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轉過身來，久久地看著他，我說：「杜塵，我不愛你了。」
那時臨近傍晚，窗外夕陽西斜，他逆著光，佝偻的身體讓他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歲。
在那一刻，我相信，他是真的在難過。
然而我與他都清楚，我們必須要為這三十幾年的相識畫上了一個句號了。
這些年，我愛過他，也曾恨過他，到如今，我終於可以平淡地把那幾個字說出口。
我扶著牆站在那裡，看他把腳邊的箱子提走，走在門前，他忽然停下來，然後雙手重重地砸在牆上。
26
那個冬天，我把郊區的房子賣掉了。
手續辦完的那天，我一個人開車來到我曾經準備向杜塵求婚的地方，很奇怪，這個曾經讓我萬分傷心的地方，如今竟成了我獨自療傷的地方。
杜塵送我的口琴一直揣在我的衣服裡，他送我的跑車，送我的戒指，我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扔掉，可唯獨這把口琴，我下了很多次的決心都沒有把它扔掉。
天上掛著半月，我坐在江邊對著這半輪明月吹我熟悉的旋律。
曲子吹完，我把口琴扔進了江裡，一同扔掉的還有當初準備向杜塵求婚的那枚戒指。
暗淡的江面隻泛起淡淡的水花，很快便迅速地歸於平靜。
面對這平靜的水面，我以為我會哭的，但是沒有，我隻是擦了擦手，仿佛要把口琴餘留在皮膚上的溫度擦除掉。
有人送了我一束玫瑰花，在這個位置，我第二次收到玫瑰花。
這一次，我終於看到送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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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是西裝革履，戴著一副無邊的眼鏡。
隔著很遠，他微笑著朝我點了點頭。
番外
1
我一直覺得自己並不喜歡沈梅蘭，哪怕知道了她向我求婚的事情，我心裡更多的也隻是感動。
是的，我知道她為我準備了一場盛大的求婚儀式。
那天晚上周暖暖忽然來公司找我，她喝了一些酒，在我面前一直在流眼淚。
我記得阿梅的約定，但我沒有辦法丟下傷心的周暖暖去赴約。
周暖暖說：「你真的喜歡沈梅蘭嗎？」
這句話她問了兩遍，第一遍我沒有回答，第二遍我終於忍不住說道：「你在乎嗎？」
她閉了嘴，咬唇看著我，半晌她說：「如果沈梅蘭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她嗎？」
我怔怔看著她，一時沒有理解她話裡的意思。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拿了衣服從位子上站起來，步伐匆匆，很快便到了餐廳門前。
我想起和沈梅蘭打過的那通電話，她說在看別人求婚。
原來這場求婚是為我準備的。
我聽到周暖暖帶著哭腔在後面說話，她說：「杜塵，你說你不喜歡她的，你說過的。」
我沒有回答她，匆匆的離開了餐廳。
2
到江邊的時候，最後一朵煙花從天空炸開。
我看到坐在江邊吹口琴的阿梅，我想去找她的，但遠遠的看到她滿是淚水的臉龐。
那一刻我發現自己的心竟狠狠疼了一下。
有小情侶從身邊經過，女方說：「她哭得真可憐，明明是求婚現場，卻隻有她一個。」
我想告訴他們，她並不是一個人，求婚的對象就在他們眼前。
但想一想又覺得沒必要向別人解釋。
向他送花的那個男人，我可能比阿梅要見到的早，因為那個時候他就站在我的旁邊，隔著一道餐廳的玻璃，他靠在角落裡抿著口中的酒，遠遠地瞧著江邊的沈梅蘭。
最後他買了一束花，交待餐廳裡的服務員送到阿梅的手中。
我也說不清那一刻的感受，突然發現自己不怎麼放在心裡女孩子，竟也是有人惦記的。
有點生氣，還有點不屑與其相爭。
所以我轉身離開了，我相信阿梅他是愛我的，她決不會因為一束花就隨著別人跑了。
有的人吃醋會生氣，有的人吃醋會沉默，而我吃起醋來竟是逃避。
可惜我那個時候還不太了解自己的心思。
3
那天晚上我回的比沈梅蘭要早許多，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一直不回來。
那個送花的男人有沒有走過去同她說話？
我忽然有點後悔先一步回來了，我應該走過去把阿梅抱進懷裡，然後吻她，至少這個舉動能把她身邊無關緊要的人趕走。
時間突然變得寬裕起來，鬼使神差的，我跑到浴室裡洗了澡，衣服也換了件新的，等到重新坐回到沙發上，我才意識到，我可能還在期待著阿梅的求婚。
但是她什麼都沒有做，哪怕我問出她是否有話要跟我說的時候，她仍是答的沒有。
失望在我心裡一點點的滋生，我甚至都沒有明白，我為什麼會覺得失望。
我明明並不喜歡她的呀。
4
那枚求婚的戒指被她扔進了抽屜裡，我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準備向我求婚的，卻不肯告訴我？
也許她也沒有她口中說的那樣愛我吧？
所以才會那樣輕易的向我提出分手。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願意分手，我也不願意她把分手掛在嘴邊。
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有了新的追求者，所以才會突然向我提出分手。
這個想法讓我非常的生氣。
可是看她一低頭，我的氣就生不起來了。
看著她柔順的頭發，我忍不住想哄哄她。
我給她買了一輛跑車，也不是第一次給她買東西了，可是她總表現得可有可無，這讓我非常泄氣，好在那把口琴她一直保留著。
