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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蠻 . 3619 2025-04-16 15: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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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必奴顏婢膝,不必曲意迎逢,也不必受盡苦楚,我想讓寶珠姐好好的活,像她曾說過的一樣。」


     


    「開個餛飩鋪,尋個俏郎君,再生個胖娃娃,和和美美過一生。」


     


    「阿娘,允了我好不好?」


     


    太後開了口,放個宮女出宮自然是一句話的事兒。


     


    寶珠姐離宮那天,也落了雪。


     


    我站在宮牆上,看著那道風雪中艱難前行的身影。


     


    轉頭問李姑姑:「姑姑,離宮的宮人,後半生怎麼過?」


     


    她沉吟片刻,答道:「若是積年的老宮人,會置辦些私產宅子,好有個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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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寶珠姐是沒有的。


     


    她那點銀子,怎麼夠?


     


    「若是銀錢不多呢?」


     


    李姑姑不答,隻蹙眉望著我。


     


    我便明白了。


     


    如今這般的世道,沒有金銀傍身,又沒有父兄幫襯,日子何其艱難。


     


    「李姑姑,能否差人替寶珠姐置辦個小宅子?不用太多,但位置要好,不能靠近瓦舍,那樣不安全,也不能靠近街市,那樣會很吵。哦對了,再租賃個小鋪子,寶珠姐說想開餛飩鋪……」


     


    「知道啦,公主,」李姑姑笑了,「太後曉得寶珠姑娘從前待您的恩情,一早便差人在宮門口候著,隻等著交給寶珠姑娘置辦的宅契和田契呢。」


     


    「那宅子自不必說,光那京郊的二十畝良田,便能叫寶珠姑娘吃穿不愁。」


     


    我曉得太後私底下,已經處置了從前欺負我的李堯。


     


    如今待我有恩的寶珠姐,她自然是不會薄待的。


     


    我終於放心了。


     


    又想起了些什麼,忍不住叮囑:「還要一張花梨木床,一張帶銅鏡的妝臺,再要一副鎏金的頭面……」


     


    從前我做乞兒時,是見過那些好人家的姑娘出嫁的。


     


    那些家丁搬搬扛扛,最令人豔羨的,不過就是這幾樣了。


     


    寶珠姐得有。


     


    李姑姑一一記下,轉身吩咐人去辦。


     


    雪光天色中,我瞧見朱紅色的宮門打開。


     


    那撐著油紙傘的身影,細雪中轉身回望。


     


    我想起那塞到口中的半塊冷饅頭,和那副不翼而飛的珍珠耳墜。


     


    有雪花落到眼睫上,被燙化成水,仿佛一滴熱淚。


     


    寶珠姐,珍重呀。


     


    我在心裡說。


     


    11


     


    寶珠走了,我再宮裡再無相熟之人。


     


    每日裡除了上宋教習的課,便是悶在房中不出門。


     


    明璨時常來尋我玩兒。


     


    她是德太妃所生,年紀與我相仿。


     


    先帝皇子諸多,偏公主極少。


     


    我失去下落後,太後日夜悲痛,難以紓解時便會將那腔慈愛傾注到明璨身上。


     


    她是受著六宮寵愛長大的,就連皇兄,也都將她視作親妹。


     


    我原以為,她若是得知我被尋了回來,定然會仇視於我。


     


    可她沒有。


     


    她說:「皇兄與母後對我極盡寵愛,你卻流連在外備受苦楚,如今你回來了,我自當是要比皇兄母後更甚百倍千倍的待你好。」


     


    她說到做到。


     


    我雖被封為護國公主,可那些世家小姐並不拿我當回事兒。


     


    每每設宴時,我總被孤立在一旁。


     


    她們素來是愛玩些高雅的遊戲,譬如飲酒時要行飛花令。


     


    我連三字經都尚且認不全,哪裡懂這些詩詞歌賦?


