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妹妹推到了冰冷的湖裡。
拼命掙扎時，她歇斯底裡地對我說：
「我原本可以在宴會上大放異彩，得到皇上的青睞，你卻改了琴律搶了我的風頭！去死吧！」
再一睜眼，我回到了那場宴會上。
眼前舞姿妖娆的妹妹正要改變她的舞步。
我垂下眼眸，按照譜子繼續彈奏。
想出風頭，這一次，我成全你。
1.
果然，和上一世一樣，妹妹紅瑤並未按照原本排練的舞步跳，而是突然變了節奏，一個水袖甩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條優雅的弧線。
瞬間，袖中暗藏的無數花瓣隨著水袖的落下紛紛飄落，她亦足尖輕點地面隨之旋轉。
衣裙飛舞之間，紅瑤借力踏上身旁的鼓，衣袂飄飄，宛若月下仙子一般。
若我此時是臺下的觀眾，也必定要為這如夢似幻的一幕而贊嘆不已。
可我卻是伴樂的琴師。
我的琴音並沒有跟著她變化的動作，隻是還按著原本的曲子彈奏著。
到舞蹈的最激烈處，琴音已然和舞步不搭了，我索性停了手，讓紅瑤按照自己踩出的鼓點起舞。
一曲終了，紅瑤立於鼓上，側目睥睨著我，臉上滿是得意和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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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舞，是我十四歲那年編廢的版本，她今日卻拿來用了。
我淡淡的回望她，臉上波瀾不驚，絲毫沒有出了差錯的驚慌。
眾人皆沉醉在她那絕美的舞姿中，許久才回過神來，坐於主位的皇上更是拍手叫好。
「傳聞舞姬與琴師乃是江南雙姝，依朕看，這舞姬才是絕佳。」
他眼裡是對紅瑤不加掩飾的贊賞與驚豔。
聽了這話，紅瑤臉上的笑容嬌羞。
與我向來的薄紗覆面不同，她本就打扮的豔麗張揚，此時的一顰一笑更是美豔絕倫。
紅瑤踩著嫋嫋的步子上前行了禮：「能為陛下跳舞，紅瑤三生有幸。」
我也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跪在地上：「民女方才琴音失誤，擾了陛下和使臣大人的興致，請陛下責罰。」
「瑕不掩瑜，談不上責罰。」皇上正沉醉於紅瑤的美貌與舞蹈，並沒有過多苛責於我。
此時，司樂府的掌事突然站起身來，朗聲道：「琴師姑娘的琴藝高絕，實乃人間難得，今日雖有失誤，卻無損其高超技藝。」
皇上聞言，微微頷首道：「既然如此，那便封琴師到司樂府做個女官吧，賜黃金百兩吧。」
我沒想到掌事會為我說話，更沒想到皇上還會給我進司樂府的機會。
我連忙叩首謝恩：「青娩叩謝皇上恩典。」
然而，在這喜悅之中，我卻並未忽略到紅瑤看我時眼裡的嫉恨。
皇上又重新看向紅瑤：「你呢，想要什麼賞賜？也想做女官嗎？」
紅瑤抿了抿嘴唇，眼中媚態百生，看的人心神蕩漾：「陛下，紅瑤不想做女官。紅瑤隻有一個心願。就是想留下來為陛下跳舞。」
皇上雖然年過四十，但仍舊豐神俊朗，隻是眼下有淡淡烏青，看上去有些疲憊。
他盯著紅瑤看了一會，眼中有一抹玩味閃過。
隨後，他從高臺上走下來，溫柔地牽起紅瑤的手：「那便留在朕的身邊。」
「封瑤妃，賜居落月軒。」皇上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宣告著紅瑤新的身份與地位。
2.
我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心潮湧起一股莫名的諷刺感。
我與紅瑤，本是江南樂坊裡最有名的一對姐妹花。
我們自小被樂坊的媽媽收養，她看出我們天資不凡，不惜重金請了先生來教藝。
紅瑤主舞，我主琴。
隻用了五年，我們江南雙姝的名聲便響徹了整個越國。
上個月，鄰國欲遣使臣前來和談，一道聖旨將我們從江南召至京城，要求我們在盛大的和談宴上為使臣獻上表演。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們苦練了整整一個月，編出了最完美的琴曲和舞蹈。
可上一世，紅瑤卻在演出的關鍵時刻踩錯了拍子。
若是在宴會上出了差錯，影響了和談宴，我們姐妹都是殺頭的大罪。
得益於多年的經驗，千鈞一發之際我及時調整了琴律，接上了她變化的舞步，才讓這場表演順利結束。
皇上很滿意，賜了我們無數金銀珠寶，還封我們二人在司樂府擔任女官。
可當時的我沉浸在表演成功的喜悅中，卻未曾留意紅瑤看向我時眼中暗藏的怨恨。
出宮後，我被紅瑤狠心推入湖中，溺水而亡。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並非踏錯的舞步，而是她精心策劃的陰謀。她擅自更改舞步，意圖讓我犯錯，好讓她獨自出風頭，引起皇上注意。
而我的隨機應變，卻擋了她的路。
十多年的姐妹感情，她竟從未考慮過，若我跟不上她的節奏出了差錯，惹惱了皇上會面臨怎樣的下場。
紅瑤，既然愛出風頭，那我尊重你的意願，給你入宮為妃的機會。
隻是這後宮是爾虞我詐、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有命進也要有命活下來。
3.
