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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觀慈不語 3622 2025-03-21 16:3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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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多荒唐啊,真好玩。」小雀笑嘻嘻地對我說。


    亂葬崗旁,廢棄的巨大佛像之下,瞎了一隻眼睛的李觀慈扮成菩薩,坐著輪椅粉墨登場,唱著獨角戲。


    扮相傾城,嗓音清麗,一如那年在金家戲班。


    臺下坐滿達官顯貴,滿堂喝彩。


    個個戴著面具,不知是人是鬼。


    在盤水村,李觀慈扮成菩薩遊村,受村民尊敬,人人誇他像仙人;在京城,他就算真是菩薩下凡,也隻能是個玩物。


    我站在角落裡,見他的戲唱得一天比一天好,越發細膩婉轉,催人淚下。


    他的臉色卻一天差過一天。


    眸中的光一天天黯淡,仿佛將死之人。


    他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這天,宮裡突然傳來消息,陛下竟然要封大小姐為後。


    我們幾個武娘子,作為大小姐的貼身奴婢,是要跟著進宮服侍的。


    進宮之前,我望向亂葬崗的方向,那裡竟然放起了煙火。


    金紅的巨型蓮花照亮了一角天空,一瞬之間,就化作點點火星,狼狽跌落。


    不知是哪位公子哥兒在討李觀慈的歡心。


    我隨太監來到萬春宮,隻見大殿空空如也,連根蠟燭也沒有,滿宮彌漫著惡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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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有一個長長的秋千,離地兩丈高,用兩條粗壯的白綾掛著,從高起的房梁上垂下來。


    秋千上,站著一身紅衣的大小姐,發髻散亂,形容枯槁,小腹微微隆起。


    來之前,我已經聽宮人們說了,大小姐意圖行刺聖上失敗後,小喜子拼命說情,這才留了她的活口。


    在那之後,她便一直被囚禁在這秋千上。


    飲食起居,盡在其上。


    沒有聖諭,終生不得離開秋千。


    那兩條粗壯的白綾,死死地困住了大小姐。


    「秀秀,你來了。」


    她的神情有些瘋癲,原先嬌俏的美人,此刻已如行屍走肉。


    讓已經瘋了的大小姐做皇後,除了羞辱鎮國公府,我再也想不出來其他用意。


    我含著淚,伸手去抓大小姐伸來的手。


    可秋千太高,我連她的衣角都抓不到。


    她飄啊飄,像遊魂。


    9


    遲到了三個月,千姝宴也要再次舉行了。


    據說,千姝宴是李觀慈的點子,搜羅天下美人入宮,隻為討得陛下開心。


    這據說是真是假,無人追問,反正不管是什麼爛汙之事,隻管安到李觀慈腦袋上,就萬事大吉。


    畢竟,誰敢責怪天子?


