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眸光微動，卻還是繃著臉，冷冷道：「你什麼意思？」
我爸似乎察覺到她有松動的跡象，忙堆著笑臉迎上去。
「等考核結束，我們讓系統把欣欣抹殺了，然後我們拿著 5 千萬，再生一個兒子。」
他似乎覺得這是一個天才般的主意，說著說著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怎麼樣？是不是賺大發了？到時候我們不僅有巨額的財富，還能有一個聰明伶俐的兒子，我們老張家的香火也可以延續下去了。」
我盯著我爸的臉，緩緩攢緊了拳頭。
我當了那麼多年的獨生女，這些年來，我爸雖然像個甩手掌櫃，但也不至於差到令人發指。
從小到大，他沒有讓我挨餓挨毒打，雖然和我媽總是在我面前喊窮，但他們從沒有在我面前表現出想再要一個兒子的想法。
哪怕是別人家的男孩來我們家玩，他們也沒有流露出絲毫羨慕。
原來……他不是不想，他隻是掩蓋得好。
我又把視線移向我媽。
我多希望她能斬釘截鐵地說個「不」。
她總說她是為了我才辭了工作成了家庭主婦的，那我們母女二人這些年的朝夕相伴，在她心裡應該抵得過那一千萬吧？
應該……吧？
我和大多數孩子一樣，從小就更黏媽媽。
雖然她有時候會做出讓我無法理解的行為，可我無法否認她曾在我身上傾注過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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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小的時候，我的精力總是很旺盛，到了睡覺時間也靜不下來。
每當媽媽進來看我有沒有踢被子時，我就裝睡。
而她在幫我蓋好被子時，總會親吻我的額頭和臉頰。
那是面對自己的孩子時發自內心的愛和親近，小孩子天然對「愛」敏感，小小的我感受得到她那一瞬間全然的母愛。
爸爸總是很忙，我這一生大部分的時光，都是和她相伴走過的，我的腦海裡塞滿了太多和她在一起的平淡卻溫馨的回憶。
孩子對「愛」的認識很純粹，隻要她對我釋放出一點發自內心的愛意，我都會毫不動搖的認為，她是我最愛的人，也是最愛我的人。
所以在小學語文課的作文裡，我總是愛寫《我的媽媽》。
8
我躲在樹枝後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可她這一次卻沒有了剛才的果決。她猶豫了。
不知是不是太久沒有眨眼，我覺得眼眶又酸又澀，一陣熱意在眼底之下翻滾，衝得我視線都開始變得模糊。
就在這時，我媽說話了：
「可你怎麼就確定我們一定能懷上兒子？萬一又是女孩怎麼辦？」
我閉上了眼，眼淚滾滾而出。
無力和委屈不斷掠奪著我鼻腔呼吸的空氣，那窒息感讓我想張嘴大口呼吸。
可我又怕一張嘴，就會控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我蹲下了身，死死捂著自己的嘴，任憑淌下的眼淚沾湿了我的指尖。
他們沒有發現我，我爸甚至還在構想著香火傳承的美夢。
「現在科技那麼發達，有錢還怕懷不上兒子？」
聞言，我媽的臉色也緩和了下來。
她垂眸思索了好一會兒，終於對我爸松了口：「行，那就按你說的來。」
「其實我也很可惜欣欣是個女孩。」
我媽深深地嘆了口氣，語氣之哀痛，聽得出這話是發自真心。
「她一個姑娘家，再多的錢砸她身上，也是便宜了她以後的夫家，想想我就不甘心。」
短短幾句話，完成了一個母親對自己親生女兒的審判。
我從小視為愛和安全感來源的媽媽，她並沒有那麼愛我。
多有意思……
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兒子」，和一個相伴多年的「女兒」之間，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甚至到了最後，還要感嘆一句是我「不值得」。