     


    答不上來時,便有人譏諷我不通文墨是皇室之恥。


     


    明璨便會將酒杯砸到她們臉上:「什麼文不文墨不墨的,有本事,叫你們老子打到我外祖府上去啊!在這裡耍什麼威風?」


     


    明璨的母妃是鎮北候府的千金,她的外祖是久經沙場的常勝將軍。


     


    民間常有戲言稱,「衛冕八十壽,大靖百年昌。」


     


    說的,便是明璨的外祖衛冕將軍。


     


    那些譏諷我的世家小姐大多出身文官清流,隻會耍些嘴皮子功夫。


     


    見明璨如此蠻橫,漸漸也就不敢再惹我。


     


    明璨時常恨鐵不成鋼的罵我:「她們罵你你不知道告狀嗎?告訴皇兄啊,告訴母後啊!長嘴隻為了吃飯啊?真是白瞎了這麼硬的背景。」


     


    我弱弱地縮頭,不敢答話。


     


    不是我不想告訴太後,隻是我實在是怕她掉眼淚。


     


    再說,她們嘲諷我的時候,我隻顧著幹飯。


     


    壓根就沒聽清啊……


     


    從前我總覺得自己是個乞兒,做不來公主。


     


    但磕磕絆絆,竟也做了四年。


     


    我十六歲這一年,母後在宮中設了宴。


     


    遍邀京中官宦子弟,隻為給我和明璨選個好夫婿。


     


    奈何我與明璨磕著瓜子選了半天,竟沒一個滿意的。


     


    「這個太胖。」


     


    「這個太瘦。」


     


    「這個太醜。」


     


    「這個……嘖嘖嘖,比你還像個姑娘。」


     


    我被她說得惱了,撲過去要打她。


     


    卻不曾想,隔壁校場斜飛出的冷箭擦著鬢角而來。


     


    我還未曾反應過來,便有人飛身撲過來:「公主小心!」


     


    那隻冷箭直直射進一隻臂膀,箭頭擦破了衣衫,滲出些鮮血來。


     


    有內侍拿著金瘡藥趕來。


     


    那人皺眉低吟出聲,嘴上卻逞強:「公主不必擔心,小傷而已,能替公主擋箭,是我的福氣。」


     


    說完這話,他微微抬起頭,像是在期盼著些什麼。


     


    隻可惜,卻隻瞧見我冷靜的眉眼。


     


    「謝謝啊,要不是你,我早躲過去了。」


     


    那斜飛出來的箭本就虛脫無力,真當我三歲小孩兒啊?


     


    那人未曾想到我會如此答,呆愣在了原地。


     


    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奉勸他幾句:「別想著玩英雄救美這一套。」


     


    「還有,桌上那盤蒸豬腦賞你了,好好補補吧。」


     


    明璨笑得直不起腰。


     


    轉過身,卻同一張俊臉撞了個正著。


     


    那少年雙手高高舉起,手中捧著的,正是恰巧落下,又險些砸到明璨頭上的鳥窩。


     


    四目相對,曖昧橫生。


     


    窸窸窣窣落下的樹葉,都仿佛變成了粉紅花瓣。


     


    叫人怦然心動。


     


    我轉過頭,抓了把瓜子。


     


    「看見沒?這才叫英雄救美。」


     


    「得看臉的。」


     


    12


     


    那少年是謝家的兒郎,謝翊。


     


    家中官職不高,他任輕車都尉,父親是做定遠將軍的。


     


    雖比不得鎮北候府顯赫,但到底是武將出身。


     


    又生得一副文官面孔,光梅鬢刀踩,雅安清俊的一張臉便叫明璨動了心。


     


    原本肆意坦蕩的姑娘變得扭扭捏捏,從前看也不看的繡花針,如今也拿在手上。


     


    隻為給心上人,繡一隻鴛鴦。


     


    隻可惜,繡花針不如紅纓槍好拿。


     


    那隻鴛鴦明璨繡了許久,拆了繡繡了拆,最後拿給我瞧。


     


    我定睛看了許久,點頭首肯:「很像。」


     


    明璨欣喜:「真的?」


     


    「很像隻燒鵝。」


     


    明璨氣得要打我,卻也沒忍住再絞了重繡。


     


    那隻別別扭扭的鴛鴦,最終做成了香囊,掛在謝都尉腰間。


     


    兩人初嘗情愛滋味,自然是纏綿悱惻,又膩又甜。


     


    明璨很少再來尋我玩耍,每日裡早出晚歸。


     


    但即便是她不說,我也曉得她在何處。


     


    宮裡左不過就是那些去處。


     


    春日裡落英繽紛的御花園,夏日裡清涼納暑的臨水閣,秋日裡詩情畫意的楓樹林,還有冬日裡白雪皑皑的宮牆之上。


     


    我親眼看著明璨眼中的情意變得堅定,亦聽著謝翊口中的詞句變得懇切:


     


    「明璨,我想娶你。」


     


    武將出身的謝翊說不來什麼動人情話,偏就這一句便讓明璨淪陷到底。


     


    可德太妃並不應允這門婚事。


     