    大殿中美人如雲,香氣撲鼻,年輕的帝王懶散地坐在龍椅上,百無聊賴地看著殿下。


    「淨是庸脂俗粉。」他打了個哈欠,身邊簇擁著無數美人,爭著喂他鮮果和美酒。


    紙醉金迷的宮殿中,繁華之下,有一股香氣也掩蓋不了的惡臭,從九五之尊的身上傳來。


    這味道我很熟悉,我在李觀慈的戲園子裡聞到過,在一切位高權重之人的身上聞到過。


    想了半天,原來是活死人味。


    比死人味更可怕。


    大小姐被破例赦免,下了秋千,抖著腿與一眾佳人站在玉階下。


    她在秋千上待了太久,已經不會在平地上站著了。


    「秀秀,」她大口喘著氣,好似忍耐到了極點,「帶我離開這裡!」


    「我受不了這麼鬼氣森森的地方!」


    她突然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瘋瘋癲癲地大叫:「秀秀!帶我離開這裡!」


    下一秒,一隻灰白色浮著肥肉的胳膊伸來,按住了大小姐。


    太監的眼神陰森可怕,警告道:「皇後殿下,休得無禮呀。」


    龍椅上的人聽到聲音,突然站起來,一步步走下玉階,腳步虛浮,帶著無窮的醉意。


    就是這個人,將大小姐和李觀慈折磨得不成人樣。


    也是他,任敵軍踏碎大攸江山,威逼京城,也滿不在乎。


    這就是天下萬民的君,一個隻敢躲在皇宮中的懦夫。


    「你叫秀秀?」那張俊美卻透著淫邪的臉,對向了我。


    我趕緊低頭行禮,腦海中回蕩著小雀的囑託——「不要讓他看到你的臉」。


    「回稟聖上,奴婢賤名劉秀秀。」


    瞬間,他的眼神清明許多,捏住我的臉,玉扳指硌得我臉頰生疼。


    大小姐一把將我拽至身後,保護之意明顯。


    聖上一把將她推開,眼神仍死死盯著我。


    「原來是你。」


    「去將那人的畫拿來。」他冷冷地吩咐太監。


    不一會兒,一幅畫像送到殿前。


    展開,畫中之人沒有五官,卷軸邊寫著小小的「秀秀」二字。


    是李觀慈的字跡。


    10


    一盞茶後,我被扒光了衣服,捆在龍榻上。


    對於小草來說,像嬌花一樣擺上案頭,這也是一種羞辱。


    聖上站在床邊,不解地審視著我,像打量一件做工粗糙的瓷器。


    「他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這麼個寡淡無味的丫頭。」


    他審視我許久,俊美的面目變得扭曲起來。


    「朕為了把他留在身邊,送了他那麼多美人,他全數拒絕,竟然就是為了你這個賤婢。」


    他扯來錦被,嫌棄地蓋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從哪裡生出的勇氣,竟然開始質問聖上。


    「既然你想把他留在身邊,為什麼又要折磨他,把他扔到大街上?」


    聖上背過身去:「李觀慈蠱惑聖心,禍亂朝綱,朕沒殺他已經很仁慈了。」


    「你胡說!」


    我奮力掙扎,羞恥與憤怒之下,那些壓抑了多年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


    「李觀慈不是禍水,更不是妖妃!」


    他是清白人家的孩子,是為了給他娘治病才淪落到戲班子的。


    他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那年災荒,是他賣掉了他爹留下的玉佩,換了糧食,救了全村人。


    「那些無恥至極的事情,李觀慈絕對不會做!」


    「是你,一定是你!放出消息,敗壞了李觀慈的名聲!」


    聖上笑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再說了,人是會變的,朕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


    我一愣,想起入京之前,一路流浪聽到的事情。


    先帝駕崩,年僅十六歲的燕王倉促登基。


    他勵精圖治了八年,隨後就像用光了所有力氣,變得和他的祖父、父親一樣,過上了酒池肉林的生活。


    「八年,朕苦苦掙扎,可大攸已經再也救不回來了。」


    「宦官當政,權臣相爭,黨派之爭數不勝數,北邊有羌國虎視眈眈,南邊的起義軍一年多似一年。」


    「朕表面上是個皇帝,實際上除了做一個縱情享樂的昏君,什麼也做不了!你問問朝廷眾臣,又有誰真心把朕當主子?鎮國公一眾豬狗之輩,自詡忠臣,不過是把朕當傀儡!」


    「從三百年前武帝駕崩,皇家就被架空了!」


    上天讓他降生在天家,讓他駕駛一艘已經船底潰爛的巨輪。


    他勵精圖治,可父輩留下的爛攤子早已無藥可救。


    「總有人要做亡國之君,對吧?」


    「為何偏偏是朕……」


    既然注定要迎來毀滅,又何必苦苦掙扎?


    陛下收起了輕浮的神情,展露出真正的自己——不甘、怨懟,像隻被鎖在黃金牢籠中的困獸。


    糜爛的深宮,足夠摧毀任何璞玉渾金。


    「嗚——」一聲響亮的號角聲劃過皇城上方。


    「終於來了。」


    陛下閉上了眼睛,解脫地笑了。


    他等待的,自始至終隻有毀滅罷了。


    11


    立夏當夜,叛軍攻入京城,大攸後主在皇宮內自刎身亡。


    駿馬長槍,帶頭殺入皇宮的,不是別人,正是鎮國公府的大少爺,大小姐的哥哥。


    也是李觀慈的弟弟。


    而且,他竟然也叫李觀慈。


    這個李觀慈意氣風發,眼神閃閃發亮。


    真正與後主幼年相識、情深意重的李觀慈,也本是他。


    盤水村裡走出來的李觀慈長得和他有七分相似,難怪能作為替身被送入宮裡。


    可是,如此相似的五官,這兄弟倆為何一個像菩薩低眉,一個像金剛怒目?