皇上帶著紅瑤準備離開，我則是跟著其他伶人一起退到了場下。
紅瑤一副小女兒姿態，拉著皇上的手晃了晃，不知道說了什麼，又朝我走了過來。
她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走到我面前，聲音卻低的隻有我們二人能聽見。
「姐姐，憑什麼從小到大他們所有人都說你比我強？我就是要證明我比你厲害！」
「今日，所有人都隻看得見我，而你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陪襯罷了！」
如今的紅瑤已經沒有半分昔日模樣。
「那便恭喜妹妹得償所願。」
我看著她熟悉又陌生的臉，心寒至極。
小時候，因為爹娘去世得早，我和紅瑤相依為命，小小年紀就流落街頭乞討。
我撿了別人不要的舊琴，將紅瑤帶在身邊，一邊彈琴表演，一邊賺錢糊口。
江南樂坊的柳媽媽看中了我的天賦，要帶我回樂坊。
可她看中的隻有我一人。
紅瑤年紀尚小，我不可能丟下她不管，隻能懇求媽媽連紅瑤一並收留。
作為交換，五年內我在樂坊賺得的銀兩都歸柳媽媽所有。
在樂坊時，無論是彈琴還是舞藝，柳媽媽都給我請了最好的先生。
紅瑤一直作為我的小丫鬟陪在我身邊。
我不讓她在樂坊學藝，隻是因為我想她安全地長大，為她尋個好人家。
紅瑤卻覺得我是怕她學的比我好，一直悄悄在一旁偷學。
直到有一次，我得了風寒臥床不起，本該是我出場的表演缺了人，紅瑤和柳媽媽毛遂自薦替了我上場。
效果意外的不錯。
自此，柳媽媽便開始培養我們二人。
紅瑤琴藝不佳，但她在舞蹈方面卻有著天賦。
而我負責編曲編舞，以及在一旁為她撫琴伴奏。
我以為我們是江南雙姝，卻未想早已離心離德。
宴會結束後，我隨著李掌事回了司樂府。
司樂府雖然是越國的音律機構，但因女子眾多，實際隸屬於後宮管轄範疇。
成為女官便要長居後宮的司樂殿內。
雖然和入宮為妃不同，但我和紅瑤終究是以不同的身份進了後宮。
我倒要看看，以色侍人，她能得幾時好。
4.
第二日，我便聽聞紅瑤昨夜便承了皇上的恩寵，哄的皇上連今日的早朝都推了，引得後宮嫔妃和朝中臣子不滿。
不僅如此，紅瑤還以身體不適為由，沒有去給皇後請安。
可謂是十分囂張。
「聽說皇後娘娘氣的當場摔了茶盞呢……」與我一同當值的女官紫凝悄聲八卦道。
我挑了挑眉。
紅瑤從小被我慣壞了，性子最是張揚，在這人均八百個心眼子的後宮裡，遲早要吃虧。
不知是不是圖新鮮，一連半個月，皇上夜夜都宿在落月軒裡。
一時之間紅瑤恩寵極盛。
這一日，我奉皇後之命去鳳儀宮送司樂府新編的琴譜。
出來時，我在御花園附近遇上了紅瑤。
她已和半個月前大不相同了。
身著華貴豔麗的宮裝，滿頭珠翠叮當亂晃。
她坐在轎輦上，身邊有兩個宮女為她打扇子，排場十足。
「參見瑤妃娘娘。」
紅瑤就攔在我的必經之路上，我猶豫片刻，走上前去對著她行了禮。
「你……」紅瑤裝著不認識的樣子，眯著眼睛打量了我一會，隨後高傲的仰起頭，「這不是姐姐嗎？好久不見啊。」
我垂下眼眸，沒有理會她語氣裡的陰陽怪氣。
見我不說話，紅瑤立即沉了臉色，冷哼一聲：「大膽，竟敢不回本宮的話，映月，給我掌嘴。」
「你！」我沒想到她竟當眾發難，有些詫異地抬起頭。
她看向我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映月得了命令，亦是趾高氣昂地走到我面前，似笑非笑道：「女官，得罪了。」
說完，兩個重重的耳光落下。
我的頭被打偏，臉頰登時腫了起來，耳朵也被這兩巴掌打得嗡嗡作響。
「青娩，風水輪流轉，昔日所有人都捧著你，而如今我才是坐上高位的那個人。」
紅瑤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中滿是不屑與得意。
就好像，她壓抑了五年的不甘在這一刻終於泄了憤一般。
「那恭喜娘娘。」我舔了舔唇角，嘗出一絲血腥味，面無表情的回答道。
然而，這一刻我的腦子裡卻突然浮現出了她小時候的模樣。
是我們二人相依為命時，她在路上看見糖葫蘆走不動道，纏著我非要我給她買的樣子。
那個扎著羊角辮兒的小女孩稚嫩天真的臉，與眼前這張嫵媚卻陰狠的面容逐漸重合。
我們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呢？
我的心裡有些發酸。
「映月，繼續掌嘴！」
看我呆呆地跪在地上，並沒有求饒，紅瑤似是仍不解氣地命令道。
眼見映月的手即將落下之際，一道清脆的女聲傳來。
「住手！」
我回過頭，看見一個身穿淡藍色衣裙的女子朝我們走來。
是方才在皇後宮裡見過的沈才人。
5.
