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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金釵笑 3233 2025-02-05 09:4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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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恆忠沒開口,沈席玉卻先發話了。


    「舊都王氏還有多少人?」


    李恆忠低著頭,暗暗搜刮肚子裡的消息,王家?


    舊都王丞相一家,城破時早就散的幹幹淨淨。


    於是道:「不多了,主家攻城時死了不少,家僕四散在各地。」


    「找出來。」沈席玉語調平靜得可怕,「一個不落。」


    他低頭,撫摸著手背上的血痕。


    這是方才,宋妧睡夢中抓傷的。


    她聲音悽厲痛苦,簡直前所未見。


    沈席玉的心底沒由來升起一種恐懼。


    數日前,他被宋妧的啜泣聲驚醒。


    她渾身冷汗,期期艾艾地喊他名字,哭得好不可憐,原以為是兇了她,害她受驚,偷偷安撫良久。


    今日細想,這其中,未必沒有緣由。


    當年王家上門,宋妧婉拒,之後呢……


    她為何如此懼怕王家公子?


    他站在清晨的冷風裡,身子骨一點點冷透了,有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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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他寸步不離地守著宋妧,可隻有一次——


    他出了王都,次日回來,宋妧就跟丟了魂似的,和他一刀兩斷。


    有時候真相離他,隻有濃得化不開的仇恨,或是……薄薄一層紙。


    ​‍‍‍​‍‍‍​‍‍‍‍​​​​‍‍​‍​​‍​‍‍​​‍​​​​‍‍‍​‍​​‍‍‍​‍‍‍​‍‍‍‍​​​​‍‍​‍​​‍​‍‍​​‍​​​‍​‍‍‍‍‍​​‍‍​​‍‍​‍‍‍​​​‍​​‍‍​​‍‍​​‍‍‍​​​​‍‍‍​​​​​‍‍‍​‍‍​​‍‍‍‍​​​​‍‍‍​​​​​​‍‍​‍‍‍​‍‍‍‍​‍​​​‍‍‍​​​​‍‍‍​‍​‍​​‍‍​​​‍​​‍‍​​‍​​​‍‍‍​‍‍​‍‍​​‍‍​​‍‍‍​​‍​​‍‍​‍‍‍‍​‍‍​‍‍​‍​‍​‍​‍‍‍​‍‍‍‍​​​​‍‍​‍​​‍​‍‍​​‍​​​​‍‍‍​‍​​​‍‍​‍​‍​​‍‍​​‍‍​​‍‍‍​​‍​​‍‍​‍​‍​​‍‍‍​​‍​​‍‍‍​​‍​​‍‍​​​​​​‍‍‍​​​​​‍‍​‍‍‍​​‍‍‍​​‍​​‍‍​​​​​‍​​​​​​​‍‍​​​‍‍​‍‍​‍​​​​‍‍​​​​‍​‍‍‍​‍​​​‍‍‍​​‍​​‍‍​‍‍‍‍​‍‍​‍‍‍‍​‍‍​‍‍​‍​​‍‍‍​‍‍​‍‍​​‍‍​​‍‍​‍​​‍​‍‍​‍‍‍​​‍‍​​​​‍​‍‍​‍‍​​​‍​​​‍‍​​‍‍‍​​‍​​‍‍​‍‍‍‍​‍‍​‍‍​‍​‍​‍​‍‍‍​‍‍‍‍​​​​‍‍​‍​​‍​‍‍​​‍​​​​‍‍‍​‍​​‍‍‍​‍‍‍​‍‍‍‍​​​​‍‍​‍​​‍​‍‍​​‍​​​‍​‍‍‍‍‍​‍‍‍‍​​‍​‍‍​​​​‍​‍‍​​​‍‍​‍‍​‍‍‍​​‍‍​‍​‍‍​​‍‍​​​​​‍‍‍​​‍‍​‍‍‍‍​​‍​‍‍‍​​‍‍​‍‍​​​‍​​‍‍‍‍​​‍​​‍‍​​​​​​‍‍​​‍​​​‍‍​​‍​等仇恨淡去,那個真相,竟令沈席玉望而卻步。


    他不自覺地扣進宋妧抓出的傷口裡,直到流出了血,疼得他微微蹙眉。


    思緒戛然而止。


    不,他沈二一介馬夫,粗莽無恥,配不上太尉千金,所以合該被玩弄,不需要別的原因。


    他閉眼仰頭,深吸一口氣,試圖說服自己,他寧願宋妧是玩弄他……


    清晨的冷氣灌入肺,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


    也越提醒他,這個託詞有多可笑。


    宋妧是第一個對他好的,為了他與長輩爭辯,挨了手板躲在閨房裡哭。


    他急著安慰她,宋妧卻反過來對著他撒嬌,要糖吃。


    他離府之時,宋妧乖乖地站在屋檐下,眼巴巴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與宋妧相處三年,倘若她從未變心……