我爸同樣惋惜地搖了搖頭，摟住了她的肩膀，帶著她往屋裡走去。
「沒事，過段時間，我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我目送著他們離開，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老宅的大門後，我再也沒忍住，抱著膝蓋痛哭起來。
十幾歲的靈魂，和 27 歲的靈魂，都在痛。
生我養我的父母，惋惜著我的性別，忌憚著我的未來。
他們夢中的「好日子」，從來沒有我。
9
自從知道他們想要「抹殺」我，我對他們的感情就淡了下來。
他們依然會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父愛母愛，可我卻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接收到一丁點的愛，就堅信這個世界上隻有他們最愛我。
或許是跳脫出了這一層，再觀察他們的行為時，我甚至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有些父母文化水平不高，卻是天才般的數學家。
他們能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精準地放置「愛」和「怨」，精準到既讓你不快樂，又讓你覺得他們還是愛你的，讓你無法徹底放下他們。
他們總是說自己遭受的苦難都是因為你，所以他們是最愛你的。
但那時不時出現的讓人無法理解的行為，又總是衝擊著他們一手給孩子建立起來的「親情觀」。
孩子隻能從那些讓自己迷惑的行為裡，戰戰兢兢地揣摩，自我安慰，自我催眠，告訴自己：他們生下了我，他們對我的愛當然毫無雜質，或許他們隻是用錯了方法，並不是不那麼愛我。
大多數孩子，都不願、也不敢承認，自己並不被家人全然地愛著。
可我聽到了，聽到了那個他們不敢讓我知道的答案。
他們不僅沒那麼愛我，在一個八字沒一撇的「兒子」面前，他們不僅可以不愛我，甚至願意抹殺我。
10
【新一輪考核即將開始，考核內容疊加科目三：孝心】
新一輪考核開始時，系統裡的時間來到了高考，我正常發揮，考上了一所普通一本。
我直視著我爸媽在聽到分數後，眼中流露出的失望。
我爸沒忍住當著我的面嘆了句：「你堂姐都考上了 985，你怎麼……唉……」
我木著臉，懶得爭辯。
明明他們那麼平庸，卻妄圖通過「生孩子」來改變自己的人生。
我堂姐確實優秀，但她能享受到的那些資源，我的父母一樣也給不了我，從初中開始，學習上的一切都隻能靠我自己拼了命地學。
又不是每對平庸夫妻生下的孩子都能中基因彩票，在不依靠任何物質的加持下就能扶搖直上。
我盡了最大的努力，考上了我能考到的最好的分數，摸到了大學的門檻。
這不是已經比他們初中輟學好得多了嗎？
「欣欣啊，那你準備報哪所大學啊？」我媽拉著我坐到了她身邊，「要不，報所離家近的大學去學金融吧，聽說學金融掙錢。」
我搖頭，自那晚聽到了他們決定「抹殺」我之後，我就再沒有「戀家」的感覺了。
「媽，我想去滬市，學大數據技術。」
我媽神色一僵，眼中半是不舍，半是不理解，「可是……滬市消費那麼高，又那麼遠，你舍得爸爸媽媽嗎？」
我一哂：「媽，讀大學當然要去自己最想去的地方啊，而且大城市機會多，我打算讀完本科之後繼續考研，然後留在滬市工作。」
這下我媽眼裡那一半的「不舍」褪了個幹淨，她驚恐道：「還、還要考研？我聽說研究生要讀三年呢，那你豈不是未來七年都不能工作？」
我點點頭，「我想讀的這個專業，還是讀到研究生比較好，到時候我再努努力，考研考到 985 去，等出來工作了，工資說不定更高。」
「欣欣啊，不是爸媽不想讓你讀。」
我媽為難地搓了搓手，「但是你也知道，女孩子最後都是要嫁人的嘛，讀那麼多書也沒什麼用，你讀完本科就出去工作，談婚論嫁的時候也有年齡優勢。」
「媽，小學中學的時候，你們為了讓我學習，周末都不讓我出去玩。」
