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雙生妹妹是個攻略者。
她要攻略天下最尊貴的男人——皇帝。
為此不擇手段，甚至對我生出殺心。
可是，我也背負著一個秘密。
1
我和妹妹是雙生子，降生之時，天生異象。
雲遊僧侶上達天聽，曰：「此乃不祥之兆，二者存一可解。」
於是，我和妹妹擁有了截然不同的命運。
人有喜好偏頗，母親在難產而死的最後一刻，決定把活命的機會留給妹妹。
讓我去死。
穩婆一念善意將我暗中交給了府中下人撫養。
妹妹成了千金小姐，而我則成了家生奴僕。
因為身份卑微，我不被允許和妹妹擁有同一張臉，養母讓我總是蒙面，對外則說是臉上生瘡毀容。
如此，雖然受盡磨難，卻得以活下來。
2
我第一次見宋明月是在一個六歲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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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著鎏金暖爐，盯著結了冰的湖面，和院中掃雪的我。
讓我為她臥冰求鯉。
「小姐，這冰竟然真的化了！」婢女嘖嘖稱奇。
我在冰涼刺骨的湖水中下沉，宋明月卻滿臉無聊地離開了。
我拼了命地爬上來，臉色蒼白不似活人。
宋明月不認得我，不知有個胞姐，我卻認得她，知道她是我的妹妹。
而且，我還知曉一個秘密。
宋明月是個攻略者，她要攻略這世上最尊貴的男人——皇帝，當上皇後。
她冰雪聰明，雖然年紀尚小，卻腹有乾坤，出口成章，還經常有些奇思妙想，輕易博得眾人青睞。
我常聽她抱怨：「這些人果然迂腐古板，不知變通。」
可是，她在體罰下人時，卻笑得那麼肆意。
奴僕卑微，命如草芥，府中尊貴的主子們掌握他們的生殺大權。
我又聽見她感慨：「能輕易決定人生死的感覺真不錯！」
府中千金女眷學習女紅琴藝時，宋秋月面露不屑，嘲諷其他姐妹：「見識淺薄，淨學些沒用的東西，女子怎可整日拘於閨閣。」
於是她女扮男裝遊街串巷，喝茶聽曲。
她文採斐然，很快在京中聲名鵲起，擁趸者無數。
我那日聽了她的話也覺得有些道理，不可拘於閨閣，隻是那些女紅琴藝，我沒資格學。
我便也女扮男裝，央求著養母讓我去參軍。
養母突然抹了一把眼淚。
看著我瘦骨嶙峋的身體，和身上青青紫紫被虐打的痕跡，往我手裡塞了些盤纏。
活著，隻要活著就還有轉機。
3
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能做。
我和她都堅信這句話。
宋明月喝花酒，逛青樓，為伶人男娼一擲千金。和文人墨士吟詩作對，附庸風雅。
甚至在府中養了幾個小倌兒。
我在軍營從最底層的兵卒做起，奮勇殺敵，以命相搏。闲暇時我苦讀兵書，鑽營制敵之策。
或許在體力、身形方面我不及男子，可是膽識、勇氣，甚至計謀、心思方面，我並不遜色於他們。
白雲蒼狗，歲月荏苒。
我在軍中以累累軍功升到了副將，數次險些喪命，可是我記得養母的囑託，我還有未竟之事。
我不能死。
我擁有了過命交情的兄弟，忠誠可靠的下屬。我曾經豁出性命救過他們，自然也得到了同樣的信任和尊重。
少將軍是林府嫡長子林焉辰，滿門忠義之士。他賞識我的能力，我們是並肩作戰的戰友。
邊境平和，皇帝一旨詔令，命我們班師回朝。
4
回京途中，我聽到了許多宋明月的美名軼事。
京中文人「曲水流觴」盛宴之上，宋明月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驚豔四座。
期間又提筆成詩，一步一賦，文思泉湧，佳作頻現。
她被譽為曠世奇才，一時風光無兩。
在盛宴高潮之際，她借著醉酒，解開頭發，主動袒露自己的女子身份。
她粲然一笑，誰說女子不如男？
滿座皆驚，眾人皆為之傾倒。傳聞之後幾天裡，提親的人踏破了宋家的門檻。
她統統婉拒，她的目標是皇後。
她被冠以「盛京才女」，絕豔天下。文人為她撰文傳頌。
宋府主母曾訓斥她拋頭露面，敗壞家風。
