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端著杯茶坐在山鬼閣的大廳內，皺著眉頭好一陣。
「所以，你是說江千音自己說的，她沒事，不用救她？」
段蘭書眼神一瞥，懂事的幾個山戶自然而然地退出大廳並且關上了門，「我知道您的猜想，但事實上那一定是千音自主做出的回應。」
「因為，她用的是山鬼集上的咒文。」
山鬼集，傳說中放置伏獸金玲的古典籍。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山鬼自己家人都不追究，我就更沒必要抓著不放了。大約是請我來這麼一趟，段蘭書略有些愧疚，還特意請我吃一頓大餐，硬塞給我一點報酬。
不算白來。
隻是我沒想到，不過就是直播算命，這接二連三的事後面竟然還惹出來這麼多事。
從山鬼閣回來後，本來打算找程迦出來，之前金絲被碾碎的事我可沒忘，我實在是想不出到底是什麼人能夠阻斷大司命的移神術，可沒想到程迦這丫頭竟然去幫別人抓禁婆去了。
沒有辦法，我隻能自己在家休息了兩日。
結果剛一開播就接到一個連線，點開一看是一個面容精致的女孩，一顰一笑間總讓我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看到官方在直播下方「疑似 AI 合成」的提示語，我皺了皺眉頭。
「想算點什麼？」我看了一眼彈幕，果然都在討論對方這個疑似 AI 合成的女主播。
「大師，你說這個世界上有永生嗎？」女主播虔誠的目光看向我，語氣綿柔帶著一點上揚的尾調，大約是她面部表情過於活躍，總是帶著些許生澀感，讓我莫名地覺得不太舒服。
看人觀面，這是我曾經從葛二瞎子那聽來的，他們相師一派強調「觀眼知人，觀面懂命」。我也算從他那學會一招半式的，可是從這個人面上、眼裡，我什麼也看不到。
「沒有，榮枯有時，永生這種事逆反天罡，不會存在。」我語氣淡漠地回應。
大司命一族在三教九流裡被稱作「上天的寵兒」，自然最懂得這種忌諱的事，雖然說人命天定這句話有所歧義，但是生死有時卻是板上釘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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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她提到永生，總會讓我想到八音盒上畫滿蝴蝶的人偶，莫名地讓人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錯了，渾身畫滿蝴蝶在八音盒上翩翩起舞的女孩怎麼不算是永生？因為她的三魂七魄永永遠遠地被鎖在那裡了呀。」
女主播熾熱虔誠地看向我，話語輕佻，像是在說什麼浪漫的情話。
我抿唇，神色有些難看，這人嘴裡描述的赫然就是前些日子我用移神術看到的那幅場景，正待我打算出口反諷幾句的時候，就見女主播笑眼一彎，手掌探向桌面，一陣鈴鐺聲傳來。
「大師，難道你不想獲得永生嗎？」
聽到鈴聲的那一刻，我突然知道這人的長相為什麼這麼熟悉了，這人的臉型眉眼有點像傅研，可是一顰一笑的習慣卻像極了江千音。
心裡疑竇叢生，我隻能耐著性子順著她的話問：「我也能永生？」
「每個人都有永生的權利，大師當然也不例外，隻要你照著我說的做。」她說這話間略有些洋洋自得，一剎那或許是她的網斷了，我竟然看到了她 AI 生成下的一雙眼睛，檀木香灰早早被我抹在了手腕處，隻一眼我就將金色的細線牢牢烙印在了她的眼底深處。
故弄玄虛。
「可惜了，我不信你。」我懶洋洋地垂眸。
「呵，大師，有你後悔的時候，不想永生那你就等著成為別人的養料吧。」她冷笑一聲，直接掛斷了。
彈幕瞬間炸了鍋。
【這個人說得好玄乎啊，什麼八音盒女孩又什麼永生的。】
【主播，你真的不害怕嗎？我感覺我遇到這種的隻能信，怕犯忌諱。】
【真的好嚇人啊，而且官方一直提示她疑似 AI 合成，不會是什麼犯罪組織吧。】
