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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未央雪 4612 2025-02-17 15:3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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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一刻,我恍惚無比。


    他救了我,然後把自己搭了進去。


    這不值得。


    十萬火急的情況下,我忽然異常冷靜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想活嗎?」


    段策奄奄一息,點點頭,指了指一旁的長柄斧頭。


    「用那個把這木頭撬開?」


    「嗯。」


    我思索一瞬,搖了搖頭:「那太慢了。」


    我起身,朝著門窗那處走去。


    他大概以為我會找什麼方法救他,卻在看到我轉身離去的決絕背影時,絕望地攥緊了手心。


    他失去了意識,沒有看到我涉入烈火中,在焚身的烈焰中,砸開了被鎖得死死的門。


    來救火的宮人姍姍來遲。


    驚恐地看著半身潰爛,如惡鬼一般逃出的我,又更加驚恐地發現,原本被火包裹的內殿,竟硬生生趟出了一條沒有燃燒的路來。


    「平南王世子在裡面。」我言簡意赅道。


    聞言,他們一窩蜂地湧了進去,爭搶著做未來王侯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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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倚在老樹下,看著他們把還剩一口氣的段策抬出來,看著被烈火焚盡大半的未央宮,緩緩闔上了眼。


    醒來時,我躺在損毀的宮殿裡,身上的傷口已經愈合,被灼傷的皮膚恢復如初。


    外頭天氣晴朗,我踩上凳子,踮起腳,在樹枝上又打了一個繩結。


    後來的事,已經是人盡皆知。


    段策回去不久,平南王便病終,他理所應當地襲了爵。


    一年後,他以清君側之名,劍指皇城。


    隻用了半年,便領兵打到了宮門口。


    皇帝哆嗦著奉上玉璽和兵符,隻求他能饒自己一命。


    段策笑著說好,然後抬手砍掉了他的頭顱。


    前塵往事,大抵如此,我挑挑揀揀,撿著沒用的說給了那宮女。


    她聽完隻是驚呼,露出一個讓我自求多福的神情。


    在生死關頭拋下皇帝自己跑掉的人,趁他落魄時屢次虐待他,如今對他也不恭不敬,誅九族的要素已然齊得不能再齊。


    我的下場的確很難以想象。


    5


    沒過多久,樂清公主便被納入了後宮。


    她是段策的第一位妃子。


    封號——明妃,舍前朝之名姓,賜名——薛潔。


    取心頭明月,光潔無塵的意思。


    一個前朝公主,能享如此殊榮,可見皇帝愛重之心。


    但她封妃那一晚,本應留宿常樂殿的段策,卻推開了未央宮的大門。


    戲劇性的一幕是,此刻竟如初見那般,亦是滿地大雪,我正蹲在門口啃紅薯,和他遙遙對望。


    「他們就給你吃這個?」段策居高臨下道。


    「別想太多,」我抹了抹嘴道,「我吃紅薯,隻是單純因為我愛吃。」


    段策沉吟半晌,而後忽然像中了邪似的,一把將我手中的紅薯奪了過去。


    他憤恨地啃了兩口,又覺得口感不佳,隨手丟掉了。


    「喬茯,你別想過得太舒心。」他說。


    「哦。」我渾不在意地應了一聲,又從口袋拿出一截黃瓜,旁若無人地嚼了起來,「你覺得我是什麼過得很舒心的人嗎?」


    「我有很多讓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好。」我敷衍地點頭。


    ……


    「喬茯。」


    「幹嗎。」我不耐煩道。


    「我給你個機會。」


    「什麼機會?」


    段策抬頭,看了看那棵系滿了繩結的桃樹,緩緩道:「走到萬人之上的機會。」


    我對此毫無興致,出於好奇,順著話頭問道:「是嗎,那我得怎麼做?」


    「嫁給我,做皇後。」


    呵,這可真是個天大的機會,大到我一度以為他是中了邪才說出這種話來。


    我擺擺手,不屑一顧:「算了吧,沒興趣。」


    「你可以考慮一陣子。」


    「沒什麼可考慮的。」


    段策的話被我一句又一句地噎了回去,拇指關節被他捏得咯咯作響。


    「難不成你想我恨你一輩子嗎?」


    我心說,這兩者又有什麼聯系。


    卻懶於和他爭辯,一抱臂,破罐子破摔道:「那你就恨吧。」


    他的臉色一寸寸暗了下去,這一刻,連風也止息不動。


    良久,宮內點起第一盞燭火的時候,他走了,背影落寞而又失望。


    6


    明妃做公主的時候,是個純善的好人。


    國破家亡後,成了妃子,脾氣秉性也並未改變分毫。


    這一天,她來找我,雖已梳起了宮妃發髻,瞧上去卻還是做公主時候的樣子。


    她向我頷首,喚了一聲「喬姑娘」。


    而後開門見山地說:「本宮想了解了解陛下。」


    她說,段策雖封了她做妃子,卻從未去過常樂殿。


    她怕是自己何處讓段策不滿意了,因此開始想迫切地了解這位陰晴不定的帝王。


    其實,關於段策,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他在未央宮這些年,委實是一段不堪的回憶。