宋明月憤然回懟：「誰規定女子隻能待字閨中，將來嫁人相夫教子，我偏要離經叛道，為自己而活！」
她的話不知怎麼傳出了府外，一時京中閨閣女子皆奉她為表率，紛紛效仿。
宋明月盛名在外，自然傳到了宮中，引起了皇帝的興趣。
我知道，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闊別多年回府，卻不見養母的身影。我從角落的狗窩裡尋到一方繡了如意祥雲的帕子。
是養母的針腳。
5
「這死婆子，和咱們一樣都是賤命一條，你是沒看見，她死得多慘！」
「哎，誰叫她衝撞了明月小姐院中的優伶公子，活該！」
「明月小姐好威風，瀟灑恣意，我若能像她那樣多好！養一群英俊的男伶，每晚伺候我。」
「嘻嘻，做什麼夢呢，被聽到小心發賣了你！或者和那婆子一樣的下場！」
「呸呸呸！真不吉利。」
我聽著丫鬟們肆意地將一個人的生死當作笑談，還羨慕憧憬著宋明月。
並且渴望變成她。
我攥緊了手帕，指甲深陷肉裡，為它染上血色。
母親死後，宋明月因為聰穎過人備受侯爺寵愛，被過繼到如今的主母秦氏膝下，作為嫡女培養。
秦氏本就有一雙兒女。
宋明月向全府的人控訴秦氏的偏心，嫌棄嫡長女宋婉清裝腔作勢，保守無趣，自詡自己性情灑脫，率性自由。
她自覺自己樣樣比宋婉清強！
將軍府舉行中秋賞月宴，邀請各府女眷和公子們赴宴。
我作為林焉辰的客人到場。
宋明月將此作為自己的戰場，她勢要將所有女子比下去，吸引所有男子的目光。
她本就容顏不俗，打扮一番更加明豔動人，容姿綽約。
果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其他女子鬥琴作畫時，她面露輕蔑之色，暗諷「索然無味」。
於是她又盡顯才女本色，舞文弄墨。
宴中舞姬驚鴻一舞，眾人皆贊。
她不屑一顧：「風塵女子，下賤浪蕩！」
然而，當看見微服私訪赴宴的皇帝時，她卻在花前月下，一番脫衣熱舞，放浪形骸。
皇帝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兩人意亂情迷，翻雲覆雨。
這也是她攻略計劃的一環。
果然，宮中的封賞下來，要宋明月進宮為妃。
隻是，接旨的還有宋婉清。
她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恨透了宋婉清。
我們同時入宮。
6
她的戰場轉向了後宮，封為貴嫔。
而我入朝為官，官拜指揮使一職。
我們的目標都在頂端，都拼了命地往上爬。
宋明月將所有的心思用來宮鬥，將身體作為武器用來爭寵。
但是皇帝很快對才女厭倦，開始寵幸他人。
她保養自己的臉，為養顏駐容花費重金。
向青樓的花魁學習魅惑房中術，她行為大膽，青出於藍。很快重獲盛寵。
但是流水的美人新秀，源源不斷。
皇帝最是喜新厭舊。
宋明月知道，自己還有最大的依仗。她費盡心機懷上了龍嗣。
並成功晉升為妃。
她得勢後利用巫蠱之術陷害同為嫔妃的宋婉清，逼她自缢。
宋家主母悲痛問責之時，宋明月冷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如今母親該向我行禮，稱我娘娘。」
主母氣急攻心大病一場，宋侯爺卻不置一詞。如今他以女為榮，自然不敢忤逆宋明月。
而我則被派往南方賑災。南方洪水肆虐後又爆發瘟疫，這無疑是個苦差，甚至有可能染病身亡。
眾人避讓之時，我卻主動請纓。
三月之餘，我與百姓同吃同住，成功遏制瘟疫，幫助眾人重建家園。
並且揭發捉拿了數名貪汙賑災款的官員。
龍顏大悅，我被擢升官階，任散秩大臣。
聽聞宋明月懷孕封妃的消息，我正換上新的官服印绶，懷中是養母的那方手帕。
十月懷胎，宋明月誕下皇子，母憑子貴，成功晉升為貴妃。
期間，她的宮苑中楓葉鮮紅，據說都是用人血染出來的。
我則請命全國各地奔波，去處理一些撈不到絲毫油水的事情。
夷戎來犯之時，我又馬不停歇地奔赴戰場。
得勝凱旋，我終於憑借赫赫戰功被任命為將軍。
滿身的傷疤皆是我的功勳。
宋明月開始謀求皇後之位。
7
如今的惠元皇後賢良淑德，執掌後宮。她不僅膝下有太子，而且父親是兩朝元老，哥哥是朝中太傅。
皇帝年邁昏聩，又沉迷情事，身體每況愈下。
