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八菜一湯，我奶蘸著菜湯吃饅頭。
我們勸她多吃肉，她不同意。
「我就愛吃饅頭，最愛吃饅頭了！」
可隔天，我家虐待我奶的傳聞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鄰居們紛紛嘲笑我家吃頓好的還得從老人嘴裡省。
我們全家苦不堪言。
直到姑姑回娘家。
她一把掀翻了奶奶熱了三遍的湯！
「可別自我感動了！
「現在人人都不愁吃穿了，你還自虐式地付出幹什麼呢？」
1
我從小就不願意回老家和奶奶一起過年。
倒不是討厭奶奶。
每次回老家，奶奶都拿出各種各樣的東西給我吃。
她很疼愛我。
隻是，給完我零食之後，她總要問我：「小翹，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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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高興回答：「好吃！謝謝奶奶！」
我奶就會摸摸我的頭：「小翹知道謝謝奶奶就好。這些東西奶奶一點都不舍得吃，就給小翹留著呢！小翹以後也要對奶奶好啊！」
我對奶奶好是必須的！
隻是，這些零食不少，為什麼奶奶一口不吃都要省給我啊？
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麼多啊！
我把撕開包裝的餅幹遞到奶奶的嘴邊：「奶奶也吃！」
可奶奶總是搖頭：「奶奶都是半截身子埋土裡的人了，不跟你們小孩子搶吃的了。」
我不懂什麼是「半截身子埋土裡」。
奶奶解釋了之後，我嚇得哭了出來：「奶奶不要死！奶奶還要享福呢！」
每到這個時候，奶奶臉上就會流露出感動與滿意相交織的神色來：「好，奶奶還要享小翹的福呢！小翹以後好好孝順奶奶啊！」
我用力點頭。
隻是，奶奶再遞過零食來，我就吃不下了。
我總覺得自己是在和奶奶搶東西吃。
奶奶年齡都這麼大了，還省吃的給我，吃了這些零食不就是對不起奶奶嗎？
可我不要，奶奶又不高興。
小小的心裡自此有了負罪感。
我把這些事情說給爸爸聽。
可爸爸也毫不在意：「這是奶奶疼你呢，所以，你要記住奶奶的好啊。」
爸爸說的不錯。
書本上也是這麼教的。
但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所以，漸漸的，我不太願意回奶奶家了。
2
今年因為有場大雪，所以我們回老家的時間要更早些。
回家前，我讓爸爸多給奶奶買些零食和營養品。
「咱們今年多採購些好吃的。這樣奶奶就不會什麼都不舍得吃了！」
媽媽笑笑，輕輕摸了摸我的頭，不說話。
倒是爸爸，直接買了一後備箱的年貨。
「好啊！」他說，「爸爸年終獎不少，咱們給奶奶買好多好吃的！」
年貨一件件往奶奶家院子裡搬的時候，鄰居們都來湊熱鬧。
他們先是誇十個月的弟弟長得又白又胖，又誇我爸在城市裡長本事了，舍得買這麼多好東西。
「也不枉你媽吃糠咽菜，供你和你妹妹長大。」
我奶笑著，臉上都是驕傲和幸福。
「再苦不能苦孩子！這回報不就馬上回來了？」
「奶。」我高興地說，「我給你帶好吃的回來了！」
我可算不用從我奶嘴裡「搶」東西吃了。
我向我奶展示著各種各樣的零食——軟的酥的都有，可適合她的牙口了！
