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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繁霜 3893 2025-01-27 12: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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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醫生看看他又看看我,說要取我倆一管血回去化驗。


    唐清川立刻護犢子地擋在我面前:


    「這不好吧,我平日裡看她嘴唇破個皮心都顫得疼,您這上來就要一管血?要不您看,多抽我三管,抵她那一管,行不行?」


    那醫生說了一堆解釋,還摻著些洋文,直到最後氣得要甩袖子離開,唐清川才終於首肯。


    三日後,醫生又登門,二人在緊閉的書房裡討論了半天,唐清川終於陰著一張臉出來。


    送走醫生,他迫不及待衝到我面前,攢著我胳膊,力道大得想要把它擰斷一般,把我從唐鬱身旁一路擰到他的房間,狠狠甩在地上。


    「拿出來!」他大著嗓衝我吼。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慍惱的模樣,不住往後蜷縮著:「什麼?」


    「我叫你拿出來!」


    我不說話,隻怯怯地盯著他。


    「別裝了白久霜,別裝可憐,也別裝蔡綿綿!是,老子是識人不準,錯看了你!老子以為你他娘的就算是團冰,有一天也能化吧!何況你不過是個身世清白簡單的老師,以為你能耍出什麼幺蛾子!」


    他說著不解氣,又揪著我的領口將我提起來:


    「可為什麼啊白久霜,到底為什麼,就為了當初我縱她開了那一槍,你就要這樣對我?好,就算你恨我,可那之後,我對你不夠好嗎?你明明知道,我就是想要個孩子……」


    說到孩子,我就明白了他的火光。


    我推開唐清川的手,踉踉跄跄地站正:「你想要,又不代表我也想。」


    我知道這話他聽了要震怒,可我偏偏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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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唐清川反手從抽屜裡掏出一把槍,抵上我額頭,並上了膛:「你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唐清川,是你逼我跟你的,又不是我願意的,你憑什麼覺得我就要心甘情願給你生孩子?」


    我毫不畏懼地看著他,「你是什麼好人嗎?你的手做過什麼,你自己最明白了。你想崩我就開槍,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你們叔嫂倆用搶指著了。」


    後半句話一出,他倏然氣焰不再。


    他垂下手,指著我問:「行,我不崩你。你告訴我,你把避孕的藥藏哪兒了?」


    我報了個地方,唐清川氣急敗壞地吩咐下人去找。


    剛踏出去,他半隻腳又踩了回來,沉聲對我道:


    「你若真厭我憎我,過不了多久,便也不用再忍我。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倘若你對我不算全然無情,那待到什麼時候我馬革裹屍,泉下泥銷骨,你多少念著點我的好。老子被你絕了後,隻能等你給我燒紙!」


    16


    我本以為,經過此事,他會冷落我,或作踐我。


    但事實是,都沒有。


    他是惱了,是雷霆大怒了,卻又在爆發之後當作一切不存在那般。


    我們還是同寢同食,他與我玩笑,也與我歡好,然後一如既往說我是條死魚。


    我來了月事,他就不碰我,紅豆紅棗一碗一碗地熬著。


    一邊盯我喝下去,一邊不斷地絮叨:「那天可心疼死老子了,以後再也不信洋醫生,那麼一管子血啊,你這小細胳膊,他怎麼下得去手。」


    「別忘了,我隻是你嫂嫂的替身,犯不著你心疼。」我有意懟他。


    「老子愛心疼就心疼!」


    而事實上,我是蔡綿綿替Ťúₛ身這件事,唐清川一天也沒忘。


    他會在休息日的清晨迷迷糊糊地側過身抱我,頭埋在我頸窩又親又蹭,可半晌叫出的卻是:「綿綿。」


    他碎碎叨叨地念著:「綿綿,對不起,但我沒辦法,真沒辦法,我得殺他。」


    我轉過去一把推開他。


    唐清川悠悠醒來,不由分說又將我鎖進懷裡:「別動,難得今日休Ṭűₓ息,再陪老子睡會兒。」


    可惜了,擾他美夢的不隻是我。


    他憩過去不到十分鍾,電話響起來,唐清川罵著娘地走過去接,不出五秒就清醒過來,披上外套,盯著一頭蓬松的亂發就往屋外走。


    「怎麼了清川,今兒不休息日嗎?」到了樓下,客廳中陪唐鬱玩的蔡綿綿攔住他。


    「出了點事兒,去趟指揮部。你聽我說,最近時局不穩,外面亂得很。」他叮囑道,「我不在的時候,門窗都關好,別出去亂跑。我會增些守衛,你保護好自己和鬱兒。」


    說完,他回過頭,對視上杵在樓梯上衣衫不整的我:「我屋裡有把槍,你知道在哪。誰敢欺負你,」他做了個上膛的手勢,「你崩了他。」


    說什麼大話呢?