    三日後,他舉行了登基大典,龍袍加身,滿身是南徵北戰養出來的肅殺之氣。


    「你就是劉秀秀吧?」


    「是。」


    我盯著他的臉出神,像透過他看到了李觀慈。


    明明,這樣痛快的人生,也該有李觀慈的一份。


    這樣揮袂生風的氣魄,李觀慈也從未有過。


    「在破廟戲臺後,朕常聽大哥說起你。」


    李觀慈當初搭的戲臺子,其實是叛軍在京城附近的眼線和聯絡點。


    怪不得,他定了觀戲之人必須戴面具的規矩。


    那日的蓮花焰火,便是攻入京城的暗號。


    「奴婢能問您一個問題嗎?」我冷不丁開口。


    他挑挑眉,示意我繼續。


    「您和他,到底誰搶了誰的名字?」


    到底誰才是李觀慈?


    他笑了:「這名字自然是我的。」


    「李家的族譜都是排好的, 這一輩, 嫡出長子名喚李觀慈,嫡出長女名喚李岫玉。」


    李岫玉就是大小姐的名字。


    「他娘以為自己能明媒正娶嫁入李家,偏要叫他李觀慈,朕又有什麼辦法?」


    我低下頭, 默不作聲。


    誰是正妻嫡出, 誰是正統, 誰被世人承認,誰就是李觀慈。


    原來, 你連名字都不曾擁有過。


    「大哥於我大業有功,如今他不在了,朕就好好補償補償你吧。」眼前之人輕描淡寫地說。


    叛軍攻下皇宮的當夜,李觀慈死在破廟中。


    他拖著病體, 日日登臺唱戲, 身體早就油盡燈枯。


    人們發現他的時候,他身邊隻有一封絕筆書, 手裡緊緊握著一個用狗尾巴草編的小人。


    我低頭叩拜:「奴婢隻求一個自由身。」


    盤水村, 我來的地方, 那裡已經沒有人了,可是我想回去了。


    12


    翻過許多山頭,穿過陣陣濃霧, 盤水村仍躺在山窪裡。


    許多年前,村子在戰亂中被一把火燒成灰燼。


    村人死的死, 逃的逃, 這裡已成無人之地。


    我的腳步頓住,想起那年他在村裡的戲臺上演花旦,含情脈脈地唱戲詞,本該看向小生時,卻向臺下的我遙遙望來。


    「作(」那原先是李觀慈的家。


    我做了兩個牌位, 一個給大小姐,一個給李觀慈。


    那夜叛軍攻入皇宮,大小姐瘋瘋癲癲, 從高臺上跌落。


    大攸皇室最後的血脈,胎死腹中。


    新帝把李觀慈的絕筆信給了我,我隨身帶著, 卻遲遲不敢打開。


    其實, 我有許多關於李觀慈的疑問。


    比如, 他為何要幫助另一個李觀慈奪得江山?


    他在宮裡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和大攸後主又是什麼關系?


    再比如, 我和他是什麼關系?


    直到我回到盤水村,顫抖著手打開,才發現裡面竟然隻有兩個字——秀秀。


    他隻寫了這兩個字, 就咽氣了。


    甚至連第二個秀,都差了一筆。


    我揩去淚,將它收好。


    罷了,反正我不認識幾個字, 他寫了我也看不明白。


    他不願意說出口, 或者不能說出口的事情,我又何必非得知道真相?


    人死燈滅, 人間本就是由無數個遺憾組成的。


    我注定隻是他人生的旁觀者。


    面對群山和濃霧, 我發誓要長命百歲。


    寫史書的人已經換了,若宮裡的李觀慈說秀水村的李觀慈不好,我定要替他申冤。


    我答應過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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