    隻因她自己便是將門出身,曉得將門男子沙場徵戰的風險。


     


    她擔心自己唯一的女兒,日後恐會落得一個守寡艱難的下場。


     


    德太妃早為明璨看中了趙侍郎家的公子。


     


    既端莊持重,又溫文爾雅,最重要的是,他是個言官。


     


    明璨並未屈服。


     


    她在太極殿門口跪了一整夜,終是換得皇上賜婚。


     


    母後眼見著明璨有了著落,也開始操心我的婚事。


     


    隻可惜,那些男子瞧來瞧去,竟都沒太大分明。


     


    我忽然有些羨慕明璨。


     


    有時能在一桌平常菜餚裡,尋到合自己胃口的美食,真的很難。


     


    哎。


     


    13


     


    冬去春來,夏去秋至。


     


    又是一年秋日,離明璨出嫁的日子,隻剩下三個月。


     


    謝翊本該是留在京城,好好操辦婚事的。


     


    奈何邊關戰事突起,衛老將軍領兵出戰,謝家父子亦是隨軍同行。


     


    出徵那日,謝翊一身盔甲,那隻醜鴛鴦早就不見了蹤跡。


     


    明璨左找右找,卻見他從心口處掏了出來。


     


    「我會帶著這香囊上戰場。」


     


    「明璨,你我婚期之前,我必定凱旋歸來。」


     


    明璨含淚點頭,那溫熱的淚珠浸不透盔甲,卻還是落在了謝翊心間。


     


    我看著一身盔甲,鬢邊花白的衛老將軍,嘆了口氣。


     


    心知這場戰事,必定十分艱辛。


     


    謝翊走後,明璨便像丟了魂似的。


     


    整日裡不是走神就是跌跤,有時還會夢魘。


     


    有一日,我去壽康宮尋她,正巧碰上她午睡醒來。


     


    枕塌早已被淚打湿,她哭得泣不成聲:「阿蠻,我夢見……我夢見……」


     


    我抱住她,輕拍她的脊背,想哄,卻不知應當怎麼開口。


     


    戰報一封一封的傳進宮裡,皇上隱忍不發。


     


    可我的耳朵裡,多多少少也聽說了些。


     


    突厥人兵強馬壯,而大靖國庫空虛,士兵萎靡。


     


    這場大戰,大靖早已顯出頹敗之勢。


     


    果不其然,一月後,大軍返京了。


     


    原本出徵的十五萬大軍,如今隻剩下不到五萬。


     


    那隻長長的軍隊前,尊奉的是衛冕將軍的遺體。


     


    他S在了這場大戰裡。


     


    衛將軍年過五十,終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


     


    德太妃悲痛之下數度昏厥,鎮北候府的喪事,是禮部代辦的。


     


    衛將軍出殯那日,無數百姓跪道哀送。


     


    大靖最後一個驍勇善戰的將軍,故去了。


     


    突厥攻破了鹿鳴關,十分猖狂。


     


    要大靖以公主和親,再歲貢白銀二百萬兩,方肯退居關外。


     


    否則便要直搗黃龍,一路攻到京城。


     


    一時之間,臣民惶恐。


     


    明璨再次跪在了太極殿前。


     


    她一身喪服,形同槁木。


     


    「明璨自請和親,還望皇兄準許。」


     


    御座上的帝王,眼中早已有了淚意:「……你叫朕……怎麼肯?」


     


    明璨不說話,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皇兄,若是能以和親平息戰亂,再好不過。」


     


    「外祖戰S了,大靖沒有可用的將軍了,也經不起第二次戰事了。」


     


    皇上還未曾答話,便已經有人衝了進來。


     


    他眸中含著熱淚,說話又急又快:「我能打!」


     


    「皇上,我父親也戰S沙場了,可我還能打!雖如今大靖勢微,可我有信心能打贏,我一定能贏!」


     


    「明璨,別去和親,我們……我們還有半月就要成婚了啊……」


     


    是啊,明明還有半個月,他們便要喜結連理,相親相愛了。


     


    造化弄人。


     


    明璨轉過身,蒼白如紙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


     


    她想笑,可瞧見謝翊腰間那隻染血的香囊時,又落下淚來。


     


    她語氣輕快:「我自幼便是公主,受萬民供養,享國之安詳,我生來便是要為了大靖犧牲的。」


     


    「謝翊呀,找個好姑娘好好過日子吧。」


     


    「別再念著我啦。」


     


    少年俯首在地壓抑的哭,臂膀處的傷口又染出些血色,像隻折頸的仙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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