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你也看到家裡這個情況了，咱們家從來沒有囤菜的習慣。」
我媽的語氣軟和了些，語重心長地說：「其他鄰居也是，現在我們都隻能靠吃前天的剩飯過日子了，隔夜菜會產生亞硝酸鹽，對身體不好。」
「你看著這些忍心嗎？大家都是鄰居，誰身體吃出個毛病來你良心能過得去？」
我真的很想笑。
一直以來，我和妹妹在家，過的就是吃家裡人剩菜剩飯的日子。
明明打工賺錢的是我們，幹活的是我們。
到頭來，我們卻隻能吃弟弟挑剩的骨頭，啃剩的肉。
那時候我媽就不說隔夜菜的危害了，還為了不浪費糧食讓我們全都吃光。
「媽，」我吹了吹指甲，氣定神闲地說，「誰讓你把我給你買的那些營養品都給鄰居了？我之前給你買的北京烤鴨你也給劉叔補身子了，你那麼大方怪誰？」
這話一出，我爸立馬炸了。
他原本就因為飢餓酷熱而心情煩躁，聽到這個更是惱怒了。
直接衝過來抓著我媽的頭發給了她一巴掌。
「劉剛？又是他！你是不是跟他有一腿啊？」
「我看你真是吃飽了撐的，自己家夠吃麼就把東西都給別人？是我平時管你管輕了！」
我媽痛出了眼淚，她倒在地上淚眼汪汪地看著我爸：「我沒有，我隻是覺得鄰裡鄰居該幫就幫，人家日後還能記著咱的好……」
「光記個好有什麼用？你沒看到群裡現在都是找你要吃的的？今早我要是不堵門，還有人就要闖進來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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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嘶吼道：「你個傻逼娘們兒！」
我媽被打，一肚子委屈，她又想叫弟弟幫她。
可弟弟更恨她把自己心心念念的烤鴨給別人，聞聲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媽連個人都不知道該叫誰，她終於把怒火轉移向了我：
「好啊，趙雪，都是你個小畜生，你個自私自利沒人性的東西！你就是個喪門星！」
「信不信我把你臥室都砸了！我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白眼狼，你這輩子別想再抬起頭來！」
而我隻是把手機拿得離耳朵遠了些。
外面的烈日更大了，明明是凌晨，可宛如白晝一般，光線刺眼。
「想抬起頭來，那也得有命才行，你說是吧？」
電話那頭傳來我媽急促的喘息聲。
她是真的惶恐了。
原來她也會害怕被拋棄，害怕死亡。
可她有沒有想過，我和妹妹，就不怕嗎？
「媽，你要做聖母我不攔著，不行你就效法古人，割肉放血吧。」
10
很快，和前世一樣，由高溫導致的電路故障發生了。
我家裡人和鄰居們都陷入了一個無比可怕的境況。
那就是供電不足，空調時斷時續。
這對於高溫天氣而言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尤其是這天，群裡有人說，502 的劉奶奶因熱射病死在了家裡。
大家真真切切地陷入了死亡的恐慌中。
由於天氣溫度過高，屍體運不出去很快發生腐敗，整個樓道都蔓延著腐臭的氣息。
一時間不少人指責劉奶奶的兒子兒媳，讓他們趕緊把屍體送走。
這家的兒媳倒是很厲害，直接在群裡開罵：
【我也不想啊！這是我媽，你們還是不是人了？】
【我媽活著的時候也沒少給你們家長裡短操心吧？這會死了你們就這麼嫌棄，我看你們也早晚有這一天！】
她罵得群裡人都不敢吱聲，突然話題一轉：
【翠芬姐的大姑娘不是理科學霸嗎？那肯定會修電路啊，讓她去把電路修好給大家供電不就完事了。】
我本來在吃果凍，聞言差點沒噴出來。
而這個大聰明的想法居然沒人反駁。
還得到了一致的支持。
我實在忍無可忍在群裡發言：
【你們的苦難是我造成的嗎？你們的不容易是因為我嗎？憑什麼一直都要讓我犧牲自己的利益來成全你們？】
我挨個把那些人都艾特了一遍：
【宋大娘，你前年說要換房子從我家借走八萬，到現在沒還，還好意思讓我繼續幫你，我竟不知道我賺的錢都是給你賺的了！】
【張姨，我妹當年車禍，肇事司機賠的錢是給她醫腿的救命錢，你哪來的臉要走供自己孩子出國念書？你真不怕遭報應啊！】
【劉叔，你自己每月光靠收租都能掙幾萬，非舍不得僱人施肥要讓我來。怎麼，我就活該被你使喚是麼？】
【李奶奶，從小到大，你總愛沒事帶著孫女來我和我妹這順東西，我倆的新文具自己還沒捂熱就被你們拿走，你可真好意思啊！】
我激情開麥發泄著這麼多年積壓的不滿，鄰居們逐漸像啞了火一般不敢說話。
可我萬萬沒想到，我媽居然站出來將炮火對準了我。
像是一個英勇的鬥士。
【大家別聽她的，我這姑娘早就自己囤好貨躲出去了，連我們這個家都不要了！】
【說來也真是傷心，從小到大那麼疼她，不少她吃不少她喝，居然到頭來喂出了個白眼狼。】
【你們是不知道，我想著咱都鄰裡鄰居的，讓她這會過來幫大家一把，她倒好，直接拒絕了，還把我拉黑了！】
群裡一下子沸騰了。
大家都把對這場天災而產生的恐懼、崩潰，化作對我的憤恨，爆發出來。
【趙雪你個下三濫的，還不趕緊把水和糧食都送回來！】
