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墨然嘴角抽了抽，走過來貼著床邊躺下，老老實實一動不敢動。
盡管如此，一米五的床放兩個大小伙子，還是有些擁擠。
我緊貼在牆上像條魚缸裡的清道夫，唯恐一翻身碰到什麼不該碰的。
關了燈，黑暗裡夜光牆紙上亮起一顆顆的小星星。
我從一數到十，旁邊人的聲音幽幽響起。
「文文，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嗎？」
我緊閉著眼睛，逼著自己忽略胸腔裡的憋悶與酸楚。
「我不知道。」
說完其實我有點後悔。
就算長痛不如短痛，但當真一刀斬下去，往後再無瓜葛，同在一個屋檐下，卻連話都不能說。
光是想想，我都難受得心髒生疼，在夢裡還哭了兩鼻子。
很尷尬，偷著哭被發現了。
更尷尬的是，我睡相不老實，睡前還貼著牆，睡醒就踢了被子，騎在沈墨然身上，摟著他脖子嗚嗚地哭。
清早的陽光透過紗簾照進來，沈墨然怕我感冒，將我卷進了自己的被子裡，像哄小孩兒一樣拍著我的後背。
如果不是我剛醒，我都覺得這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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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佯裝淡定，慢吞吞地推開他的手，伸個懶腰。
「早……啊！」
身下的人突然皺起眉頭攥住了我的胳膊。
「別亂動。」
都是血氣方剛的十八歲，隔著兩層睡衣都能擦出火星子。
我頭皮一下炸開，連滾帶爬地跳到地上穿褲子。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大清早的，他擦槍，我走火。
究極無敵尷尬！
14
一整天我都躲著他走，連寫作業都不敢用同一張書桌。
我姐戳了戳我：「跟然然鬧別扭了？」
我在餐桌上奮筆疾書，臉漲通紅：「沒有！」
姐姐嘖嘖圍著我轉了一圈，伸手掐住我的臉。
「小崽子，還不跟我說實話？」
「哎呀，疼疼疼！」
避開我姐那黑山老妖似的長指甲，我小聲咕哝：「我喜歡他還來不及呢。」
姐姐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會兒，拍拍我的腦袋。
「行了，別在這兒佔地方了，洗幹淨手等著吃飯。」
不知道她聽懂了多少，但她臉上的笑容令我頭皮發麻。
提心吊膽到了除夕，全家人看著春晚吃餃子。
姐夫吃出枚硬幣，笑稱自己今年要升職加薪了。
緊接著沈墨然吃到了糖餡兒的，我姐突然開口：「哦呦，然然的桃花運挺旺啊。」
沈墨然一嗆，連連咳嗽。
「有這說法？」
我姐煞有介事：「糖果寓意甜甜蜜蜜，今年你會遇到喜歡的人。」
沈墨然悄悄朝我看過來，我冷嗤一聲：「可不是麼，年級第二天天追著他跑。」
姐夫立刻支稜起耳朵，吃自己弟弟的瓜。
「這是誰？怎麼沒聽你說過？」
沈墨然低頭吃飯：「不重要。」
姐夫還想再問，被我姐揪著耳朵拽走。
我媽笑呵呵的，飯後掏出兩個紅包來，分給我和沈墨然。
沈墨然在長輩面前乖得很：「謝謝阿姨。」
我媽親熱地拉著他的手，「叫什麼阿姨，也跟著叫媽就行了。
「這孩子我越看越喜歡，可惜文文不是個女孩兒，不然親上加親該多好。」
我姐嗑著瓜子，漫不經心道：「這都什麼年代了，性別不要卡那麼死嘛。」
姐夫無腦附和，一邊揉搓我的臉一邊出賣自己弟弟。
「就是，墨然總跟我誇顧家的弟弟長得漂亮，幹脆你倆湊一對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吶！」
我耳根紅得滴血，偷偷瞄了沈墨然一眼。
他表情雲裡霧裡，滿臉都是「還能這樣」？
我爸刷完碗出來，替我們解圍。
「你們這算盤打的，我在廚房都聽見響兒了！得先問問兩個小的願不願意啊？」
沈墨然張了張口：「我……」
電視裡倒計時結束，禮花炸響，我噌的一聲站起來：「新年快樂！我睡覺去了！」
剛進臥室，沈墨然緊跟著擠進來。
他跟喝了似的，面色暈紅，唇邊掛著淺淺的笑。
「媽媽的意思是……」
我捂住耳朵，面紅耳熱：「別亂叫，那是我媽！」
他笑了笑，剛要朝我走近，手機忽然響了。
沈墨然沒避開我，接通後周澤鈞的聲音很清晰地傳來。
「新年快樂，墨然。」
沈墨然臉上掛著笑，語氣輕快且溫柔：「新年快樂，周澤鈞。」
15
發熱的頭腦突然冷靜下來。
我聽著他們二人通話，無法抑制地想到——
在我沒機會參與的那些時光裡，沈墨然會不會就是這樣溫柔放松地與周澤鈞膩在一起？
他們是不是也用同一副耳機分享過《說愛你》？
是不是也躺在同一張床上聊著無用的闲天到半夜？
是不是……在某一個氣氛正好的早晨，沈墨然告訴他自己喜歡男生的秘密？
我曾經說，我可以不在意過去。
可是，我好像做不到。
沈墨然很快掛斷電話，朝我走過來。
他眼底閃著灼灼的光，臉上有不加掩飾的喜悅。
「文文，如果家裡人同意的話，那我們……」
我打斷他，悶聲開口：「有什麼話，留到高考後再說吧。」
像我這樣擰巴的人，實在是無法處理好復雜的感情。
在事態變得更糟糕之前，還是把心思全部留給學習。
15
我太明智了。
三個人的世界真的很擁擠。
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同學一起出去狂歡，路上經過老式 CD 的店。
