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裴屹來到我的房中。
「夫人，我讓裴旭跪在祠堂，不許吃飯。」
我沒理會。
低頭看厚厚一沓的賬本。
他擰眉，又喚了一聲。
過去，隻要聽到裴旭吃苦，我定會於心不忍。
沒辦法。
兩世的我，隻有這麼一個骨肉相連的親人。
陪伴又少。
做不到決絕和狠心。
可捫心自問，我對裴旭的付出，夠多了。
隻能嘆一句，六親緣淺。
「夫人，未到年底，為何理賬？」
大慶皇帝年邁昏庸，力不從心。
朝中從上到下亂糟糟的。
民生和軍隊都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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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我拿出大量的錢財和軍餉，施粥百姓、接濟災民、犒勞將士。
為裴屹贏得大片民心。
可林柚寧告訴我，東西可以帶走。
沒理由便宜不值得的人。
見裴屹執拗不肯走，我隻好敷衍：
「裴旭即將大婚，我整理出來，將來交給兒媳打理。」
他眯了眯眼：
「聽聞林家女無父無母，若不是旭兒喜歡……」
「柚寧很好，這個兒媳我認定了。」
裴屹從不在面上駁我。
以為裴旭太喜歡林柚寧，我顧念兒子，順著他的心意。
一雙有力的大手，強行把我拉到床上。
不等推開，門外有丫鬟聲音響起：
「將軍，軍營有急報。」
裴屹摸了摸鼻子，一臉歉疚：
「夫人，我去去就回，你早些就寢。」
他離開的步子很急。
我心中冷笑。
敵軍面前穩如泰山的裴將軍。
佳人來請，才露出這般慌張神態。
10
離大婚還有一個月。
需要處理的事很多。
京城各處的宅子、遍布大慶的生意，還有城郊的女子學堂。
林柚寧陪我一起去看：
「姐，你太厲害了。這個破地方吃不飽穿不暖，你居然讓女孩讀書。」
我幽幽嘆了口氣。
穿之前，我是孤兒，本來沒機會上高中。
有個退休老教師資助了我。
她說，讀書永遠是女孩子最好的出路。
我得到機會上大學，保持專業第一，學到很多有用的知識。
來到這裡，遇到很多比我境遇更慘的女孩。
我沒法報答老教師。
便把她點燃的薪火，努力傳遞下去。
我建了女子學堂，向她們的父母承諾不用學費。
教女孩識字，給她們飯吃，學成到我名下的產業工作。
經過多年努力，培養出不少能幹的女賬房先生、女掌櫃。
還有女先生，接著教下一代的女孩。
林柚寧聽得兩眼放光：
「沈清敘同志，你的思想覺悟很高啊！」
「多謝組織誇獎，可我Ṭű¹一旦不在了，裴家會收回我的所有產業。」
裴屹的心思在朝堂。
裴旭性子偏激，更不會善待他鄙夷的商人和窮人。
「另抱大腿呢？」
林柚寧好奇地問：
「系統說，長公主一直向皇帝老兒進言，讓朝廷設立女官。」
我愣了愣。
裴屹說長公主淫亂不堪，搶探花入府，野心勃勃。
妄想跟皇帝最喜歡的三皇子搶皇位。
裴屹說三皇子是眾皇子裡最出挑的。
如果因為決裂，把希望放在品德有失的人身上，會不會釀成大錯？
11
我把名下的鋪子，低價轉讓給一手調教的女掌櫃。
她們掌管著米行、布行、銀飾鋪、胭脂坊、肥皂局、茶館、酒樓、玉石軒。
是京城有名的八大掌櫃。
別的女孩感興趣，可以共同出資，按股份打理。
她們大為不解：
「夫人，您以五折價格出讓，發生大事了嗎？」
「沒有。我隻是要回家了，店鋪沒法帶走。」
「裴家就在京城，你去哪？」
裴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旁邊站著一個小家碧玉的秀氣少女。
穿著碧青色衣裳。
想來是宋柳柳。
不等我回答，林柚寧衝上前，用力擰住他的耳朵：
「好啊！你騙我被母親罰跪祠堂，一轉眼就跟別的女人逛玉器鋪。」
裴旭痛得嗷嗷叫：
「你太粗鄙了，信不信我退婚？」
「晚了，我把未來婆婆哄好了，後悔沒用。」
他惱羞成怒，瞪著我道：
「起初，你不是反對我娶林柚寧嗎？為何反悔？」
裴旭對林柚寧一見鍾情，非娶不可。
我不允許他納妾，認為一輩子隻結一次婚的話，必須多了解。
林柚寧挽住我的胳膊：
「你對我的喜歡，是始於顏值。你娘可比你有眼光，對我的欣賞是出於人品。」
「你！」
裴旭氣得說不出話。
宋柳柳拉了拉他的衣袖：
「旭哥哥，不是帶我來買镯子的嗎？」
裴旭猶豫地看我一眼，旋即道：
「周掌櫃，把上好的羊脂玉镯拿出來。」
我阻止：
「裴旭，你哪來的錢？」
他理直氣壯：
「鋪子是裴家的，我拿自家東西，要什麼錢？」
林柚寧低聲嘟囔一句：
「零元購給三姐女兒，真不要臉。」
我面無表情道：
「這是我打拼出來的產業，誰說是裴家的？」
裴旭這下氣壞了：
「娘，你非要在這麼多人面前落我面子嗎？」
「如果爹不是大將軍，會有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光顧你的鋪子？」
