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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意深沉 3677 2025-01-07 14:2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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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像,一點都不像。


    差得遠。


    「而且有時候朕會恍惚間驚覺,即使他再也不可能活過來訓斥朕……朕卻還是那麼懼怕他……怕他指出朕的錯處。


    「可朕必須掃清一切障礙……朕不歉疚,半分都不歉疚。他早應該把一切還給朕……


    「剛看見你的時候朕就想起了他……那時朕如同著了魔一樣覺得可以把一些東西補償在你身上,可朕又不願見你這雙眼……痴人說夢罷了。如何補償得了呢。」


    當日在德妃宮中他的無故動怒有了緣由。當我用這雙眼睛盯著他時,他看見的不再是我,而是從地底下爬出來的幽魂蘇白珽,幽魂佔用了我的雙眼,用他無比熟悉又無比懼怕的眼光幽幽地盯著他,無聲地指出他的錯。他絕不認錯,更不會在蘇白珽的注視下認錯,所以冤了我也就冤了,他再也不想看見我,絕不在我的注視下承認他錯了。


    這時候我頭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他那麼懼怕,親手毀滅,卻又始終無法擺脫的人。


    如果讓他知道蘇白珽的女兒就在他身邊,還懷了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帶著蘇氏血脈,是蘇白珽的外孫,不知道他那時會是何種反應?


    怒極懼極?


    我突然就喜歡上了肚子裡這個孩子,太醫說這一胎是個皇子。


    我要這個孩子當皇帝。


    我要這個身上流淌著蘇氏血脈的孩子當皇帝。


    然後在皇上彌留之際,我會告訴他,你將要把你的江山交到蘇白珽的外孫手裡了,如果蘇白珽泉下有知,一定十分欣慰。


    一想到將有這麼一天,我突然覺得宮裡的日子變得有指望了起來,我突然開始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


    我等著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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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皇上酒醒之後就忘了頭天晚上說過的話。我也不知他是真忘了,還是不願想起來,總之我們默契地不再提。


    五月時,我行動已經很不便了,越來越少走出宮門,睡得越來越早。某天我正睡著時,侍女叫醒我,說馬公公身邊的人來了,一定要見我不可。


    她始終覺得馬公公對我是有恩的,所以把話傳得十萬火急。我讓她把人帶進來,我認出那是馬公公總帶在身邊的一個公公,掌著司禮監的。


    他見了我便哭喪著一張臉跪下:「雲嫔娘娘,娘娘,眼下您身份尊貴,皇上寵愛您,看在老祖宗看顧過您的份兒上,求您發發善心,無論如何請您救救老祖宗吧!」


    老祖宗就是馬公公,底下所有的太監都叫他老祖宗。


    在他的講述中,我明白了來龍去脈。從去年開始,皇上就有意無意疏遠了馬公公,許多事都叫旁的人去管著。就在剛才,皇上下了旨,竟賜馬公公自盡。馬公公想面見皇上,皇上卻連見他一面都不肯。


    我突然明白為什麼馬公公一定要讓我出冷宮一定要我翻身了,我父親生前和他過從甚密,他們二人唇亡齒寒輔車相依,大抵從我父親被抄家的時候,他就知道他也時日無多了。


    我父親死後,他唯一的依憑就是皇帝,當皇帝也不再信任他時,他就如同浮萍無依無靠了。


    他真的憐憫我嗎?我或許隻是他一早經營的一步棋,用在關鍵的時候保他一命。


    我叫這個報信的太監先回去了,侍女問我要不要去求情。


    其實理智上,我知道我是不該去的,今日的馬公公就如同當日的我爹,無論誰沾上,都沒有好下場。


    可是他曾經給積空寺報過信讓我走,我在冷宮時他看顧過我,我爹樹倒猢狲散,卻還願意叫我爹一聲蘇相爺,甚至就連我的名字,都是他取的。


    他等的就是我投桃報李的一刻,我若真去投桃報李了,會卷進我自己嗎?