    沈席玉不敢往下想了。


    「陛下……您流血了!」李恆忠尖銳的嗓音在悠長的宮道上傳得很遠。


    沈席玉並沒有理會他,冷聲吩咐道:「一天時間,事辦不成,你提頭來見。」


    李恆忠心中一緊,曉得陛下是動真格了,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上朝一如既往地枯燥繁瑣,百廢待興,諸多雜事擠在腦子裡,叫沈席玉身心俱疲。


    下朝時,燕月早已在殿外等他。


    「宋小姐是被陛下接走了嗎?」


    沈席玉腳步一頓,「是又如何?」


    燕月一噎,默默攥緊了手。


    「陛下,您別忘了當年是怎麼起家的。」


    如今朝臣中多得是燕王一脈,沈席玉根基不穩,如何與她抗衡?


    沈席玉笑笑,笑意卻不達眼底,「皇後,你知道朕的底線是什麼。」


    是,他靠燕軍打得江山,卻並非靠燕月。


    他的恩人,是老燕王,但老燕王卻早就被燕月奪去了性命。


    時至今日,燕軍舊部仍分為兩派。


    一派是老燕王傳下來的,對沈席玉忠心耿耿的;一派,是燕月麾下的。


    內鬥多年,隻是別人不知道罷了。


    某些層面上,他與燕月,更像是相互提防的敵人。


    沈席玉不介意她插手一些事情,但燕月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管他喜歡誰,恨誰。


    更不該挾恩圖報,把主意打到宋妧身上。


    她手伸太長了。


    燕月負氣離去。


    沈席玉立在高高的臺階之上,少頃,垂下眼,盯著手背上的傷口,陷入沉思。


    入夜後,下起了雨。


    沈席玉向來淺眠,自從坐上皇帝之位,夜夜大門四敞。


    空曠幽寂的宮城仿佛一抹漆黑不見底的深潭,一旦沉底,便再也爬不出去。


    今夜睡不著,幹脆也不睡了。


    他枯坐在龍椅上,看著悽冷的雨,莫名想起當年在宋府的日子。


    那時候也冷。


    下了雨,他站在廊下守夜。


    宋妧會打開一條窗縫,遞來蓑衣,順便捧著一杯熱茶放在他手心裡,紅著臉說:「我喜歡雨,想多看一會兒。」


    久而久之,沈席玉膽子便大了,敢偷偷猜測,她不是喜歡雨,也不想看雨。


    她會不會是……喜歡一個人。


    有宋妧作陪,悽冷的雨夜,似乎就沒那麼冷了。


    可是後來,宋妧一句話,就將情誼斷得幹幹淨淨。


    雨夜寒涼,水汽順著窗扇的縫隙鑽進來,舊傷便開始絲絲拉拉地疼。


    一部分是上戰場留下的;一部分,則是當年逃出王都時,被人打的。


    當年那伙人,可是照著要他的命去的。


    生死垂危之際,他聽見宋妧的侍女將他贈與宋妧的物件丟在臉上,啐道:


    「小姐嫌你髒,所以你碰過的東西,她都不要了。」


    他贈與宋妧的所有物件,都被扔進爛泥溝,其中唯獨少了那枚小小的糖盒。


    沈席玉知道自己髒。


    身份低賤,配不上宋妧。


    可一個人好不容易爬上山崖,沐浴著光,突然牽繩的人踹你一腳,看你重新落入深淵,譏笑你痴心妄想。


    絕望中,便會生出怨懟。


    經年累月的醞釀,便會滋生扭曲的仇恨。


    沈席玉自知,他是腐爛的蛆蟲,卑鄙無恥,骯髒下流。


    可若是站在山崖上的人,被人拿刀抵著,不得已才這樣做的呢?