原來，他是這樣看我的。
忽略我所有的打拼，認為我依靠將軍府的勢，才闖出一片天地。
是我太貪戀親情，才對裴旭多番忍耐。
現在Ṫùₜ，我不要裴屹，更不要他了。
我看向一臉為難的周掌櫃：
「通知下去，沒我同意，任何人不得隨意拿我沈清敘的東西。」
「是！」
八大掌櫃齊齊聽令。
裴旭氣得拂袖離去。
宋柳柳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追了上前。
12
如意酒樓。
林柚寧用筷子吃著文思豆腐，小耳朵傾聽隔壁包廂的動靜。
一道嬌柔的女聲，軟語道：
「三皇子，裴旭這蠢才，竟跟他娘鬧掰。」
「隻榨取到三萬兩銀子，真沒用。」
「無妨！沈清敘生裴旭時難產不能再生，對他視若雙目。」
「裴夫人最心軟，不然，不會一次次替兒子收拾爛攤子。」
林柚寧戲謔一笑。
分明是在調侃，我嘔心瀝血生出來的兒子，是世間最大的白眼狼。
無力反駁。
裴旭出生時，胎位不正，險些要了我的命。
我沒有埋怨。
畢竟，渴望親人太久了。
我曾想過是不是自己在外奔波，缺席裴旭的成長，才導致他變得這般。
於是，請遍天下名師來教。
裴旭卻嫌我煩，逼他學這學那。
不似宋微嵐體貼入微，在她面前，可肆意做喜歡的事情。
覺悟來得太遲。
有些人，涼薄是天生的。
不值得我眷戀一分一毫。
13
林柚寧摸了摸脹鼓鼓的肚子：
「三皇子去江南玩，被宋柳柳勾搭上了。」
我若有所思。
難怪從來中立的裴屹，幫三皇子說話。
難怪父子倆，急著把宋微嵐母女接到京中。
他們想要強強聯合。
用我掙的錢，跟三皇子的勢捆綁起來。
一旦登基，裴家定成為天子近臣。
林柚寧告訴我，三皇子並非裴屹說得那般好。
系統說他驕奢淫逸，貪汙軍餉，榨取民脂民膏。
隻是隱藏得太好，尚未東窗事發。
我如墜冰窟。
如果產業落入這樣的人手中，盡心為我做事的姑娘們，豈不危險？
14
見我滿腹心事，林柚寧拉我去城郊走走。
看到大片綠色的麥田，情緒好了不少。
突然，我眼前一亮。
「水車？」
我記得，大慶朝並沒有這玩意。
林柚寧也大喜：
「天啊！有人把我的設計圖做出來了。」
穿來時，她無父無母，差點餓死。
有個女扮男裝的人，請她吃了一頓大餐，給她一包銀子進京。
禮尚往來是一種美德。
理工科出身的林柚寧，大手一揮：
「剛聽你跟人聊民生，又認識工部的官。」
「這是水車，若能推廣，沒準能幫到不少人。」
見到剛使用水車的人不太懂，林柚寧上前指點。
水車轉動，全場驚呼。
「是你？」
「啊啊啊！請客姐，好久不見。」
「不得對長公主無禮！」
穿著低調的女人攔住身邊的嬤嬤。
「不得對貴客無禮。」
我和林柚寧面面相覷。
15
長公主邀我們入涼亭喝茶。
得知我是裴屹夫人，她驚訝：
「聽聞裴夫人常年在外奔波，請了好幾次，都不得空來公主府。」
我暗暗心驚。
是裴屹。
他說長公主最討厭商賈，讓我別跟她有牽扯。
細細想來。
長公主有野心，有能力，想跟弟弟一較高下搶至尊之位。
裴屹不想屈居女人之下。
何況有了宋柳柳這一出，更不會讓我被長公主拉攏。
林柚寧盯著她身邊的「美男子」流口水：
「長公主，他是你的後宮？」
這話太大膽了。
長公主絲毫不怒：
「本朝探花郎一表人才，對吧！」
得知林柚寧是畫出水車的人，探花主動透露。
當初，三皇子妃多看了他一眼。
三皇子惱羞成怒，想把人弄進宮，以穢亂後宮之名鏟除。
探花是有才之人，出身貧寒，一心想為百姓做事。
長公主不願人才殒沒。
以魔法打敗魔法。
說她看上探花，把人從三皇子的眼皮底下搶走。
成了公主府幕僚。
看著探花郎虛心向林柚寧求教如何改善紡織機。
我心中有了計較。
「坊間有傳言，長公主欲在朝中設立女官，此事當真？」
「當真。」
「公主為何有此想法？」
「自古女子多艱難，我雖在高位，比她們好不了多少。」
16
這是事實。
林柚寧提議抱長公主的大腿後。
我找人調查。
她每年自費銀錢，給大慶各州縣加固城牆。
幫舉報貪官的人，直達天聽，將蛀蟲碩鼠繩之以法。
隻是，女子不得幹政的思想，根深蒂固。
做得越多，反對的人越多。
謠言都是由既得利益者編造的。
長公主以一敵多，皇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落在下風。
今日更是證實，她看似荒唐，把探花收入府中，實則為了救他。
長公主想讓更多女子進入朝廷，是希望得到更多話語權。
想到野心勃勃的三皇子和蠢兒子，我鄭重開口：
「長公主，倘若有一日我託付產業，你可願護住數以百計的女子們？」
「為何託付給我？」
「暫時不能說。」
「無妨！天下女子皆我子民，我會庇護一切無辜之人。」
17
剛回到府，裴屹快步走了過來。
「夫人今日去哪了？」
看著在一旁撇嘴的裴旭。
不信他能忍住不說。
我覺得好笑。
以為裴旭要質問，為何不讓兒子拿玉器鋪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