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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照孤昭 3963 2025-01-08 13:0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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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可能,你娘隻是生我的氣,離家出頭罷了,你定然在騙我。」


    「阿昭,你在騙阿爹是不是?你在跟阿爹開玩笑的,是不是?!」


    可我眼裡不斷湧出的淚水讓他遲疑了。


    他眨了眨眼,張大了口,胸口劇烈起伏,還在固執地否認:


    「你娘不會死的,你騙我的,你騙我的……」


    我看著他轉身踉跄離開的背影。


    幾乎在那一瞬,他鬢角染了一層薄霜,眼角長出了皺紋。


    整個人像老了十歲。


    8


    何近舟病了一場,醒來後,他久久地看著我,眸光柔軟,輕輕地感嘆:


    「阿昭,你生得真像你娘。」


    我知道,何止相貌像,性子更像。


    隻不過,我比媽媽更理智、更狠心。


    情愛不過過眼雲煙,他的愧疚和後悔,除了被我利用之外,毫無價值。


    靠著這份愧疚和後悔,我住上了最好的院子,吃穿用度更是樣樣精細。


    就連宮中的宴席,何近舟也帶我去過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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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對媽媽的虧欠,通通彌補到我身上。


    何家找回失散多年千金的消息,很快在京中傳開。


    人人都說何醫令對已故發妻情深似海,如今找回親女,是老天有眼。


    就連聖上聽說了,也特意遣人讓我面聖。


    當年那個被何近舟救了一命的五皇子,說起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臉孺慕之情:


    「這些年,老師心中念叨的,都是你們母女。」


    「如今你回來了甚好,朕許你一件賞賜,一樁良緣也好,金銀財寶也行。」


    我垂眸行禮,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溫聲道:


    「我與阿爹分別多年,未曾侍奉左右,實在慚愧,隻求聖上允我入太醫署陪伴阿爹,以盡綿薄之力為他分憂。」


    未料到我竟提了這麼一個要求,何近舟一怔,隨後臉上揚起笑意:


    「阿昭像她母親,孝順懂事,臣懇請聖上成全。」


    就這般,我成了聖上欽點的女官,成了太醫署的見習醫工。


    借著何近舟的勢,宮裡人人對我另眼相看。


    因此,等從老家探親的江臨月母女回來時,發現天都塌了。


    這些年,江臨月以祖母義女的身份住在何家,祖母故去後,她儼然成了這個家的女主人。


    李婉兒也仗著這層關系,同京中顯貴人家議了親。


    這對鳩佔鵲巢的母女,這些年,享盡了好處。


    可惜啊,她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見了我,江臨月怔了片刻,馬上皮笑肉不笑擺出一副長輩姿態:


    「回來了就好,這些年我寢食難安,一直記掛你和你娘。」


    李婉兒到底年輕,繃著一張臉,神色不耐。


    我微微一笑,刻意加重了語氣:


    「阿昭也一直記掛著你們呢。」


    從前我不懂,為什麼何近舟說自己那麼愛媽媽,還會同江臨月不清不楚。


    如今我懂了,男人啊,總以為自己是救世主,若能將身陷囹吾的女子拯救出來,便是深情的英雄了。


    哪個男人不想做英雄?尤其這個女子還同自己淵源頗深,一心痴戀自己。


    我笑著朝她身後招了招手。


    江臨月母女臉色一僵,紛紛扭頭去看。


    周姨娘從花叢後緩緩走來,一張臉與媽媽有六七分相似。


    「我同周姨一見如故,往後呢,就由她來照顧阿爹,畢竟阿爹也缺個知冷暖的可心人。」


    替身誰不會找,這個,還是何近舟自己挑的。


    這些年一直養在外頭,偶爾去看上幾眼。


    我隻不過順水推舟,讓她入了府罷了。


    李婉兒震驚地瞪大了眼睛,江臨月面色慘白,一雙手揪著裙擺,用力到骨節泛白。


    良久,她咽下所有的不甘,臉上堆起笑:


    「多個人家中也熱鬧些,我這就吩咐下去……」


    我抬頭看了看天色,打斷她:


    「趁天還沒下雨,你們趕緊滾吧。」


    下人將她們母女的行李陸續搬了出來,放到門外的馬車上。


    江臨月徹底繃不住了,她一把搶過下人手中的檀木箱子,幾乎目眦欲裂:


    「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做主!你算個什麼東西,我這就去找近舟!」


    我輕聲一笑,朝門裡抬了抬下巴,不掩惡意:


    「這便是他老人家的主意。」


    李婉兒哭著不甘心地問:


    「何叔怎會如此,我不信,娘,定是她在騙我們!」


    江臨月被點醒,她幾乎咬碎了牙:


    「我也不信,這些年我們的情分,難道還比不上你的一句話!你爹知道你這麼對我嗎?!」


    我看著她,彎起唇角:


    「江臨月,阿爹最愛的女人,從來都是我娘,不是你。」


    「這些年你在他身邊又如何,他心心念念的,從來都是我娘,連找的女人,也是我娘的替身。」


    「若他愛的是你,又怎會這麼多年連個名分也不給你?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男人都是賤骨頭,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江臨月如同被擊碎的卵石,崩潰到聲嘶力竭:


    「不是的,他與我青梅竹馬,若非你娘出現,我們早成了夫妻!他說過,願意護我一世周全,不會言而無信的!」


    「我不信,何近舟,你出來!我要你親口同我說!」


    雨落了下來,寒風驟急,我在廊下避雨,看江臨月母女如同困獸,聲聲泣血。


    腦中浮現的,卻是當年阿爹撐著油紙傘走入雨幕的背影。


    那般決絕,如同此時,他在內室,留給江臨月母女的,也是同一個背影。


    如此鬧了一番,江臨月母女還是被護衛架了出去。


    「阿昭,這些年,我沒有一刻不後悔。」


    「我時常夢見你娘,可她從來不和我說一句話,想來還在怨我。」


    「是我糊塗,這些年由著她們佔了你們母女的位置,如今才醒悟過來。」


    何近舟看著牆上掛著的老鷹紙鳶,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的視線落在他佝偻的背影。


    華發早生,兩鬢飛霜。


    我垂眸,假意寬慰道:


    「都過去了,以後的日子,咱們得朝前看。」


    9


    何近舟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無論看診還是講學,都越發疏懶。


    這日他裹著一身厚厚的虎皮大氅,坐在桌前,正提筆寫著病案。


    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傳來,何近舟停了筆,睜大眼去看筆下的字。


    約莫是沒看清楚,他抓起案本迎著日光照了照,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縫。


    我心念微動。


    聖上最疼愛的三公主自幼患有心疾,如今剛滿六歲,正等著何近舟操刀手術。


    雖說何近舟徒弟眾多,可得他真傳的,這麼多年,竟一個都沒有。


    為著這次手術,何近舟已準備了數年,早就胸有成竹。


    手術被安排在明日。


    我為他添上一杯茶水,轉身又悄悄將窗戶開大了些。


    翌日,果不其然,手術進行到一半,出事了。


    何近舟眯著眼,顫著手,額頭滿是細汗,幾乎要暈死過去。


    他老到看不清血管了,也維持不住手的靈活了。


    一眾太醫急得上蹿下跳,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接手。


    我洗淨了手,鎮定地接過他手中的手術刀:


    「我來。」


    何近舟瞪大了眼,又似想起什麼,他掙扎問道:


    「阿昭,你也是……?」


    我沒應他,隻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手術。


    一眾太醫想攔,被何近舟擋住了:


    「阿昭同我一樣,有天道襄助,必能助公主度過難關。」


    再無人敢攔。


    一場歷時四個時辰的手術做完,我渾身湿透。


    公主悠悠轉醒,聖上又急又喜,當眾擢升我為太醫署醫正。


    何近舟躺在病榻上,頭發白如銀絲,形容枯槁,兩頰爬滿壽斑。


    他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復雜,似欣喜又似悲傷:


    「所以,你娘也把這項仙術教給你了?」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這不是仙術,這是我在異世真真正正學到的本事。


    不像你何近舟,是系統走劇情的工具,隨時會被系統收回。


    他的視線停在窗外的桃樹,突然釋懷地笑了:


    「你娘放不下我,這才讓你來找我,來幫我的,是不是?」


    我搖頭:「不,別再自欺欺人了。」


    「原來你也知道,你是託了我娘的福,才有了如今這番造化。」


    「她從異世而來,孑然一身,費盡心思找到了她第十世的愛人,生下了我。」


    「情到濃時,她也曾跟你說起過小峤,說起過她的傷痛,也許你也曾動容,也曾心疼,也曾對系統贈予你的針刀之術感激涕零,你發誓等我滿了六歲,就為我操刀手術,全了阿娘的心願。」


    「可日子久了,你得意忘形,遭人陷害,得了心魔,不敢拿起手術刀了。是阿娘想盡一切辦法,讓你除了心魔,可你官復原職那日,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去接江臨月母女,還為她們多番責難阿娘,甚至傷了為我做手術的手。」


    「你背信棄義,得隴望蜀,不過是仗著阿娘愛你,欺她無依無靠,篤定她回不去,為了救我隻能委屈自己。」


    「這世間總不能所有的便宜都讓你佔了,我真替阿娘不值,她真心待你,換來的隻有猜忌和傷害。」


    「如今你一腔深情,究竟有幾分真心,你自己心底清楚。」


    何近舟顫抖得不成樣子,像被巨大的絕望和哀傷擊倒了。


    「我對不起寶言,對不起你……」


    我湊近他耳旁,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又清晰:


    「臨走前,阿娘說了,往後輪回,各行陌路,再無相見。」


    何近舟僵硬地瞪大了眼,捂住胸口,像是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片刻後,他仰天吐出一口鮮血,隨即軟倒在榻上。


    我召喚出系統, 問媽媽的現狀。


    「宿主已經蘇醒,身體恢復到三十年前的狀態。」


    10


    何近舟癱瘓在床, 口不能言,涕淚四流。


    旁人問起, 我便告訴他們,阿爹思念阿娘成疾, 傷了根本。


    聖上召見我, 除了表示惋惜, 更多在意我提出的太醫培訓機制革新。


    昔日被奉若神明的何御醫,漸漸消失在眾人視野。


    他引以為傲的一手針刀之術,在我的襯託下, 顯得黯淡無光。


    這世間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遺忘。


    何近舟去世那日, 正好是中元節。


    我一個人來到滂江邊。


    月華如水,照亮我孤獨的身影。


    我想媽媽了。


    系統問我, 可曾後悔。


    我輕聲笑了:「不後悔。」


    我問它:「這些年,你穿梭在不同世界,問每個病重患兒的父母,是否願意穿越回古代去救自己的孩子, 有多少人願意?」


    系統很快調出數據:「大約百分之八十。」


    我又問:「那這些人中,有多少是母親, 多少是父親?」


    這回系統愣住了, 它看著數據, 訕訕道:「幾乎全是母親。」


    我氣笑了:「所以, 你讓願意救孩子的母親穿越回古代, 吃盡苦頭, 最後卻無一例外,把能拯救孩子的技能給了父親?」


    「憑什麼?!憑什麼?!」


    這句話,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這個疑問, 憋在我心中許久了。


    到底憑什麼?!


    憑什麼這樣欺負人?!


    憑什麼犧牲的永遠是母親?憑什麼要她將希望託付給別人?


    明明人生這條路上, 隻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贖。


    我央求阿爹說了好久,他才答應的。


    「(「」「這個 bug, 我會盡快通知總局修改。」


    晚風吹過, 我才驚覺自己兩頰一片冰涼。


    穿越的第十年,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裡媽媽臉上帶著笑, 正慈愛地看著我。


    我撲進她的懷裡,朝她撒著嬌:


    「媽媽,這麼多年你都不來夢裡見我, 是不是生我氣了?」


    媽媽一下一下地撫著我的背, 笑著說:


    「傻孩子, 媽媽怎麼可能生你的氣呢,媽媽隻是心疼你。」


    我貪戀地汲取她身上溫暖的味道,幾乎要哭出聲來。


    這種感覺太過真實了, 真實到鼻子開始不爭氣地泛酸。


    此時, 系統的聲音響起:


    「何昭,鑑於你對本系統提出的良好建議,特別批準你以在古代行醫救人的功德換取積分, 兌換成本次穿越的機會。」


    我猛然睜大眼睛。


    晨曦在媽媽的臉上映出一抹柔和的光暈,她說:


    「阿昭,歡迎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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