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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紅玉琢 3639 2025-04-08 15: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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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今,我蒙著雨幕立於西郊竹林裡,辨不清哪座是父親的衣冠冢。


     


    隻因那褐色的石碑,如雨後春筍般四處起立。


     


    每面碑上刻的都是「葉臻」二字。


     


    我嘆了口氣,尋了匿藏最深的一處石碑。


     


    撥開團繞的野草,拎著石斧,將那七顆紅玉珠一顆顆釘進碑身。


     


    雨水迷了眼,眼眶忽地有些疼澀:


     


    「吉星高照,葉大人。」


     


    我拍了拍碑身,就像父親往日拍過我肩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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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後在天上,就別操心那麼多事了。


     


    「你最寶貝的珠子我帶給你了。


     


    「在天上你還是個好官。」


     


    雨水淅瀝,落在我肩頭。


     


    沉甸甸的。


     


    似乎他挺滿意。


     


    我又去城西的靜渠採了一大捧蓮花,伴著泥濘的裙邊,一步步走回侯府。


     


    隻是還未行至府門前,就被人半道制住了肩胛。


     


    顧子衍的錦袍淌著雨水,神情憤怒又擔憂:「大病初愈,為何出去亂跑?」


     


    他好像總喜歡質問我。


     


    上一世也一樣。


     


    在花樓的高閣,雨聲淅瀝的窗邊,扯落我半邊羅衫,咬住我肩頸,紅著眼問我為何不愛他。


     


    一瞬的沉默間,我被打橫抱起。


     


    他怒意沉沉地抱著我往回走。


     


    我嘆了口氣。


     


    便又湊出一副懵懂純澈的親昵來:「兄長,這是我為你採的。靜渠的蓮花,隻有雨天開得最好。」


     


    他似被這個稱呼刺了一下。


     


    冷臉睨我一眼:「別叫我兄長。」


     


    哦。


     


    終究是我心急了些。


     


    忘了上輩子,這也是個拒人於千裡之外的。


     


    但我知道這蓮花必定能討好他。


     


    畢竟上輩子,我便知他極喜蓮花。


     


    人的喜好是不會變的,不是嗎。


     


    我絞幹了頭發,伏在他書房的桌案上寫字。


     


    雨聲絞得燭火晃動,遠遠的另一頭,男人眉眼潋滟,支頤捧著書卷。


     


    「雲薇閣的柳姨娘似乎有些瘋病,看緊些,半月之期未到,不準放出一步。」他如此吩咐下人道。


     


    隻因我向他訴說了當日情狀,他恐我再被傷,便允許我留在棲華閣。


     


    一室兩間的寢殿,以中間的書房作隔斷。


     


    剛採的蓮被供在書房中央的流觴池中。


     


    清香撲鼻。


     


    我將墨跡未幹的宣紙展開給他看: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香遠益清,亭亭淨植。」


     


    「顧公子覺得,這字可好?」


     


    我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


     


    他眉心一跳,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


     


    目光落到那些字上,卻有些恍然。


     


    良久,他道:「嗯。」


     


    他自然會贊好。


     


    上一世,這幾句詩,他執著我的手寫了無數遍。


     


    連夢中囈語都是如此。


     


    不知道是在告誡別人還是告誡自己。


     


    我趁熱打鐵,將一個錦盒捧給他:「可否請公子幫我把這個交予趙太傅,這是我在女學的最後一次課業,還未來得及交。」


     


    視野之中,隻見他修長的指節輕擊桌沿,沒有說話。


     


    我疑惑抬眼。


     


    手腕卻驟然被拉住,錦盒跌落至榻上,發出柔鈍的碰撞聲。


     


    低啞的聲音落在我耳畔:「阿凌,你很會使喚我。」


     


    6


     


    讓顧子衍幫我這個忙,確實是有些為難他。


     


    趙太傅本是廢太子的帝師,自從太子被廢黜,他便被革了職,便自請到女學,當個清闲的教書師傅。


     


    顧子衍曾是太子伴讀,趙太傅自然也曾是他的老師。


     


    東宮遭禍後,


     


    他與曾經的老師已經五年未曾謀面。


     


    如今再相見,想必會分外尷尬。


     


    ……


     


    又過了十日。


     


    母親的禁足解了,又春風得意地隨著端陽侯四處賞花赴宴。


     


    從前她未得過的榮華,如今都在成為這位侯爺的貴妾之後享用不盡。


     


    甚至全然忘了,她還有個心肝女兒還流落在教坊司。


     