    我不知道,但我還是去了。


    我從沒去過乾清宮,大約皇上也覺得我主動去見他很新鮮,放我進去了。


    從他的表情上看,他心情並不好,但還是看了看我的肚子,問我:「近日感覺還好嗎?可有什麼不適麼?」


    「臣妾很好,沒什麼不適。」


    「那為何這麼晚來?」


    侍女扶著我,我扶著腰,緩緩跪了下去。


    「有身子行這樣大的禮,你若有事說便是。」


    「臣妾若說了,皇上能不怪罪臣妾嗎?」


    他的眼神變得審視:「你先說。」


    「馬公公或許犯了滔天大錯,但臣妾懇請皇上念在他伴駕多年的份兒上,饒他一命。」


    他站起身走到我跟前,居高臨下地盯著我,語氣冰冷,有隱忍的怒氣:「你為何為他求情?」


    「發落有輕有重,皇上若隻是要眼不見為淨,那未必非要奪了人性命。臣妾之所以為他求情,隻是不希望皇上再夢見不該夢的人,睡眠不安,借酒澆愁。」


    他不說話,我不敢抬頭,更不敢起來。


    我相信對他來說,在他心裡,馬公公有和我爹不相上下的地位,這兩個人都從他襁褓之中就陪著他,一個陪著他讀書,一個陪著他生活,又一起支撐了十年朝政。


    如果馬公公死了,他不會真的解脫,他隻會像忌憚我爹一樣,從此再也見不得和馬公公哪怕隻有幾分相似的人。


    但我不知道這個理由能不能說服他。


    許久,他突然轉過身。


    「回宮去吧。」


    我不敢再多說半個字,慢慢退出了乾清宮。


    第二天宮裡就變天了,掌印太監換了人,馬公公被皇上發配去了南京種菜。叱咤內廷二十年的大珰就是如此下場。


    好在,終究保住了一條命。


    他臨行前,託人給我遞了封信。我拆開,裡面隻有一首詩。


    人世滄桑幾度秋,萬事如此總難休。


    一夜繁華空凋盡,方知人間是夢遊。


    當年呼風喚雨時,春風得意不知愁。


    今日挾霜伴雪去,隻有青山在上頭。


    我突然想起他曾說,賭得太大,容易傾家蕩產。不知道他當年選擇支持我爹,是不是一場豪賭,如今又後不後悔傾家蕩產。


    而我已經還了他的人情,仁至義盡。


    13.


    在徹底入冬之前,我的孩子降生了。


    如太醫所說,是個男孩。


    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我爹,不對,真的雲瑕的爹,在一場大火中喪生了。不過我也不在意,我對那個人沒有感情,我隻是頂著雲瑕的名。


    剛落生的孩子皺巴巴的,並不好看,但皇上還是很高興,賜名洛,這是他目前為止唯一的皇子。皇上總盯著他的臉看,不知道想從中看出些什麼來。


    我私心希望這孩子的眼睛不要像我。倘若像我,皇上就會把對蘇白珽那復雜的喜怒無常投射到他身上去,我要這孩子得到父皇的喜愛,將來承繼大統。


    雖然生下了孩子,可是皇上卻不常來看我了。我大概能猜到緣由,我替馬公公求情大概犯了他的忌,在冷宮時,我懷孕的消息也是馬公公通報出去的,他大約疑心我是馬公公的同黨。


    自從有了這個孩子,我很難再睡個安穩覺,孩子夜中會醒來很多次,每每乳母無計可施時,就不得不叫醒我。久而久之,白日裡我的精神就越來越差。


    所以這日許林卿來找我時,一片漿糊的腦袋讓我盯著她看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她是誰。