我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精神不濟地說道：「今天身體不適，就先播到這裡吧，下次見。」
等我掛斷了電話，一頭就栽在了床上，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地覺得頭暈乎乎的，難道是最近燃香的次數太多了？
等我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以後，不知道是過了多久，耳邊先是一陣鈴聲，再是傳來一陣八音盒的響聲將我吵醒了。
道上一直有個說法叫作，鈴聲通陰陽，半夢半醒間聽到的鈴聲不能睜眼，平日裡我一向是比較聽話的，但是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莫名地想睜眼。
八音盒轉動的聲音越來越近，近到似乎已經貼近我耳邊了，剎那間我猛地睜開眼睛。
近在咫尺，一個巨大的紅褐色漆面的古典八音盒坐立在床邊，略有銅鏽的銅卡，伴隨著盒蓋輕啟，一種單調的樂律彌漫在整個被月光籠罩的房間裡。
而盒子上方那個畫滿蝴蝶的少女玩偶就這樣鼻尖對鼻尖地看著我，空洞的眼眶裡是一顆黑白分明的棋子，在月光的照射下亮得驚人。
她的雙手已經搭在了我的脖頸處，連接著八音盒的細線將我整個捆住在身前。像是隻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將我脆弱的脖頸擰斷。
看到我睜眼的那一刻，她被用針線縫合的嘴角詭異地上揚，眼角處不知是哪裡來的鮮血正一滴一滴地滴在了我的身上，白色綢緞的睡衣被染紅，在她動手的那一刻，我抬腳將她踹起，一個滾身從床上翻了下去。
巨大的衝擊力使她踉跄了一下，八音盒幾個音調也跟著變了味兒。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成為養料。
讓我在睡夢見被殺死，吸取我的三魂七魄，再將我的皮和骨做成一樣的八音盒娃娃，將三魂困在身體裡成為她的奴隸，這人倒是一個出色的傀儡師。
可惜了，殺人得償命。
「蝴蝶標志，你們的頭倒是好眼光。」
這封魂困魄的術法和大司命的獨門伎倆燃香鑄蝶倒是相似，隻不過前者陰損用在了人身上，隻學了個皮毛還敢來正主面前班門弄斧，除非隻有一點，那就是他們就是衝著我來的。
無論是一開始的曲不直，還是後來找上門的傅砚辭，冥冥之中都在按照他們的軌跡走。
按道理講，始作俑者應該避著我才對，在看到這八音盒人偶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
是生魂怨氣不死不滅，引領他們過來的，想讓我出手幫他們報仇。
聽到我的話，八音盒娃娃竟然歪了歪頭笑了起來，就像是一個活人一樣，「大師，不是誰都能當救世主的，你真當自己是傳說中的大司命啊？」
說話間，她不等我反應，再次向我撲來，畫滿蝴蝶的雙臂靈活擺動著，我勉強側身躲開，幾次下來，身上各處的布料都掛了彩。
看著我這狼狽的模樣，她更是加重了攻擊，速度更快地朝我襲來，招招狠烈。
就這樣制衡了幾個回合，月光淡了下來，天空呈現了一抹淺淺的獨白，她立即變了臉色，雙手快速舞動起來，身上的怨氣越來越重，想來是看天快亮了準備拿出殺手锏了。
我兩手空空，隻能眼睜睜看著煞氣將我纏繞其中。
「呵呵。」就在她冷笑著準備掐向我脖頸時，突然一條條金色的細線將我緊緊纏繞，一隻血紅色的蠱蟲從我的手腕處爬了出來，一張口就將所有的怨氣吞沒其中。
緊接著就聽八音盒瘋狂亂奏，尖銳的響聲充斥在我耳邊，其中還夾雜著她的求饒聲。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是呢？嗯？」
我垂眸冷淡地看著面前的人偶垂死掙扎，刺耳尖銳的亂奏曲像極了一場死前狂歡，她每慘叫一分，周遭的怨氣就濃鬱幾分，被這傀儡術害死的人不計其數，三魂七魄被封印。