雖然宋明月迷惑皇帝，可是皇後背景深厚，皇帝也不可輕易動搖。
於是，宋明月開始將目光轉向有勢力的朝臣官宦。
她需要凝聚一股勢力鬥倒皇後。
宋明月知道自己的武器是什麼，她貌美而才情出眾，思想行事皆不同於普通女子，似乎能輕易吸引別人的目光。
尤其當她的萬種風情為你而綻放時，據說數位官宦都紛紛拜倒，成為她的裙下臣。
我回朝後也並沒有闲著，在徵戰和全國奔波辦事時，我同樣結交了許多有志之士。
我們有共同的理想和信念，為心中的抱負和追求而努力。
如今我也算朝中重臣，所以當宋明月深夜拜訪我之時，我並不意外。
她有野心，有手段，豁得出去。上天又給了她絕世容顏和出眾才情。
她似乎無往不利。
我閉門拒絕了她的招攬，隔著門扉，我似乎看見了她那張和我如出一轍的臉。
我們都有站在頂端的夢想，不過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究竟誰會贏？
8
答案尚未揭曉。
宮中突然傳來消息，慧元皇後被廢，在冷宮中飲鸩身亡。
太子同樣被褫奪封號，幽禁宗人府。
而太子的舅舅，皇後的哥哥，當朝太傅力薦宋明月封後。
宮闱秘聞，太傅也淪為宋明月的入幕之賓。為了她與自己的妹妹以及侄子反目。
中秋盛宴，我看見宋明月雍容華貴，面色得意，她被眾星捧月般簇擁在人群中心，仿佛是上天的寵兒。
男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
我記得她曾說過，她生來就該如此，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居於上位之間，她指著我：「不知大人面具之下何種尊容？莫不是醜陋可怖，見不得人？」
她語氣玩味：
「本宮今日要你揭下面具！你當如何？」
我知道宋明月是為了報復我沒有接受她的招攬，想要當眾給我難堪。
林焉辰卻突然抱拳，擋在我身前，字字擲地有聲：
「安將軍在戰場奮勇無比，想要見他真容的敵人均成為刀下亡魂，娘娘此要求怕是不妥。」
有人附和，也有人嗤之以鼻。
宋明月此時看向林焉辰，嫵媚一笑：「林卿所言極是。」
我知道，她要對林焉辰出手了。
因為我們是唯二手握重兵的人。
我等著林焉辰的選擇，雖然我們曾數次並肩作戰，可是我不確定也不想幹涉他的想法。
數日後，進諫宋明月為後的朝臣再添一員。
蒼老的皇帝坐在龍椅上，俯視著所有人。此時群臣又開始了對我的彈劾。
說我兵權在握，恐生不臣之心。
說我殘酷暴戾，御下酷烈無方。
這些令人惡心的構陷和汙蔑，其中有宋明月的手筆。
龍顏大怒，不過是皇帝借機要逼我卸甲釋權，我甚至看到他眼中漠然的殺意。
宋明月離皇後之位一步之遙，而我從雲端墜落，問罪入獄。
她來到牢裡，幸災樂禍：「你既然不肯為我所用，活該落到這種地步。」
「我要你死，自然有無數男人前僕後繼出手，不知道你可後悔？」
她自得於那些人為她神魂顛倒。她說自己一定是未來的皇後，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她輕撫我戴著面具的臉：「到時候，我要將你的頭砍下來做擺件，這面具正好做裝飾。」
我退後一步，盯著她的眼睛問：「若有一天，你落到這種境地，會如何？」
她信誓旦旦：「必定會有無數人來救我。」
我知道她未說出口的另半句話：畢竟他們都愛我。
歲月似乎對她格外優待，她容顏不敗，依然姿色萬千。
所以她有絕對的自信。
第二個來牢裡看我的是林焉辰。他說：「對不起。」
在我和宋明月兩人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雖然我在戰場上救過他的命，可是如今他也揮刀向我。
我不接受他的道歉，也沒有原諒他的打算。
隻是林焉辰忽然看著我的眼睛，喃喃自語：「若你是……」
後半句聲音細不可聞，我沒有聽清。
午時三刻，我聽見鼓聲，時間到了。
9
宋明月等著封後，也等著我的頭顱作為賀禮。
隻可惜，她注定會失望。
鼓聲驟停，劊子手的刀揮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