    今夜教坊司正籌辦一場「瓊詩宴」。新任的花魁要題詞作賦,一展才華。


     


    這本是老鸨攏錢的法子。


     


    這花魁若能一夜成名,便可被捧作天上月,繼續做個頭牌清倌。


     


    若是平平無奇,不得人心,那當夜便要被送去接客,此後是無窮無盡的折磨。


     


    上一世,早早隨母親去了顧府的妹妹並不知曉其中的彎繞。她隻嫉妒我一夜成名,這一世更是瘋了一樣搶這所謂的「機會」。


     


    那好啊,就讓給她。


     


    傍晚時分,我在侯府門口叫住了即將外出赴宴的侯府馬車。扣了三聲馬車窗棂,裡面的聲音息止,車窗打開。


     


    母親面染紅暈靠在端陽侯胸膛,打扮得嬌媚動人,正要風風光光地隨端陽侯赴友人宴。


     


    看到是我,她面色立馬變得不虞:


     


    「我和侯爺趕著赴宴,你有何事?」


     


    我問她:「母親,今夜是瓊詩宴啊。你難道不想見見妹妹,不想看看她過得如何嗎?」


     


    她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卻還是自欺欺人道:「遙兒她聰慧靈動,才華橫溢,自是會有個好造化。」


     


    可笑,她明明知道葉遙是個不通文墨的庸才。


     


    教坊司的官妓,非權貴贖身,大抵都沒什麼好下場。


     


    我牽唇一笑:「母親說的是,想必今晚妹妹所作的詩句,必能名動京城。


     


    「她作過的那首《泸牙縣遊記》,連父親也曾稱贊過。」


     


    母親面露疑惑,葉遙何時作過這首詩?


     


    但因著剛剛自己說的話,她也不好反駁。


     


    隻能不悅地瞪我一眼。


     


    我目光落到她身側。


     


    「泸牙縣」三個字成功讓端陽侯僵直了脊背。


     


    他問:「那詩集在何處?」


     


    「抄家那日被燒了啊。」


     


    「這樣啊……」他沉思片刻,忽然按住母親的手,笑容和煦道,「無妨,我們便隨凌兒去看看。


     


    「畢竟是你幼女,若能有個好歸宿,阮娘你也放心。」


     


    7


     


    瓊詩宴的布置十分奢華,水玉鋪地,紅紗繞梁。


     


    臺中央掛著巨幅水墨圖,金玉案上擺著最好的筆墨紙砚,隻待美人題詩。


     


    樓裡的樂聲忽然空悠起來,花瓣雨雨紛紛揚揚落下。


     


    一個纖弱曼妙的身影走上了舞臺。


     


    美人蒙著輕紗,一雙剪水瞳盈盈勾人,身上的衣料薄可見膚,冰肌玉骨,實是魅惑尤物。


     


    而這尤物仰著纖弱的脖頸,直勾勾地望著樓上看席的方向。


     


    顧子衍正垂著鳳眸,倚欄酌酒,姿態慵懶。


     


    不知在想些什麼。


     


    葉遙看到他來,立馬高興起來,嗓音甜軟纏綿:「今日之詩,乃胭脂獨作,名為《錦官城》,是為一思慕的公子所作,還請諸位品鑑。」


     


    果不其然,她用的是我上一世在瓊詩宴所作的詩。


     


    臺下瞬間議論紛紛。


     


    葉遙得意極了,特意升高了音量吟誦起來。


     


    詩句意境悠揚,氣勢磅礴。


     


    本該一片叫好,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看客們沉默。


     


    有人諷刺地喊出來:「這位花魁姑娘,你這是哪門子獨作,你難道不知道,這首詩是前幾日女學刊印的範本嗎?」


     


    葉遙的臉色瞬間慘白。


     


    一陣叫罵鄙夷聲中,她慌張逃下了臺。


     


    老鸨不得不向眾人賠笑臉:「實在恕罪,掃了諸位貴人的興,今兒個諸位敬請暢飲,我教坊司分文不取。」


     


    「至於胭脂姑娘……」她臉色一寒,「明日起掛牌接客,七日內亦是分文不取!」


     


    席上的母親終於坐不住了,焦急地站起來,想要出口阻撓。


     


    可看到周圍人看她的眼神,又隻好猶豫著縮回端陽侯懷裡。畢竟,為了她心上人的官場名聲,她明面上可不能和教坊司的官妓扯上關系。


     


    即便是親生女兒。


     