「當年的馬戲團，你們明明答應了讓我去看，最後也出爾反爾了。」
「怎麼這高中才剛畢業，你們突然之間又覺得讀書不重要了呢？」
我爸我媽顯然沒想到我會翻舊賬，頓時一噎。
好半晌，我爸才惱怒道：「小時候是要磨煉你的心性，而且馬戲團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怎麼心眼那麼小那麼記仇？」
我媽臉上半是為難，半是退讓，也說道：「欣欣，你去哪裡讀書，將來在哪裡工作，就隨你吧，爸爸媽媽那麼辛苦把你養大，也不是什麼不講理的人。」
但隨即她話鋒一轉：「可是研究生就不要讀了，我們花那麼多錢和精力培養出你這個大學生，你也是時候要回報和感恩父母了，哪有一直讀書不工作的道理？」
其實讀不讀研究生，真不是現在就能想得明白的，但我這會兒就是忍不住想和他們逆著幹。
「爸，媽，你們放心，等我去了滬市上學，我會勤工儉學的。」
「研究生階段的學費和生活費我全部自己想辦法解決，不用你們操心。」
我自認為除了話裡的內容不是他們愛聽的，我的語氣和態度都算十分好了。
可我媽還是急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脫口而出：
「那你研究生三年豈不是一分錢都給不了我們。」
「欣欣啊，你不能那麼自私，我和你爸都指望著你養老呢。」
「而且你還不一定能一次考上，萬一你還要考個兩三次，等研究生畢業了都是老姑娘了，誰願意娶你啊？」
我頓時笑了，「媽，這有點矛盾了吧？我要是好好讀書，將來能賺更多的錢，說不定還能孝順你們更多。」
「我要是早早嫁人了，自己的破事都忙不完，可分不出多少錢和心思給你們養老。」
我媽眼眶頓時紅了，「張欣欣你什麼意思？你不想管我和你爸對不對？」
「我為了你，沒享受過多少青春，為了照顧你，班也沒得上，隻有你爸一個人賺錢，一家人過得苦哈哈的，沒想到到頭來養了你一頭白眼狼！」
「你看看鄰居家的姑娘，高中畢業參加工作，每個月都給她爸媽交家用！」
我就說他們是「天才數學家」，有時候他們的計算水平讓我這種普通人根本理解不了。
我隻是就事論事，也沒說不管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就從我的話裡推論出了「張欣欣是白眼狼」的結論。
但自從我得知他們決定把我「抹殺」掉之後，我就慢慢的不再抱什麼希望了。
眼下又是在系統裡，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我此刻按照他們的想法做了，將來他們還會不會給我扣上什麼「罪名」。
11
我裝出一副愧疚的模樣，把我的大學和未來的規劃全部交到了我爸媽手裡。
他們看著我慚愧的表情，對我突然變得聽話很是滿意。
於是在這一年的夏天，我填了一所離家很近的大學，選了我爸媽心心念念讓我去讀的「金融」。
這所大學比我最初選的那所差太多，但我爸媽發現它離家隻有十站公交的距離，硬是把它吹上了天。
我越來越不理解他們的邏輯。
他們既要在我面前數落我沒有考上名校，但在「好學校好專業」和「離家近的普通學校」裡，他們又毫不猶豫替我選了後者。
或許在他們眼裡，隻有 985 才能給他們長臉。
不是 985，那就要把我圈在最近的地方，免得我翅膀硬了以後不給他們養老。
12
系統再次加速了時間流速，我來到了和現實年齡一樣的 27 歲。
隻能說「選擇大於努力」這句話真的沒錯。
曾經聽取了他們規劃的我，如今那叫一個平平無奇。
本科院校在就業市場沒什麼競爭力，普通學校的金融專業，也幹不過其他名校的金融畢業生，加上我的基因如此平凡，實在不是什麼天賦異稟的人。
所以系統裡這個 27 歲的我，每天在公司裡當著「萬金油」，領著一份中規中矩的工資，正正好養活自己，隻有過年過節的時候，才有點餘錢可以上交給我爸媽。
這年端午，我放假在家，一大早就聽到我爸媽看著朋友圈唉聲嘆氣。
「張欣欣，你看看你堂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