可我剛打開一個雞蛋糕禮盒，我奶就輕輕拍了拍我的頭：「奶不吃。奶把這些吃的省下來，都給咱們小翹吃啊！」
可是，這些吃的都夠啊，為什麼要省下來？
我想問奶奶，下一瞬，我奶已經從媽媽懷裡接過了弟弟。
她興奮地走進堂屋裡，從櫥櫃裡拿出別人來看她時帶的東西——
有些糖化了，餅幹和奶都過期了。
可我奶還是一邊說著她是怎麼一點也不舍得，把這些東西全省下來，隻為了留給弟弟吃，一邊把豆奶粉和餅幹碎往弟弟的手裡塞。
「看看奶奶多疼你！長大了一定要孝順奶奶啊！」
嚇得我媽趕緊攔。
解釋了好幾次弟弟還小，吃不了零食，她才作罷。
恍惚間，我好像見到了小時候我每次回來，奶奶把零食塞我手裡的樣子。
3
臘月二十五開始，我便再也沒有吃過零食。
因為我奶說，這些零食她一點都不吃，全部留給我。
我要是吃這些東西，就又像讓我奶吃苦受罪，我自顧自享福了。
但我隻是個小孩子啊。
每次看到客廳擺著的東西，我總要咽口水。
那些零食都是我挑的，肯定很招我喜歡。
但是！我不能搶奶奶的東西吃！
我以為自己控制得很好，可沒有想到，我饞零食的樣子還是被媽媽發現了。
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在確定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吃屬於奶奶的零食之後，把我帶到了鎮上的小賣部裡。
媽媽給我買了好多好多吃的。
我發現，我們從城市帶回來的零食款式，鎮上的小賣部竟然也有賣！
媽媽看著我小口小口地吃著零食：「小翹，其實你奶奶一個月的退休金有五千塊錢呢，而且，我和你爸爸每個月也會給你奶奶一千塊錢。
「她要是想吃什麼東西，完全可以自己買。
「沒必要扣扣搜搜，隻為了給你們省那一口。
「六千塊錢，就算在城市裡，過得也很舒服了。
「她之所以不舍得吃那些零食，並不是因為你吃了那些東西，她就沒得吃了。而是她節省付出慣了。所以，你不用因為她把零食都給你吃而感到羞愧。因為，你不是搶奪她零食的罪魁禍首。」
是這樣嗎？
奶奶沒有吃好東西，竟然不是因為我嗎？
「想知道我說得對不對，你可以自己觀察啊。」
我聽了媽媽的話，仔細觀察起來。
還真像媽媽說的那樣。
媽媽給奶奶買了一套新衣服新鞋子，奶奶卻不穿，而是放在了衣櫃裡：「給我買衣服幹什麼？我都這麼大的年紀了，能穿幾套衣服？
「省下這錢，給小翹買花裙子多好啊？
「再說了，我身上的衣服不是還沒破嗎？」
任憑媽媽說幾遍棉衣和羽絨服穿太久，保暖性會下降，奶奶也不願意穿上新衣服。
而她的衣櫃裡，還有好多套一次都沒穿過的新衣服。
家裡秋天就收好的老南瓜，奶奶特意從地窖裡面搬出來。
中午飯，她就把南瓜和米飯摻一摻煮在一起。
我們中午飯是炒菜和米飯，她就坐在一旁吃南瓜焖飯，筷子一次都不往菜裡伸。
我問奶奶：「南瓜焖飯好吃嗎？」
「這能好吃？」我奶奶撇撇嘴，「秋日裡天天吃這些東西，都吃得惡心了。」
可惡心了為什麼還要吃呢？
「不能浪費啊。」我奶說，「我不吃誰吃？總不能讓你們吃吧？
「我一個老婆子了，隨便吃吃就算了。好的給你們吃！」
我不知道，留在地窖裡的南瓜為什麼非得這個時候吃。
也不知道，為什麼爸爸炒的菜明明很多，足夠我們一家五口吃了。可奶奶一點也不吃，還說要留給我們吃。
媽媽碰了碰我爸的手肘，又白了他一眼。
可在我看過去的時候，她又笑著跟我說：「小翹吃！今天你爸做了可樂雞翅，小翹不是最喜歡可樂雞翅了嗎？」
