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我做出了反抗。
我恨父母的偏心，恨阿姐的欺凌。
我恨侯府的偽善，恨裴照的欺騙，恨裴曄的惡心。
我恨自己生而為女，注定做別人的附屬品。
我恨世道不公，女子艱難。
他發了狠，將我壓在地上，巴掌一下又一下落在我的臉上。
「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
鮮血流了一地，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可那一刻，我卻覺得無比痛快。
至少，我守住了最後的尊嚴。
那之後，我挨了不少打，可裴曄也沒討到好。
我一心撲在侯府的產業上，雷厲風行，讓不少鋪子起死回生。
侯府見有利可圖，才慢慢歇了心思。
後來，被阿姐殺死時，我並未恨她，反倒感謝她，讓我得了解脫。
裴曄眼中的狠厲一閃而過。
阿姐急忙上前捧著他的臉，眼中滿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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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曄，疼嗎？
「無礙，大嫂不必擔憂。」
她招了招手，一大幫家丁上前將我圍了起來。
「宋錦書，你好大的膽子！」
隻是沒想到，本應該在書院的沈長雲突然衝出來，將我護到了懷裡。
密密麻麻的拳頭盡數落在了他身上。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受到半點傷害。
「大嫂，算了罷。」
裴曄出聲相勸，那些家丁才住了手。
臨走前，阿姐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急忙查看沈長雲的傷勢，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氣。
「他們見我是女子，不會真的動手的！
「你衝進來，反倒給了他們動手的理由。」
他傻傻地笑了笑，「沒事兒，不疼！」
11
我扶著沈長雲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他罕見地沉默了起來。
許久之後，他才開口道：「原來書上說的沒錯，封建王朝，權勢至上。
「若我做了大官，今日你阿姐便不敢如此對你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想要安慰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到了家門口，他突然停了下來。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我這副樣子，回去了我娘定要擔心，你就說我這段日子在書院住下了。」
他朝著我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他變了。
往日那個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的書生，好像第一次，真實地落入了這個世界。
可直覺告訴我，我必須留下他。
我扯住他的衣袖，揚起腦袋看向他。
「沈長雲，你和我認識的其他人都不一樣，你自由、灑脫，似乎看透了一切，又好像隨時會離開。」
我有些哽咽。
「你會離開嗎？」
他怔愣在原地，眼睛慢慢發紅，「會。」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一股巨大的失落將我包裹起來。
我松開他的袖子，低下頭，「是……是嗎？」
他突然捧起我的臉，強迫我與他對視。
清亮的眸子中，宛若星光璀璨。
「是，但我一定會帶著你一起離開。」
控制許久的眼淚突然毫無徵兆地落下。
他替我拭幹眼淚，「其實，你猜得對，我並非沈長雲。」
在他的講述中，我來自千年之後的一個新世界。
而我所處的世界是一個話本子。
阿姐是受盡寵愛的嫡女，因為救了小侯爺裴照一命，結下姻緣。
而我，是惡毒反派。