    我敢說,卻不知明妃敢不敢聽。


    最後,搜腸刮肚,想起了當年段策曾給她雕過一個人偶的事來。


    我將這件事,繪聲繪色地跟她說了一遍。


    明妃聽得眼底泛紅,難過地捂住了胸口。


    末了,我隻說:「娘娘不必刻意去迎合什麼。」


    「他若喜歡你,就算你什麼都不做,隻是待在那,他也會喜歡。」


    聞言,明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


    「不行的,陛下他……並不喜歡本宮。」


    她窘迫地捏緊了繡帕,道:「這明妃之位,是本宮向陛下求來的,本宮得守好這個位置。」


    起初,我還不知道她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後來一打聽,方知曉其中的緣由。


    這明妃還是樂清公主的時候,原本是被皇帝許給了林小將軍的。


    二人青梅竹馬,互相愛慕。


    可這對兩小無猜的佳偶還未成婚,便被段策半路殺出來,直接傾覆了王朝。


    林小將軍守城之時拒不歸降,一朝被擒,本來是要被砍腦袋以儆效尤的。


    是樂清公主去求了段策。


    她說,她願入宮為妃,穩定朝局。


    隻求段策放林小將軍和京城百姓一命。


    由此,我這才知那日她為何那樣焦慮惶恐。


    也對,若是失去段策的寵愛,她心上人的命,便又懸在了刀尖上。


    自那以後,明妃便很愛來找我說話。


    我自認是個無趣的人。


    她卻不厭其煩地來貼我的冷臉。


    我有的時候也很羨慕她。


    明明已經國破家亡,一無所有,卻依然可以憑借一腔愛意在這是非之地活下去。


    天真爛漫的少女,望著這高聳的宮牆,問道:「你說,本宮還能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嗎?」


    我道:「或許吧。」


    她問:「什麼是或許?」


    我沉吟片刻,猛然間想起那段耳熟能詳的橋段來:


    高僧遠走西天,為求真經,痛拒女王之時,說的那句話——


    「若有來生。」


    「會有來生麼?」明妃垂眸,小聲問道。


    「我不知道。」


    但高僧遠走,是為普度眾生之大義,公主出嫁,也能換來朝局片刻安寧。


    所以……大約真的有來生吧。


    若他們這樣吃盡苦頭的好人也沒有來生的話……


    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7


    某個風平浪靜的傍晚,忽然有個宮人闖進了未央宮的大門。


    他急匆匆地跪在我面前,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大段話。


    大意是明妃不知怎的惹怒了段策,段策大怒,想要賜死她。


    我不知他告訴我這事做什麼,但大抵是覺得我在段策面前說得上話,想讓我去勸一勸罷了。


    我不好拒絕,便隨他去了段策那。


    殿內燭光昏黃,那宮人停在門口,指了指裡面,道:「喬姑姑,陛下就在裡面,您好生勸勸他吧。」


    我點點頭,不疑有他地走了進去。


    但踏進第一步的時候,我就後悔了。


    可說什麼都為時已晚,段策不由分說地將我鉗制住,狠狠抵在了床榻上。


    我看清他得意又陰鸷的表情後,淡淡道:「你騙我。」


    「不算騙,」段策輕笑兩聲,開始詭辯,「明妃私下給罪臣林瀟遠送定情信物,教我顏面掃地,難道不該殺嗎?」


    「所以呢,你要殺便殺,叫人去通知我算怎麼回事?」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不管她。」段策淡淡道,聲音卻是無比陰冷,「你看似萬事萬物都不放在眼裡,可真到了生死關頭,你還是忍不住要管一管,對嗎?」


    ……


    不得不說,我無法反駁。


    畢竟當年,我就是多管闲事,才讓他兩次都沒能順利地死掉。


    我點點頭,道了句:「是。」


    「那你當初為什麼頭也不回地就走了?」他忽然壓著嗓音質問道,「甚至,逃出去後,也沒再回來看我一眼。」


    「我差點,差一點就死了。」


    他逐漸哽咽起來,眼眶泛紅,活像個被辜負的怨婦。


    我仍舊語調平淡,毫無慈悲:「所以,你應該把我殺了。」


    「是啊,可我舍不得,」他自嘲地笑笑,「把劍抵在你脖子上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竟下不去手。」