    思緒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心口的鈍痛,像吞下的毒藥,藥性綿延不熄,隻要還醒著,便不得安寧。


    沈席玉閉著眼,仰著脖子,輕輕蹙眉。


    得到宋妧的短暫一小段時光,是快樂的,瞧著她費盡心思地討好他,便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之後,她消失了,他又開始陷入無休無止的痛苦和煎熬。


    飲鸩止渴,用來形容他再合適不過。


    沈席玉輕輕叩著桌子,玉扳指發出噠噠的脆響。


    少頃,雨幕外出現一個黑衣人。


    李恆忠走出去,與他低語片刻,便走進來,擦擦淋湿的額頭,道:「陛下,查清楚了……」


    他走到沈席玉身邊,躬身耳語。


    沈席玉原本閉著的眸子霍然大睜,脖子上的青筋頃刻暴起。


    臉色慘白,進而轉為死灰,如一棵枯樹,了無生氣。


    最後一層窗戶紙被捅破了。


    露出他早已猜到的真相。


    他不得不靠捏住茶盞,來掩飾自己波濤翻湧的情緒。


    「都下去,我想一個人待著。」


    半晌,沈席玉啞著嗓子吩咐道。


    連自稱都忘了,李恆忠心底一嘆,給眾人使了個眼色,合上大殿的門。


    窗外的雨勢大了一點,打在芭蕉葉上。


    沈席玉垂著頭,靜靜坐著。


    隻覺得那聲音如同上刑。


    一滴一滴敲在他心頭上,把肉敲開,敲爛,露出一顆骯髒的黑心。


    宋妧曾開玩笑,說她是個長情之人,喜歡一個東西,便會帶在身邊很久。


    於是,沈席玉又想起了那個被焚毀的糖盒。


    即便轉天他後悔了,用殺慣了人的手,給她重新雕了一個,可是有什麼用呢?


    大錯已釀成。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他沈席玉對不起宋妧。


    是他一廂情願,在宋妧遭遇厄難之後,在她的傷口上灑了一把鹽。


    他錯得徹徹底底。


    該死的不是宋妧,而是他。


    沈席玉渾身冰涼,寒意侵進骨子裡。


    他突然咳了幾下,短暫的平靜之後,猛然彎腰咳出一口血。


    ……


    9


    醒來時,外面的天依舊是黑沉沉的。


    枕衾寒涼,我從床上坐起,掃視一圈,找不到沈席玉。


    窗外下了雨,風聲蕭瑟,卷著雨滴落在窗扇上,劈啪作響。


    竊竊私語順著風聲傳入我的耳朵。


    「……陛下還站著呢,李公公打傘被踹了一腳,讓他滾呢。」


    「雨大風大,今夜不得消停,要不叫小娘娘勸勸陛下?」


    「噓……陛下,是打定主意在外頭淋一夜的雨,不許驚擾小娘娘。」


    「聽說方才還吐血了,這樣折騰,如何吃得消。」


    誰吐血了?


    沈席玉嗎?


    四周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


    我起身下地,踩著綿軟的地毯赤腳穿過大殿。


    走到門口,用力拉開大門。


    伴隨著吱呀的木門聲,雨霧撲簌而入,天地間水汽茫茫。


    朦朧的燈色透過夜色,勾出不遠處一個高挑的輪廓。


    我就站在門口,頂著風,望向他。


    那人似有所感,猛得抬頭,視線穿過雨幕落在我身上。


    雨滴滾落屋檐,似珠落玉盤,變作暗夜唯一的音色。


    宮人跪了一地,鴉雀無聲。


    他一動不動,好像個石頭。


    突然,石頭動了,大步朝我走來。


    朦朧感一層層退去,露出他冷冽的眉眼,薄削的唇,和……凌亂的胡茬。


    沈席玉渾身湿噠噠的,烏發黏在臉和脖子上,憔悴許多。


    「你怎麼不進來?」我仰著脖子,有些擔憂。


    衣袍在廊下拖行出一行水漬。


    沈席玉站在門口,不敢寸進,隻用一雙蓄滿痛苦的眼睛鎖著我。


    半晌,語氣沉痛道:「妧妧,對不起。」


    話音剛落,我臉色變得煞白。


    他都知道了。


    這種感覺,就像終日懸在頭上的刀,突然落下,砸得我血肉模糊。


    我後退一步,低下頭,緊緊攥住拳頭。


    寒冷侵及全身,冷到骨子裡。


    半晌,我低低哀求道:「沈席玉,你別不要我……」


    沈席玉咚地跪倒在地,用手捧住我的臉,強迫我注視著他。


    他擰著眉,眼眶紅了,「妧妧,你在說什麼?」


    我用了最大的勇氣,說:「我不幹淨了……沒有告訴你,對不起。」


    這句話如同凌遲,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來的,隻覺得臉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這一巴掌,卻像同樣打在沈席玉臉上一樣。


    他突然哭了,捧著我的臉頰,半天才顫著聲音擠出一句話:


    「妧妧,不是你的錯。」


    他語無倫次,手忙腳亂地捋著我的碎發,「你沒有不幹淨,你沒有做錯任何事。跟你在一起,是我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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