    一面是太久不見,我連她的樣子都有些忘了。


    一面是她和從前大不相同了,從前她花枝招展,歷經變故,如今她看起來倒是沉靜了些許。


    她來的時候,我正哄洛兒睡午覺,她盯了洛兒很長時間,洛兒不僅不怕,還對著她笑。


    我卻笑不出來。


    她沒了一個孩子,我沒法不懷疑她的目的。


    直到洛兒睡著了,被乳母抱走,她突然屏退了身邊的下人,我宮裡的人望著我,等著我的意思,我讓他們都下去了,殿內隻剩我們二人時,她幽幽開口:「倘若我的孩子還活著,一定是很好看的。」


    「冤有頭債有主。」我沒有心思和她虛與委蛇,直接開門見山,「你的孩子是怎麼沒的,你自己清楚,這事兒怨不到我頭上來。」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應聲:「事到如今也不怕說與你聽。太醫說以我當時的情況,即便催產也無虞,也可母子平安。」


    「所以你就不惜用自己的孩子做局?如今你應當看出來了,皇上是不寵愛我的。」


    「寵不寵愛並不重要,你有孩子了。」


    我覺得她對孩子的執念似乎到了瘋魔的地步,但同她無甚交情,不鹹不淡地安慰了一句:「皇上依舊寵愛你,你還會有孩子。」


    「不會了。」她突然轉頭來看我,目光中有一潭深不見底的悲戚,「早產時傷了身子,太醫說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對於想為人母的人來說,這大概是最重的懲罰,況且她身在帝王家,沒有皇子,終究沒有安全感。


    她什麼都沒再說,起身要走。我在她身後叫住她:「你說出這些,不怕我說給皇上知道麼?」


    她回過頭望著我:「你會嗎?就算你說,皇上會信嗎?」


    然後她也沒等我回答,自顧自走出了殿門。


    這時我以為她已心死了。


    三天後,皇上有旨下來。


    一是晉我為妃,賜號莊。


    二是洛兒從此過給許林卿。


    14.


    洛兒是我的骨血,即使生下他之前我那樣厭煩他,甚至想墮掉他,但我還是難以忍受有人把他從我身邊奪走。


    即使那人是九五之尊的皇上也不行。


    所以我去了乾清宮。


    馬公公去了南京之後,皇上身邊的人我已說不上話了,他們大約看出皇上不想見我,又或許根本就是得了皇上的旨意,不肯通傳。如果當初我知道還馬公公人情的代價是失去我的孩子,我寧可愧對他,寧可袖手旁觀看他去死。


    於是我索性在乾清宮門口長跪不起,皇上可以不見我,但我不信他能永遠不出來。


    我從中午跪到晚膳時分,乾清宮的門終於開了,新的掌印太監陳公公叫我進去。


    我連起身都難,腿已經跪得沒了知覺,侍女扶著我一步一步挪著進去,見了皇上又要跪,他叫我平身,我卻再站不起來了,腿上如同有千萬根針密密地扎。


    他盯了我片刻,走到我面前來,微微彎身遞上了一隻手。我抓著他的手艱難地站起來,我問他為什麼要把洛兒給許林卿,為什麼我的孩子不能叫我自己養,他卻隻是盯著我的眼睛不說話。


    於是我又垂下眼來。在需要討好他的時候,不要讓他從我的雙眼中想起蘇白珽來。那是不能擺在皇上眼前的禁忌。


    但最後,他給我的答案隻有一句話。


    「德妃不會有皇子了,她很喜歡這個孩子。」


    這算什麼理由?許林卿喜歡什麼,都可以給她嗎?


    我甚少忤逆皇上,但這次為了我的孩子,我不得不爭一爭:「她沒了孩子不是臣妾的罪過,皇上應當知曉的。倘若有一天德妃說她喜歡臣妾的人皮,就把臣妾扒了皮然後給她做衣裳嗎?」


    皇上的臉色漸漸冷下來,轉過了身:「滾出去。」


    我緩緩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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