    聽到這,我恍然大悟。


    那些試探,憐憫,威脅,似乎都說得通了。


    段策,他大概是喜歡我的。


    悟了之後,又是一陣心情復雜,思索著是什麼時候給了他一些不該有的希望,讓他產生這樣荒唐的錯覺。


    段策卻扳正我的臉,沒給我繼續想下去的時間。


    他一面解我的衣服,一面慢條斯理地讓我選——


    是順從他,還是繼續硬碰硬。


    當然,硬碰硬的結果就是,明妃和林小將軍這對苦命鴛鴦,怕是要一起下地獄了。


    但我一個都沒有選。


    在段策情動癲狂的時候,我捧起他的臉,輕吻了他的額頭。


    我說:「對不起。」


    在倒油和倒退之間,我選擇了道歉。


    是我違背信念,兩度改變他的命運。


    多情自生妄念。


    如今,也算自食其果了。


    他的眼眸幾乎一瞬間恢復了清明,連呼吸都停滯了許久。


    就這樣衣衫半解地和我對視了不下半炷香。


    場面香豔,他卻意外純情地紅了耳根:「你,你知錯了?」


    「嗯。」


    段策怔怔然,旋即將禁錮轉變為一個試探的擁抱。


    「呵,你以為我會輕易地原諒你嗎?」他輕聲嘟囔道。


    好吧,這種矯情的男人總是很難搞。


    我琢磨著措辭,想著要不讓他砍我兩刀泄憤,反正也不會死的時候,段策又道:「先嫁給我,旁的,以後再說。」


    「好。」


    「可我還是恨你。」


    「好。」


    抱著我的手臂力道又緊了幾分。


    「喬茯,我再信你一次,你不許走。」


    ……


    「不會走的。」


    反正,也走不掉。


    8


    不得不說,段策的效率總是很高。


    早朝時宣布立後,中午把反對的大臣們挨個罵了一遍,傍晚便把自己原來寑殿的東西都搬來了未央宮。


    我問他為什麼放著好好的宮苑不住,要來住這冷宮。


    他說,他喜歡院子裡那棵系滿了繩結的桃樹。


    我不禁問他,是不是在那晚我救下他的時候,他喜歡上了我。


    段策思索片刻,搖了搖頭。


    我追問:「那是什麼時候?」


    「自己猜。」


    ……


    神經病。


    傍晚,躺在床榻上,對視無言的時候,段策忽然說:「有件事要告訴你。」


    我以為,他要回答之前那個問題。


    卻沒想到,提起了另外一樁陳年舊事。


    他說,當年要贈予明妃的人偶,裡面放了一封暗信。


    明妃身邊的太監,被他收買後,答應幫他傳遞消息。


    隻可惜,連宮門都沒進去,便被打了出來。


    聽過這段離奇經歷後,我點點頭,感嘆道:「你那時候,真是很沒用。」


    段策蹙眉,輕咬了一口我的臉,道:「這不是重點。」


    「那什麼是重點?」


    他憤憤地瞪了我一眼,將身子轉過去背對著我,悶悶道:「自己猜。」


    ……


    我長得很像他腹中的蛔蟲嗎,怎麼什麼都要讓我自己猜。


    9


    成婚之後,段策心情大好,借著明妃私通的由頭,把她貶為了庶人,送出宮去和林瀟遠雙宿雙飛了。


    這是他有限的人生中,幹得為數不多的一件好事。


    「她走了,但你不許走。」他說。


    段策陰惻惻地捏了捏我的後頸,心中偷偷把我當成了什麼不守信用的逃犯。


    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道:「我能走去哪,反正到哪裡都一樣。」


    彼時,我正在喂魚,一不留神,被池邊鋒利的石階割傷了手腕。


    很深一道口子,暗紅的血汩汩湧出。


    段策見狀,煞有介事地用衣袖將傷口纏住,連忙讓人喚太醫。


    「喬茯,你想死嗎?」他埋怨道。


    我不以為意,半開玩笑地聳聳肩:「區區致命傷。」


    反正……就算真的死了,第二天也還是會全須全尾地躺在未央宮裡。


    聽起來很荒唐。


    可命運的確如此。


    我不明白,為什麼隻是簡單睡了一覺,我就從現代社會被投放到了這個完全架空的時代,出生點還是集封建等級制度於大成者的皇宮。


    沒有任務、沒有提示。


    我的親人,朋友,我原來自由而熱烈的生活,一瞬間化為泡影。


    對此,我逃過,自殺過。


    可每一次死亡,不過是新的輪回開始。


    有誰在強迫著我走完這一生。


    強迫我生活在這連空氣都上了枷鎖的地方。


    無法死亡的現實,讓我變得麻木而又無畏。


    我盡全力不被這個時代同化,盡全力把自己變成一個局外人。


    但蝴蝶振翅,無意之間,還是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軌跡。


    尤其是……


    我看了看段策憂鬱的眉眼,嘆了口氣。


    自認心如頑石,可終究……人非草木。


    段策一面責怪著我的疏忽,一面小心翼翼地將我的手腕放到心口前,仿佛動一下,就會要了他的命似的。


    我無所謂地躺下,閉眼道:「沒事,睡醒就好了。」


    至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


    所以第二天一早,我發現那道深深的溝壑並未消除時,大腦隻剩一片空白。


    來不及梳洗,像個瘋子一般奪門而出,朝著皇宮大門飛跑而去。


    我覺得自己從未跑得如此之快。


    而後停在大門口,屏住呼吸,恍惚地往前邁了一步。


    預想中的暈眩沒有來臨。


    踩在皇宮外的土地上,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不實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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