十多年了，她一直精心的呵護著，邊上的黑漆都掉了，她也舍不得扔掉，她甚至跑去專門的店裡讓人家給她修補。
結果當然是不能，她失望的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到盒子。
我有時候覺得她可能喜歡還是年少時候的我，所以才會保留著這個老古董，所以才會對我現在送的東西總是不屑一顧。
5
跑車開出去前，她沿著汽車轉了一圈，手指在那光鮮亮麗的外漆上輕輕撫摸。
我問她喜不喜歡。
她抬起頭來，匆忙間，我捕捉到她眼睛裡一閃而過的落寞，但是抬眼看上我的時候，臉上已掛了笑容，她說：「喜歡，謝謝你。」
說的這樣客氣，沒來由讓我心裡一堵。
那天她是陪著周暖暖去試鏡的，可是回來後一直沉默不語。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沈梅蘭在我面前不似從前那樣快樂，笑也不像從前那樣真實。
我甚至覺得她可能想要離開我。
這個想法讓我心裡打了一個顫。
求婚也不在我的計劃之中，但鬼使神差的我找了策劃公司，讓他們給我布置了求婚現場。
戒指戴到她手上的時候，我心裡竟松了一口氣——這個人以後是我的了，她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我覺得我可能瘋了，竟有這樣的想法。
6
可即便是在那個時候我依然沒有想到自己是愛她的。
是的，我始終認為自己心裡喜歡的是周暖暖。
所以周暖暖受傷的時候我才會那樣著急。
我甚至忘記沈梅蘭的存在，守著她把對周暖暖的關心完全的寫在了臉上。
我不知道那個晚上，她心裡想了些什麼。
她沒有向我發火，也沒有質問我，她甚至在離開醫院的時候給我和周暖暖買了早餐。
當周暖暖的助理拿著她買的早餐遞到我手裡的時候，我才想起，那一個晚上，我竟沒有顧上跟她說上一句話。
周暖暖說：「你這樣關心我，就不怕沈梅蘭跟你鬧分手嗎？」
我笑了笑，並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因為我知道阿梅她是不會離開我的，一個喜歡了我十幾年的女孩子，即便跟我提出分手，那也不過是想讓我哄一哄她罷了。
可是周暖暖卻不幹了，她說：「所以你根本就沒有想過跟她分開是嗎？」
我看著周暖暖隨時要發怒的臉孔，忽然想起阿梅來，想起她垂著腦袋，在我面前沉默不語的樣子。
心裡頓時變得柔軟起來。
我發現自己竟十分渴望見到她。
我說：「暖暖，我已經和阿梅訂婚了。」
周暖暖推落了房間裡的一盞臺燈，我無動於衷地看著她。
也許我心裡還有她，但我決不會和她在一起了。
那一天，周暖暖向我提了一個要求，她讓我陪她一天。
7
我從未想過沈梅蘭會離開我，從未想過。
所以當我從外地回到家裡，看到空蕩蕩的櫃子的時候，我心裡仿佛漏了一拍。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可能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對沈梅蘭一點感情也沒有。
也是第一意識到，沈梅蘭她不是我的私人物品。
我一直以為，隻要我不推開她，她會一直留在我的身邊。
卻從未想過，她也是有思想的, 也會難過，也會生氣。
我倒希望她能罵我兩句, 但是她不，她更多的是在怪自己的傻。
好像把從前對我的喜歡全部都否定掉了。
她向我提了分手。
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覺得不甘心起來。
心裡仿佛抓心撓肺, 倒比知道周暖暖受傷時還要心神不寧。
我發現，我根本做不到跟她分手。
不是因為責任，不是因為她對我的喜歡，而是我, 根本就離不開她了。
8
那個向她送花的男人送她回來時候, 我覺得我要瘋了, 心裡瘋狂叫囂著：沈梅蘭她是我的。
可是我自己又很清楚，沒有了她對我的感情，我在她那裡什麼也不是。
我想起那個雨夜，她在黑暗的樓梯間裡向我跳舞, 想起她醉酒的時候，笑著告訴我她喜歡我。
如果可以回到那個時候, 我一定會回她一句，我也喜歡她。
可是沒有機會了, 她說她不再愛我了。
9
她和送她花的那個男人在一起了, 他們一起吃飯, 一起逛街，一起看電影。
我那時才意識到, 我跟她一起好像沒有怎麼逛過街，哪怕出門吃飯的時候, 也經常帶著周暖暖。
那個時候，她心裡是不是也曾失落過？
她站在毛絨玩具跟前，笑得眼睛彎彎。
但我卻猶豫了。
「作（」他對她很好, 我應該替她開心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隔著玻璃，看著他們親密快樂的樣子，心裡卻一陣陣的疼起來。
10
他們結婚的消息是周暖暖告訴我的。
那天是個陰雨天，我去的時候儀式已經舉行完成了。
綠草茵茵的草坪上, 她穿著禮服，坐在白色的秋千上, 翹著雙腳, 一點一點地踩著地面上帶著水珠的綠草，水珠四濺, 她笑得一臉開心。
而她的丈夫，就站在她的身邊，掌著傘，微笑著看她玩耍。
明明宴會廳裡坐了一屋子的客人, 他卻陪著她在這裡玩鬧。
我忽然覺得有些心酸, 還有點難過。
我覺得自己不能在這裡呆下去了，轉身離開的時候，我聽到她輕輕在後面「咦」了一聲。
在她這個聲音裡，我的步伐本能的慢下來。
那個時候我已走出好遠, 她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她說：「好奇怪。」
她的丈夫問她怎麼了，她微笑著說道：「那個人的背影好熟悉。」
「認識的人嗎？」
她沉默了一下，說：「不是。」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