我鬼使神差走了進去，挑了一張蔡依林的專輯。
沈墨然家有個 CD 機，考完試他可以聽個痛快了。
就耽誤了這麼一會兒工夫，等我推開 KTV 包間時，周澤鈞正當著眾多同學的面掏出一大束玫瑰花來，捧到沈墨然面前。
在同學的起哄聲中，他笑著說道：
「墨然，跟我復合吧。」
手裡的唱片啪嗒落地，我震驚又茫然地看著他倆，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我趕緊轉身跑走。
「你有病吧！我什麼時候和你在一起過？」
沈墨然推開他，追著我跑出來。
「文文，等等我！」
「顧卓文！」
他腿長，很快就追上來拉住我的胳膊，我回身將 CD 狠狠砸在他身上。
「走開！別碰我，回去找你的前任去吧！
「我祝你百年好合，屁股開花，哭著當 0！」
沈墨然無奈：「別聽他胡說，我和他真不是那種關系。」
我咆哮：「沒談過他說什麼復合？」
「那是因為……」
沈墨然喉嚨滾了滾，艱澀地說出真相。
「中考完的暑假，我偷看兩個男生拍的那種……影片，被他發現了。
「當時我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男生，周澤鈞自告奮勇說，我可以拿他做個實驗。」
我一瞬間腦補了很多，連聲音都抖了。
「什麼實驗？」
沈墨然苦笑：「什麼都沒有，我一碰到他的手就笑場，隻能當兄弟。」
我皺起眉：「那你看那種影片幹什麼？你到底喜不喜歡男生？」
沈墨然沉默，好半晌才低聲道：「還記得一起上衝刺班的寒假嗎？我第一次和你擠一間臥室。」
他頓了頓：「晚上我偷偷親過你。」
16
我驚地跳了起來。
「真的假的？親的哪兒啊？」
身後嗤的一聲冷笑。
周澤鈞將玫瑰扔進了垃圾桶裡，抱起手臂冷眼看著我。
「一驚一乍，像個傻子一樣。沈墨然，他到底哪裡比我強？」
沈墨然擰眉直視著他：「至少他從來不會大庭廣眾之下讓我下不來臺。」
周澤鈞不屑：「談戀愛本來就是勇敢者的遊戲。」
「不，這不是遊戲。」
沈墨然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你初中有好感的明明是女生，發現我的秘密後出於好奇才要和我試一試。
「試完覺得沒意思，高中前兩年也沒再想起過我，直到分班後，你看出顧卓文對我的感情不一般，才故意橫插進來，要跟他一爭高下。
「周澤鈞，你不是喜歡我，你隻是勝負心作祟，自己沒得到的東西, 也不允許別人摘走。」
周澤鈞沉著臉，攥緊拳頭, 手臂青筋都繃了起來。
沈墨然與他身高相仿，無畏地直視著他的眼睛。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生怕姓周的真動起手來, 打壞我同桌秀氣的臉。
我緊張地衝過去擋在沈墨然身前，一邊放狠話一邊蓄謀拉著他跑路。
「姓周的，你要是敢打人，我立馬躺地上, 高低把你訛進派出所, 留個案底再出來, 你可想好了！」
沈墨然在身後撲哧一聲笑出來，圈住我的腰把我抱到一邊去。
「笨蛋，不至於。」
劍拔弩張的氣氛猝然破碎了，沈墨然看向對面的人。
「還打不打？不打架的話我要回家哄男朋友了。」
周澤鈞胸膛起伏, 臉色鐵青，惡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 一腳踹翻旁邊的垃圾桶。
「娘們唧唧的，不嫌惡心！」
「？」我卷起袖子。
剛還跟同性表白, 一翻臉就開始罵人了？
罵我可以, 罵我同桌不行！
沈墨然攔住我：「別搭理他, 不值得浪費時間。」
我氣憤道：「你居然拿這種人當好朋友？」
沈墨然抿了抿唇。
「在衝突爆發之前，沒那麼容易看清一個人的真面目。」
他有些悵然地嘆了口氣：「不管你信不信, 以前他每次和我坐同桌，真的隻是討論問題。
「我拿他當朋友, 以為他也是。」
我沒吭聲。
興許是我運氣好，身邊的人都對我不錯。
我捧出一顆真心，他們便也真心相待。
「算了，」我安慰他, 「小刀拉屁股，就當開眼了。」
沈墨然笑起來，撿起扔在地上的唱片。
「不知道摔壞沒有。」我有些心疼，在店裡找了很久才淘到呢。
「沒關系。」
他擦了擦上面的土，寶貝地收起來。
「心意收到了，我留著收藏。」
他拿出耳機來, 分了一隻給我。
「沒沒沒，放手！」
「轉但」依舊是那首老歌《說愛你》。
「關於愛情，
過去沒有異想的結局,
那天起,
卻顛覆了自己邏輯……」
燦爛的晚霞一點點落下去，霓虹一排排亮起。
我踢了踢腳下的石子, 後知後覺有點不好意思。
「沈墨然，你喜歡我什麼啊？」
他與我並肩站在路燈下，面朝著相反的方向，隻有手臂輕輕碰在一起。
「很難講, 可能是你笑起來可愛, 也可能是你迎接我時總是很熱情。
「總之，見到你就很開心。」
他低頭看向我：「對著別人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我仰起臉，靜靜與他對視。
燈光灑在他眼底，黑亮的瞳仁如同墜著一顆星星。
「我也是。」
以前年紀小的時候, 不知道什麼是愛情。
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還懷疑自己得了心髒病。
但現在所有答案因你而明白。
轉呀轉，就真的遇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