怨氣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等到人偶叫聲逐漸虛弱時，暗處伺機而動的怨魂一擁而上，他們不吃人皮，隻吞他的陽壽，幾十年的壽命就這樣被怨魂生生吃了個幹淨。
人偶叫得越慘，我眼裡的笑意越濃，直到在一陣尖叫聲中，紅色煞氣從人偶體內消失殆盡。
一抹白色的光即將消散時，我抬手一揮一陣檀木香灰瞬間將白光包裹在其中，反手畫了個鎮山符將這散落的三魂七魄壓在了我的紋身裡。
6
此事之後，我休整了幾日，特意給程迦發了消息又要了一條怨蠱蟲，這次要不是因為她，我還得浪費幾滴精血，那估摸著貧血又要犯了。
等我再次聯網準備直播的時候，就看見了網友的評論，原來這傅砚辭當真有點手段，派了三隊僱佣兵去交涉，真的生生將傅研給帶了回來，但是奇怪的是所有媒體都沒有拍到任何照片，沒有人知道傅研現在是什麼情況，就連傅砚辭至此之後都沒有在人前露過面。
不過，我這邊剛點開 APP，就收到了一大堆私信，其中竟然還有傅砚辭的。想到這一系列發生的事，幕後的始作俑者還沒抓到，我就有些頭痛。
再說了，昨天夜裡我就將傅研的三魂七魄還了回去，他還有什麼事？
思及此，我直接在對話框裡回復道：【一對一服務結束了，無事勿擾。】
結果，我打開直播，傅砚辭就連著刷了 30 個嘉年華，好家伙我仔細一看，這甚至比上次還多，足夠我胡吃海喝兩個月的了，有錢人的售後好評都這麼霸道的嗎？
彈幕上一片震驚：
【這太子爺出手太闊綽了，這得幾十萬吧？！】
【畢竟是妹妹的救命恩人，給幾十萬應該不算多了！】
【大師真厲害啊，我要趕緊刷禮物，讓她給我算一卦！】
【舞法天女豬剛鬣送出棒棒糖*520。】
【摔倒的五花肉送出小愛心*42。】
……
等到禮物特效結束，我有些無奈地撫了撫額地說道：「傅先生, 你這好評給得也太霸道了吧。」
不出三秒，傅砚辭的直播連線申請就發了過來, 我立刻點了同意，畫面裡隻見一身黑襯衫的他面容精致憔悴，整個人的清冷矜貴, 看起來顯得有些脆弱。
半晌，隻見他看向我輕聲說道：「大師，這錢夠買你線下見面的嗎？」
【我去，什麼情況啊, 太子爺這欲拒還迎的表情怎麼回事啊？！】
【這是什麼！是要面基嗎！這對可以嗑嗎？！】
【有什麼面是我們尊貴的鹽選會員見不得的！！帶我一個！！！】
【加 1, 我充會員還不行嗎？？？】
看著網友在彈幕上調侃得越來越起勁, 再加上這傅砚辭放任不管的態度，我趕緊匆匆忙忙地下了播。
現在這年頭真是什麼 CP 都能嗑，這傅砚辭雖然命數很好，但是要是和我湊一起可真就是毀了。畢竟從古至今, 所有大司命的伴侶都是英年早逝。不過，誰能和錢過不去呢？用後腦勺想想也能猜到他這次大概也是為了他妹妹。
等到我一下車看到擺滿愛心的蠟燭和紅毯旁邊鋪滿的玫瑰花束時, 再次沉默了。
「怎麼了，大師, 不喜歡嗎？」傅砚辭靠在邁巴赫旁邊認真地看向我說道。
我看向他身後三層樓高的獨棟別墅, 忍了忍：「所以, 你請我來幹什麼？求婚啊？！」
金色的蝴蝶，想象力倒是挺豐富。
「作（」他這副欲擒故縱的樣兒是怎麼回事，誰家接待大師用玫瑰花紅地毯和愛心蠟燭啊？我一時間有些摸不到頭腦，正打算繼續發問的時候, 身後突然有人說話：
「哥哥，是叢小姐來了嗎？」
我一回頭，渾身畫滿蝴蝶油畫的纖細少女，穿著一身白色連衣裙正站在不遠處衝著我招手。
「小研，外面風大，你怎麼出來了？」
「因為, 來不及了呀，哥哥。」
插播一條緊急通告：【於 × 月 × 日 × 時 青海可可西裡邊境, 有遊客拍下一則詭異視頻, 畫面裡數十個藏羚羊藏野驢畫圓行走，等到攝像頭放大拉近能看到一個模糊的畫面, 一個渾身畫滿蝴蝶油畫的赤裸少女正在圓中心翩翩起舞……】
視頻很快被各地網警封鎖，但仍有不少人看到過那個神秘且詭異的畫面，赤裸著的少女翩翩起舞，身上的蝴蝶油畫栩栩如生, 萬千青絲隨著風沙舞, 她每動一步，周遭圍繞的藏羚羊藏野驢就要伏地片刻，像是形成了某種節奏一樣，而在遊客將鏡頭拉近的那一剎那, 少女像是有所感應一樣看了過來。
隔空對視間，她的嘴唇嗡動，像是在說：
「來不及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