紅瑤先是一愣，而後映月在紅瑤耳邊低語了幾句，她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我當是誰，原來是個不受寵的才人啊。」
沈才人並未因此而退縮，而是神色自若地走到紅瑤面前，微微欠身行禮：「想來這便是如今寵冠六宮的瑤妃娘娘吧，給娘娘請安。」
「御花園人多口雜，這跪著的又是司樂府的女官，請娘娘三思。」
紅瑤盯著沈才人清麗的面容，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冷哼一聲：「我打她怎麼了？」
沈才人微微一笑，聲音中透露出一種淡然的從容：「青娩姑娘是皇後娘娘召來的，她還等著青娩姑娘送琴譜。」
「若是等下皇後娘娘看到青娩姑娘臉上的傷，會不會覺得是娘娘您借機想打皇後娘娘的臉面呢？」
沈才人並不畏懼紅瑤，反而撤了個謊诓騙紅瑤。
聽了她的話，紅瑤眉頭微蹙。
「既是如此，剩下幾巴掌你替她受了吧。」
我知道沈才人是為了替我解圍，心中一陣感動，我伸手抓住她的衣袖，想要阻止：「娘娘，不必……」
她卻擋在我身前對紅瑤道：「好。」
五個耳光立刻讓她的臉紅腫了起來，紅瑤出了氣，帶著宮女太監們揚長而去。
見她們遠去的背影，我心中五味雜陳。
沈才人連忙站起身來扶我，看著她臉上紅豔豔的巴掌印，我心下一陣感動。
「您不必如此的……紅瑤……瑤妃她隻是恨我。」我咬了咬嘴唇，對沈才人道。
沈才人拍了拍我的手，笑道：「沒事，反正平日裡我也受慣了欺負。我很喜歡你的琴音，不想看你被欺負。」
她雖看起來灑脫，可眼裡卻有藏不住的淡淡心酸。
在後宮這種勾心鬥角的地方，不受寵的日子必定過的艱難。
「娘娘之恩，青娩感激不盡。」
我對著沈才人行了一禮。
「若娘娘不嫌棄，青娩願助娘娘一臂之力。」
「助我什麼？」沈才人微微一愣。
我抬眼與她對視。
「助您登上高位，不再受人欺負。」
6.
如今已是夏末時分，眼見著中秋佳宴即將到來，司樂府也忙了起來。
早上，皇上皇後將李掌事叫了去，說是安排中秋宴之事。
李掌事回來後，便把我們這些女官聚集在一起。
「陛下說，今年的中秋宴會表演，須得有些新意才是。你們有什麼想法，都可以和我提。」李掌事捻著胡須道。
他的話音剛落，眾人便紛紛議論起來，各種建議層出不窮。我靜靜地聽著，心中已有了計謀。
「陛下喜歡看舞，不如……在宴會上辦一個舞藝比賽？
我們司樂府提供伴奏，所有參賽的人依次上場表演，由陛下選出跳的最好的舞蹈。」
我的話音一落，李掌事眼睛一亮。
「這個主意倒是新穎，我一會去回稟陛下，看看陛下意下如何。」
「隻不過這舞藝，怕是沒人能比得上瑤妃娘娘吧。」他似是回憶起了之前的和談宴，瑤妃一舞驚四座的舞姿。
我淺笑不語。
很快，陛下聽了李掌事對於舞藝比賽的提議，也頗為感興趣，下令全皇宮皆可參與。
不少人聽聞紅瑤是因跳舞得陛下寵幸，覺得她此次也定能拔得頭籌，已經提前開始巴結她了。
落月軒門檻都快被踩破了。
然而，她心裡清楚，沒有我，她哪裡能再編出那樣的舞呢？
不出我所料，幾日後，她便派人來司樂府尋我。
「瑤妃娘娘要見您。」來傳話的是映月，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和挑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