點頭應是。


    我知道婆母的心思。


    我身份雖然尷尬,嫁進來之前,好歹是個郡主,還是聖旨賜婚,陛下待我也不薄,


    成婚那日,特意給了百抬的嫁妝。


    哪怕隻是看在已故太後的面子上。


    可許煙什麼也不是。


    傍晚的時候,沈承州來了我的院子。


    他裹挾著一身的寒氣,步子一邁進來,我就知道,他此行不善。


    他就站那,連坐都沒坐,居高臨下地審視我:「你去主院了?」


    我想起婆母的話,知道她大抵Ŧũ̂¹是同沈承州說了什麼。


    我點點頭:「是。」


    「是婆母讓……」


    話還未盡,他就拊了拊掌,門外霎時間湧進來不少人,手上都抬著箱子。


    他看著我,沉了口氣,然後走過去,隨意從裡頭拿了個發簪出來,低眸簪到我的發上。


    他說:


    「現在如意了嗎?」


    我啞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輕笑:「不是你讓母親告訴我,不要厚此薄彼嗎?」


    他用下巴點了點那些東西。


    「這些,夠了嗎?」


    我明白過來,一瞬間氣極,直起身子同他對視:「我不要,你拿走。」


    他沒理我,轉了身就往外走。


    步伐邁得不輕不重,可每一步,仿佛都踏在了我的心上。


    所過之處,一片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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