我最喜歡可樂雞翅了。
可是，看著奶奶低頭吃南瓜焖飯的樣子，我還是有點食不下咽。
4
我們老家是三層小樓。
奶奶因為是老人，上下樓不方便，所以睡在一樓。
爸爸媽媽睡在二樓，我睡在爸媽隔壁的房間。
這晚，我半夜醒來，聽到爸媽的爭執：
「你能不能不要讓你媽這幅樣子了啊？我們缺她吃還是缺她穿了？她至於這樣省嗎？你沒看到小翹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了？」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啊？」我爸說，「我媽就是這樣的，她一輩子節省慣了，又什麼都是為咱們好。
「小翹很內疚？她奶是對她好呢！她一個小孩子，內疚什麼？」
「就你豁達好吧？」我媽更氣了，「每天我負責操心，你負責豁達開朗……算了算了，我不管了，你媽愛咋咋！」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爸媽兩個人的氣氛又變得融洽了。
好像我昨天聽到的爭執隻是一場夢一樣。
過年前的時間總是忙碌而熱鬧，城裡回來的親戚們過來串門，會逗弄牙牙學語的弟弟喊人，爸媽每天不是忙著打掃房子，就是準備年菜。
而我這個小孩子，每天中午才昏昏沉沉睡醒，一眨眼，一天就過去了。
年三十兒很快就到了。
三十兒晚上，門外響起鞭炮聲，電視裡聯歡晚會的主持人穿著金紅相間的禮服。
爸媽把八菜一湯端上了圓桌——他們說這是九九歸一，象徵著團圓。
那些菜品好豐富啊！
有爸爸滷好的豬肘，醬香紅潤，也有清淡甘甜的蒜蓉開背蝦。紅燒肉用繩子系著，一碰就散，雞湯金黃，漾起濃香。可樂雞翅菜不夠硬，本來不應該往桌子上放，可我喜歡吃。桂花糯米藕是奶奶年輕時最喜歡吃的甜菜，所以要特意放在奶奶的面前……
媽媽拿了雪碧來，給我們一人倒了一杯，準備慶祝新年。
可剛剛把飲料倒好，本來坐在桌前的奶奶忽然站了起來。
她從廚房裡拿出來一塊饅頭。
撕下一小塊，往滷湯裡蘸了蘸：「快吃啊！我不喝飲料，留著給小翹喝吧！」
媽媽放飲料瓶的動作頓了一頓。
這次，輪不到她瞪我爸，我爸就開口了：「媽，大過年的吃什麼饅頭啊！這麼多肉菜，夠吃的，不用替我們節省啊！
「這不，還有您最愛吃的桂花糯米藕呢！」
我媽也撐著笑勸我奶：「對啊，大過年的，您不吃肉，我們也不好意思吃了。
「哪兒有小輩吃肉，讓老人吃饅頭的道理啊？」
「你們該吃吃！」我奶又一口饅頭塞到了嘴裡，「我就喜歡吃饅頭！我最喜歡吃饅頭了！」
可前兩天晚飯買饅頭的時候，奶奶還說買的饅頭太貴了，她最不喜歡吃饅頭了。
大過年的。
我媽臉色肉眼可見地不好看了。
可她還是選擇憋了下去。
而我，本來夾著雞翅的筷子，放也不是，繼續夾也不是。
直到我媽夾了幾隻大蝦，放在了我的碗裡。
「吃吧！」我媽說，「多吃點蝦補鈣，你奶奶就喜歡吃饅頭呢！」
我一個小孩子都聽出來我媽話裡的意思了，我奶卻硬是沒有聽出來：
「對啊！你們倆都大人了，別跟小孩子搶蝦吃。快讓小翹把蝦都吃了……」
「砰——」的一聲，是盤子落在桌子上的聲音。
媽媽把蝦平均分成了三份，分到了我爸、我還有她自己的碗裡。
「放心！家裡的菜多著呢，缺不了她！」
5
我總覺得，無論是爸媽還是奶奶都不太高興。
但大年初一起五更，大家還維持著表面的和諧，沒有吵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