    她身旁的端陽侯,卻早已顧不上她想什麼。


     


    向來波瀾不驚,以儒雅面具示人的權臣,正SS握著拳,面露驚疑。


     


    那《錦官城》中透露的「泸牙縣」「柳河灣」等地名,每一個都讓他脊背發僵。


     


    畢竟當年誣陷太子,嫁禍良臣的事。


     


    總會留下些把柄。


     


    8


     


    今夜的目的已然達成。


     


    我決定再推波助瀾一把。


     


    望著樓上貴賓席,恍若驚覺道:「兄長居然也在此處呀。」


     


    端陽侯聞言,疑慮揣度的目光落在樓上。


     


    身後的黑衣侍衛上前耳語:「公子七日前與趙太傅見過面。」


     


    誰都知道趙太傅曾是廢太子的帝師。


     


    當年太子被廢,朝堂一陣腥風血雨。與之有染的官員S的S,貶的貶。


     


    顧子衍眼睜睜看著舊友一個個下場悽慘。


     


    這些年來他醉心花樓酒巷,暴躁紈绔。


     


    何嘗不是因為心中的痛苦掙扎。


     


    如果顧子衍真的轉變立場,跟外人一同對付自己,那對端陽侯而言,簡直是滅頂之災。


     


    於是當夜,端陽侯以紈绔浪蕩,有損侯府名聲為由,將自己的嫡子鞭笞三十,關進了祠堂。


     


    連他身邊的侍衛、小廝都打S了一批,防止他們外傳消息。


     


    我隔著漆暗的欄杆,看著那個渾身是傷,握拳跪在蒲團上的人。


     


    仍是矜貴的氣質,可那份桀骜卻在沉默中磨滅,悄然化為了無言的悽愴。


     


    他並非不知道父親如此行徑是為了什麼。


     


    無非是疑心。


     


    為了保住榮華,不在意父子離心。


     


    他這麼多年來的逃避,都被這當頭一棒打醒了。


     


    ……


     


    當夜,我淺眠之中,被一個滾燙的身軀攏進懷裡。力道之大,幾乎將我揉碎。


     


    床帳中彌漫著血腥氣,等不及我驚叫,耳畔便落下低沉的聲音:「讓我抱一會兒,我今夜就要走了。」


     


    顧子衍從祠堂出逃了。


     


    「你要去哪兒?」


     


    叛出侯府,與顧侯爺斷絕關系,他下一步要去做的事,幾乎是我算計謀劃好的。


     


    與上一世截然不同的順利,讓我的心「咚咚」直跳。


     


    再走一步吧,走上我為你準備好的路。


     


    一陣沉默後,他自嘲地笑了笑:「阿凌還要明知故問嗎?


     


    「你要我今日一定去瓊詩宴,不就是為了這場離間計嗎?」


     


    我問他:「錦盒裡的東西你看過了?」


     


    那錦盒中,除了一首《錦官城》,還有一本暗含線索的《忠君諫》。


     


    我賭的便是他看過,賭的便是他如何抉擇。


     


    從前意氣風發的顧子衍,最忠於太子蕭卓,最敬重太傅趙立儒,最喜愛的詩句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那《忠君諫》的每一句,對如今的他來說都是一種凌遲:


     


    「嗯,看過了。」


     


    他笑看著我,眼尾泛紅:


     


    「阿凌既要剜我的心,我又怎麼好辜負你的準備。」


     


    我頓了頓。恍神之際,肩骨處卻傳來一陣刺痛。


     


    「大夢三千,我是該醒了。」


     


    他撤了唇,留戀地揉了揉我的臉:


     


    「阿凌,自此相別,萬自珍重。」


     


    ……


     


    為了不驚擾顧夫人的病情,我特意讓慈安堂的下人瞞著她府裡的情況。


     


    眾人都知曉我是真心為顧夫著想,對我的吩咐無有不遵。


     


    我回雲薇閣取藥方的時候,聽到裡面傳出哭喊和怒喝聲。


     


    「我再問一遍,葉臻那個匹夫,S之前是不是還留了證據?證據藏在哪?」


     


    透過門縫,我看見端陽侯暴戾地掐著母親脖子,面色猙獰地質問著。


     


    他那副儒雅的皮囊再也裝不住了。


     


    數日的疑慮折磨得他快要發瘋。


     


    「胤哥……妾……妾實在不知啊……妾聽你的話,在抄家那日,就把他書房的信件燒幹淨了……」


     


    母親驚慌失措,涕泗橫流,極力掰著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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