    要是蔡綿綿欺負我,還不知是誰崩了誰。


    17


    唐清川那一趟去了很久。


    蔡綿綿嘴上不說,擺足了副無所謂的樣子。


    隻是平日裡,她不到九點便早早睡去,而那一夜,她在客廳守到凌晨。


    最後打著呵欠熬不住了,還不斷往屋外看去。


    我睡到半夜醒來,看見客廳還亮著燈,給她拿了條毯子去。


    蔡綿綿卻並不領情,扭過頭啐道:「外面討回來的姨太太就是沒有德行也沒有心,丈夫還沒回來呢,自己先睡成這副模樣。」


    我沒理她,徑直坐到她對面坐下,摸出煙扔到她面前:「抽一根,提神。」


    「我不會。」她突然又像被觸到雷區,冷笑著罵人,「我又不像你們這種下九流的女人。」


    「我們?」我點上火,雙指夾著煙尾輕輕晃動,拿捏著她的失態,「我們是誰?」


    她不說話。


    我等煙燃盡,便先回了房。


    五天後,唐清川回來了,他話都沒和我說一句,直直衝進蔡綿綿的房。


    房門一鎖,他待了整整三個小時。


    唐清川這人是有點意思的,他喜歡蔡綿綿,誰都知道;他調戲蔡綿綿,誰也都看在眼裡。


    但他就是連蔡綿綿一根手指都不會碰,甚至獨處的機會都不給自己留。


    如今三個小時的孤男寡女,足夠人浮想聯翩了。


    更有想象空間的是,門打開,蔡綿綿披頭散發,滿面淚痕。


    我不問,唐清川也不說,他看看表,匆忙把我拉到一邊,然後捏捏我的臉,擠著一切時間要調情:


    「小東西,你又瘦了,是不是我不在你都不喝紅棗粥了?」


    「還要走?」我躲閃著。


    「嗯,下一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他不無擔憂地往樓上看了一眼,「你幫我照顧好她,這些日子裡就讓讓她吧。」


    「她若拿槍指我呢,要讓嗎?」


    「不會了,她不會了。」唐清川長長嘆了口氣,「不是她的問題,也不是你的問題,是這世道出了錯。但總有一天,都會好的。」


    18


    蔡綿綿白天哭晚上也哭。


    最後還是唐鬱告訴我,這一切,是因為他外公死了。


    叱咤商場的蔡老板,拒絕和洋人合作搞軍械生意,前不久在商船上被殺害,蔡家滿門老小,屠戮得不剩幾人。


    原來這世間的人都一樣,苦難加身。


    後來那些日子都是我領著唐鬱,帶他吃飯睡覺,帶他嬉戲讀書。


    直到有一天,蔡綿綿終於肯下樓,她白衣素裹,不施粉黛,瞧著我倆更為相像。


    「今天辛苦你了。」那是她第一次稱呼我,「白老師。」


    人的心氣被抽幹就是一瞬的事兒。


    蔡綿綿的命仿佛比這世上的人都已好上太多,卻還是逃不過夫君早逝,如今又家破人亡。


    她被磨得沒了一絲鋒芒。


    她憔悴地走到桌邊,拿起那天我扔下的煙,左右看著,驀地張嘴道:


    「我認識你,白老師,一早認識你。那日,清川把你領回來,讓你給鬱兒講學。見你的第一眼,我就什麼都明白了。」


    我不自主地顫了一下,就像見她的第一眼,我也悉數明了了一樣。


    「說句真心話,我恨你一場,你不冤枉吧。我就是那一槍真射穿了你的頭,也是我該報的恨。」


    她望向我,隻是此時,眼中已泯消了恩仇,「對嗎?你就是,沈扶桑吧?」


    我無言以對了。


    關於沈扶桑的那段過往,到底還是要被她揭開。


    「這世上,可能沒人比我更了解你,我把你當學術一樣研究,當事業一樣用心。你知道,我讀了多少信,讀了多少他寫給你的信嗎?」


    她抽出一支煙叼進嘴裡,挪來挪去,卻怎麼也不像個樣子。


    「我什麼都知道,知道你是怎麼從一個承歡男人身下的下九流,到邂逅了唐清和。又是怎麼被他一手調教成後來的模樣,國文、唱曲、打槍、房事,無一不通。」


    「我知道他給你改名,他說扶桑木同根偶生,相互扶持生長,而如今這亂世,誰和誰都難兩廂攙扶。所以,後來他也順理成章尊崇父母之命,遠渡重洋,與你離散。我都知道,全部,我都知道……」


    我突然感覺自己赤裸了,渾身的衣服被撕碎,就這樣一絲不掛地站在她面前。


    原來,我一直以為的隱藏,在蔡綿綿面前是如此昭然若揭。


    是,她說的沒錯,我是沈扶桑,一個爛泥一樣墮落的女人,卻被唐清和捧上了天堂。


    「為什麼不揭穿我?」


    「有必要嗎?揭穿你做什麼,讓清川看看,我也就是個替身,是他哥眼中一文不值的女人?」


    蔡綿綿抬起頭,她不倫不類地叼著煙,故意裝出熟稔懶散,開口卻是三分孤傲,七分乞求,「沈小姐,你瞧,我這樣看上去,和你像嗎?」


    一時間,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又繼續問我:「我覺得我和他信件裡寫的那些你已經別無二致了,可為什麼,直到死,清和也沒好好瞧過我?」


    19


    蔡綿綿口中,她一生最恨兩個人。


    其一是沈扶桑,一個命原比蒲草還賤的女人,為了活命承歡他人身下,卻佔了她丈夫的心。


    其二便是她爹,她爹蔡老板無視她與唐清川的感情,隻為長子可以襲承軍閥之位,逼迫她嫁給唐清和,做心上人的嫂嫂。


    「那會兒,多少名門望族,上趕著要嫁給清和。可他隻看了一眼那些照片畫像,便選了我。」蔡綿綿苦笑著問我,「你說,這是為何,沈小姐?」


    我哽住了,說了什麼都是在彼此傷害。


    她羨我,我何嘗不羨她,縱然短暫,但到底,她才是唐清和的妻子。


    「從小到大,我都沒有違逆過父親。嫁給清和之後,我隨他去了日本,逼自己忘記清川,對他完完全全敞開心扉。可無論怎麼百般討好,他也隻有醉酒後才會看看我的臉。那一晚,他嘴裡不斷叫著扶桑,才和我有了鬱兒……」


    蔡綿綿的淚珠兒一串串地往下滾,人原是有這麼多眼淚的,怎麼流都流不完。


    「我能做什麼呢?除了截下他寄回來的,收件人是沈扶桑的信,學著他描述的扶桑,一點一點地模仿,沈小姐,你告訴我,我還能做什麼?」


    她突然抬起頭,彎起微微搐著的嘴角,「所以,我恨你,想拿槍崩了你,我真的錯了嗎,真的十惡不赦嗎?你嘗過那種滋味沒有,被當作一個替身……」


    很不巧,我點點頭:「我嘗過,真的嘗過。」


    都是因果,是輪回。


    冤冤相報,誰也逃不了。


    「媽媽別哭了,鬱兒陪你玩吧……」被奶媽抱著的唐鬱還是跑了過來,把腦袋枕在蔡綿綿的膝蓋上。


    「好。」她親切地衝唐鬱笑著,和詰難我時判若兩人。


    牽走他之前,蔡綿綿抬頭和我說:


    「白老師,我知道你為什麼來這兒,也知道你想做什麼。你若成了,那是遂你的心願;你若沒成,那也是你的造化。」


    「我什麼都不會說,你的身份,你的目的,你的過往,我權當不知道。我隻提醒你一點,曾經,我想和你做一樣的事情。但後來我才知道,很多事兒,不隻是我們看到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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