【她哪來的這些東西？還不是搶大家的！這些本來就是咱們的！】
【自己提前得知消息不告訴大家，我看這場禍事和她脫不開關系！】
【真是個掃把星啊，咱們的不幸都是被她禍害的！】
我更是低估了我弟的不要臉程度。
他恨我在外過好日子，竟然在群裡發出我從小到大各種在家不打碼的生活照片。
我都不知道這些照片他什麼時候偷拍的。
甚至還有我剛洗完澡在浴室裡穿衣服的照片！
我弟叫囂道：【走，咱群裡有血性的年輕人就跟我走！我知道趙雪現在在哪，咱們把她的東西都搶回來！】
11
我這超雄弟弟的呼聲得到了一眾的響應。
可真正衝出家門的人，隻有不顧爸媽阻攔的他。
外面的氣溫已經飆到了極致，是塊鐵皮都能被頃刻間熱化。
更別提血肉之軀的人了。
他拿著手機英勇地衝出家門，說要現場拍下來將我暴打一頓看我滿地爬的畫面。
可這個畫面，沒有任何人等到。
因為，弟弟死在了離家不過一百米的地方。
他像一座黑色的小山臥在地上，身上冒出陣陣白煙。
從陽臺的窗戶往外看，所有人都能看到。
而從這天起，鄰居群裡也逐漸少了義憤填膺叫囂的人。
隻有樓長每天都在麻木地統計，今天又死了幾個。
有餓死的，熱死的，疾病發作而死的……
但屍體，卻漸漸沒人再嚷嚷著要扔出去。
天災之下，人倫道德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大家最渴望的，是不顧一切代價活下去。
有天晚上，一個女人在群裡發出悽厲的尖叫，說丈夫要殺自己，求鄰居救命。
但很快，她就沒有再繼續發語音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文字信息：
【我沒事，我丈夫剛才給我道歉了，我們鬧著玩的。】
但她的對門鄰居卻悄悄拉了個群，說，她聞到門縫裡傳來刺鼻的血腥味。
這就是一直讓大家引以為傲的幸福鄰裡、幸福家庭。
12
我爸媽終於後悔了。
他們哭著給我發消息，嗓音嘶啞而哀弱：
「小雪，我們知道你最孝順了，你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對不對？」
「算媽求你了, 你和晴晴回來救救我們，你能忍心看著爸媽去死嗎？」
彼時我正和妹妹一起 DIY 冰激凌蛋糕, 妹妹喜歡巧克力味的, 我喜歡抹茶味的。
我爸見我們不回應，他突然抄起一把椅子狠狠砸在了媽媽身上。
隨著一聲清脆的骨骼脆響，我媽尖叫一聲痛暈過去。
而我爸討好似的抓起手機，渾濁的雙眼在我們面前放大：
「小雪, 爸知道你最討厭你媽了，是她蠢得像頭驢一樣，自己家人都吃不飽還顧別人家的。現在爸替你報仇, 咱們爺倆重歸於好成不成？」
「之前那些事是爸不知道，爸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讓你媽亂來的, 這個賤人。」
可我們發展到今天，難道他就真的能置身事外嗎？
是爸爸一直以來的不作為、暴躁易怒、花天酒地, 把我們一步步逼成這個樣子。
在小學我和妹妹受欺負的時候，爸爸就隻顧著每天在外喝酒打牌。
而媽媽隻會讓我們忍, 罵我們還不是自己惹別人不痛快才被打，活該。
後來上了初中, 有次我放學路上被鄰居一個猥瑣的中年人猥褻。
我好不容易掙脫，哭著跑回家告訴爸爸，想讓他接送我上下學。
可他卻一腳將我踹開，斜著眼睛啐了口唾沫：
「賠錢貨, 遲早都要被男人上的, 這麼大驚小怪幹什麼。」
而他轉頭以此為借口，狠狠訛了鄰居一筆錢, 就此作罷。
那些缺席的時光，缺席的父愛，他無法彌補, 也永遠不可能彌補了。
「爸, 你知道嗎，在某個時空，媽媽逼著我出門找水。我哭著說外面那麼熱, 我出門一定會被曬死的。」
我輕輕地說著,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
「而那時，你在一旁，卻說的是, 『不行就找個鄰居賣吧, 能換點水也值。』」
「爸媽，你們真的有拿我們當女兒過嗎？」
妹妹走過來，緊緊擁抱住了我。
想到這裡，我強壓下心頭恨意，冷笑著說：
「《而」從這一刻起，我們拉黑了有關家裡的一切。
爸媽,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叫你們了。
13
半年後, 這場災禍終於平息了。
災難造成的破壞無疑是毀滅性的。
死亡人數和失蹤人數數不勝數。
真正活下來的寥寥。
我們那棟樓的居民更是全軍覆沒。
這場災禍讓我們見證了人性的陰暗和可怕。
在生存面前，人可以不擇手段, 違背一切人倫道德。
我和妹妹沒有去警察局認領那三具殘缺不全的屍體。
而是收拾東西, 離開了這個地方。
去了妹妹念書的地方，南方一座山清水秀的城市。
開了一家冷飲店，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白天妹妹上學，我就和幾個僱佣的店員一起在店裡忙活。
晚上她來幫忙, 我們一起下班回家。
有時我倆肩並肩走在路上，還會感慨現在的生活美好得幾乎不真實。
就像做夢一般。
過去種種都已經徹底消散。
而明天，一定是充滿鮮花和陽光的。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