我頂替了阿姐嫁給裴照，導致男女主的第一世悲劇。
後來，女主重生，撥亂反正。
不僅設計惡毒女配嫁給上輩子的渣男，還和男主在一起，收獲幸福。
他一五一十，和盤託出。
我隻覺得不可思議，「不可能！
「按照你所言，阿姐和裴照幸福生活在一起，兒孫繞膝。可裴照是個天閹，他根本......」
「什麼！裴照不行？！」
我點了點頭。
他捂著腦袋，「等等等等，有點亂。」
好半晌之後，他突然看向我，「你怎麼知道？你也重生了！」
我再次點了點頭。
他捂著臉欲哭無淚。
「所以其實現在是新的劇情？我戰戰兢兢，吃不好睡不好，生怕自己哪天被男女主炮灰了，可沒想到，男女主早就換人了！」
我雖不明白他有時候冒出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詞語，可到底是理解了他的意思。
難怪他之前舉止奇怪。
他得知真相之後，像是打了雞血，又恢復了往日那副模樣。
那之後，沈長雲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勤勤懇懇，廢寢忘食，早出晚歸。
我本以為他是在讀書，未曾想竟跟一群老農混跡在地裡。
我正猶豫著要如何勸他，官府來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押了回去。
盡管他特意叮囑我和沈母不要擔心。
可直到第三日，他依舊未歸。
沈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也坐不住，決定出門去打聽一趟。
12
院門打開，阿姐花枝招展地站在門口。
我微微一愣。
婆婆探出頭問我怎麼了。
還未等我回答，她便推開我，徑直走到了婆婆的面前。
她冷哼一聲，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不善。
婆婆皺著眉道：「你是誰？怎麼私自闖入別人家！」
阿姐笑笑，「我來，自然是有個好消息。」
她眨了眨眼，我的心中迅速升起一抹不安。
婆婆聞言，立刻換了一副面孔。
她急忙倒了一杯茶遞到她的手邊，臉上帶著討好的笑，「是不是長雲？」
阿姐點了點頭。
婆婆搓了搓手，「是不是長雲得了貴人賞識？
「我就說這孩子打小聰慧。」
阿姐把玩著手中的茶杯。
下一瞬，杯中的茶水盡數潑到了婆婆身上。
「你幹嗎！」
「聰慧？貴人賞識？你這老太婆倒是挺會做夢。」
婆婆一怔，「你這是何意？」
她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沈長雲教唆佃農種植不知來路的種子，千畝良田，顆粒未收，這可是誅九族的重罪。」
她每說一句，婆婆的臉色就灰敗幾分。
我急忙上前，「阿姐，你不要胡說！」
「有沒有胡說，你很快便知。」
「實不相瞞，我今日，是專程來看笑話的。」
她得意地笑笑，準備離開。
婆婆卻抓住她的裙擺，躺在地上撒潑打滾。
「哎喲，侯夫人打人了！
「有沒有王法啊，堂堂侯夫人，竟對我一個手無寸鐵的老太婆出手！」
阿姐著實沒想到她會這般無賴。
「你松開我！」
可無論她怎樣都無法擺脫。
她咬了咬牙，一腳踢到婆婆的胸口。
「死老太婆，滾開！」
婆婆的臉色瞬間慘白。
我急忙去扶她起來，可沒想到阿姐仍不解氣，她又一腳踹了過來。
隻是那腳還未落到我身上，她整個人突然飛了出去。
「宋錦月！」
我和婆婆同時轉頭，沈長雲來到了我的身後。
他的身邊，還跟著兩個官府的人。
正是其中一個人出手，才阻止了阿姐。
「你們居然敢打我！可知我是誰！」
沈長雲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他淡淡道：「小侯爺欠了賭場黃金千兩，催債的人已經到了侯府，侯夫人不回去看看嗎？」
阿姐呆了呆，整個人搖搖欲墜，可依舊嘴硬道：「不可能！」
「是真是假，侯夫人一看便知。」
13
阿姐一走，我立刻追問沈長雲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嘿嘿一笑，「母親，娘子，我現在是司農寺丞，雖是個從六品小官，但官不在小，有權則行。」
我還想繼續問下去，他用眼神示意我少安勿躁。
直到晚上，他才告訴我。
他在培育雜交水稻。
他耐心地向我解釋：「我本來也想參加科舉考試，可沒想到，古代科考比高考還難！根本不是死記硬背就能解決的事情。
「而我，沈長雲，21 世紀的農學高才生，終於發現了我的用武之地。
「不科考，但我能曲線救國啊！我發現現在的水稻畝產量太低，要是能培育出新品種，雖然達不到袁爺爺的高度，但解決溫飽，略有富餘還是不成問題。
「我的第一批試驗品已經成功，司農寺卿知道後，覺得我是個人才，就向皇上稟告，給我謀了個官職。」
我聽得一知半解，但大體倒是明白了。
他拍了拍我的頭，「大人還給我特批一個院落，明日我們就能搬過去。」
我笑了笑，隨即想到了裴照的事情。
上一世，裴照也欠了賭場錢，但並不算多。
那時我強行接手了侯府的商鋪，府中略有盈餘，又賣了幾塊田和一些鋪子，才還清了欠款。
這一世，據我所知，阿姐並未管家，她的嫁妝，顯然填不滿這個窟窿。
不知道連最後一層遮羞布都被扯掉的侯府，可還讓阿姐心之向往。
而很快，我的猜想就得到了驗證。
我同沈長雲搬家的第三日，阿姐出事了。
她同裴照在家爭吵，惹惱了他。
他動手打了她。
她那樣的性子，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一夕之間，裴照是天閹之人的消息瞬間傳遍了全城。
而她，在報復完裴照之後，便人間蒸發了。
裴照發了瘋般，在城中尋找她。
他揚言，要讓父親和母親付出代價。
可就連母親，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但很快，有人稱在城外的一家客棧，見到了阿姐。
她的身邊，跟著另一個男子，裴曄。
兩人舉止親密，宛若一對小夫妻。
侯府苦苦隱瞞的醜聞，全城皆知。
昔日的世家大族，成了個笑話。
左右與我關系並不大，我不曾過多關注。
14
意外是在半月之後發生的。
阿姐自己跑了回來，肚裡還有個孩子。
這也就意味著，她其實早就和裴曄勾搭到了一起。
她仗著肚中孩子，行事愈發乖張。
偏偏裴照不能奈她何。
畢竟，侯府的榮耀，必須有人傳承。
而阿姐肚裡的孩子，是唯一的繼承人。
那段時間，裴照走出門，就被指指點點。
回到府中，還要面對阿姐的冷嘲熱諷。
身為男人的尊嚴, 讓他再次動了手。
她的孩子也因此沒了。
這下裴照徹底沒了後顧之憂。
左右侯府會在他手中消亡，他利用侯府最後的影響力，讓父親丟了官。
阿姐在他的日夜折磨下，日漸瘋癲。
她趁人不備, 在侯府的晚膳中, 下了毒。
一大家子人, 全部中毒而亡。
那日，恰逢沈長雲觐見聖上。
明眼人都知道，他的前途不可估量。
許是這件事, 刺激了阿姐。
兜兜轉轉, 她選的永遠都是最差的。
她整個人都瘋魔了, 拿著一把匕首，衝到了沈府。
那把匕首，正是上輩子她殺死我的那把。
這一次, 她當著我的面，殺死了自己。
她看著我大笑，「妹妹，你別得意，我會重新再來的！
「這一次, 權勢我要, 金銀我要, 我什麼都要！
「我要把你踩在腳下，要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她邊說, 邊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鮮血噴湧而出, 她倒在地上, 神情渙散。
嘴裡喃喃自語，「怎麼沒有？怎麼沒有？」
我就站在旁邊冷眼看著。
舉止得體，進退有度，讓人心生好感。
「（「」她憑什麼會覺得，上天會多次偏愛她呢？
很快, 她就咽了氣。
她死後，父親不願認她, 直接將她的屍身扔到了荒郊野嶺喂野獸。
這時，他突然意識到沈長雲的優秀。
可沈長雲卻一直避著他。
父親隻好求到了我這裡。
我笑了笑, 「父親此舉, 倒頗有些丟人現眼。」
自那之後，他便不曾出現。
聽說阿姐死後，母親也瘋了。
她被父親關在一間小小的房中，有時哭有時笑。
後來, 天降暴雨，在城外衝出一具腐爛的男屍。
經仵作查驗, 正是消失已久的裴曄。
他是被人殺死的, 兇手大約就是阿姐。
至於原因, 自然好猜。
阿姐求的是情，裴曄求的是侯府。
他蠱惑阿姐, 不過是想借刀殺人, 沒想到那把刀最終落到了自己頭上。
又是一年春日，原先的司農寺卿退了下來。
沈長雲撿了漏，成了新一代司農寺卿。
遠處春意盎然，近處稻花飄香。
他握著我的手, 喋喋不休。
「錦書，我昨晚做了個夢。
「我夢到水稻像大樹那樣高，我躺在稻禾下乘涼。」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