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換上婚紗出來的時候，周琛正在打電話。
回頭看到我時，他愣住了，眼尾漸紅。
大家都說，看到愛人第一次穿婚紗，愛你的男人會激動得流淚。
我沒想到向來沉穩的周琛也會這麼激動。
然而下一秒，腐壞的雞蛋在潔白的裙擺上盛開，伴隨著稚嫩的聲音：
「你這個壞女人！爸爸是我媽媽的，你把他還給我們！」
1
女孩看起來七八歲，穿著校服，沒有背書包，看著我的眼神仿佛我是她的S父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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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如果她還有多餘的臭雞蛋，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全砸到我臉上。
沒太生氣，我隻覺得荒唐。
還有，小姑娘的演技不錯。
我和周琛認識五年，交往了三年，在同一棟大樓工作，幾乎二十四小時在一起，朋友圈生活圈高度重合。
不知道是誰這麼蠢安排的小演員，為了惡心我們，連基本法也不講了。
我從店員手裡接過紙巾，想問問周琛最近得罪了什麼人，人家要費心思安排這一出。
結果小演員又有了動作，收斂了表情，轉身撲進周琛懷裡，委屈巴巴地望著他：
「爸爸，我好想你，你好久沒回家看過洛洛了。」
眼淚打湿了周琛的西裝下擺。
我有點煩了。
婚禮的日子已經訂好。
我和周琛都很忙，抽出大家都有空的時間來試婚紗不容易，不想浪費在無意義的事上。
我掏出手機準備報警，被周琛按住。
「算了，她隻是個孩子。」
最近幾天都在下雨，女孩似乎摔倒過，上衣膝蓋都沾了不少泥土。
周琛一點都不介意，溫柔地掏出紙巾幫她清理。
「我先安頓好她再來找你。」
說完不給我任何反應的機會便牽著女孩的手離開。
中途小姑娘還回頭朝我做了個鬼臉。
婚紗還穿在身上。
臭雞蛋的味道燻得我頭疼。
店員給我倒了一杯水，擔心地問我還好嗎，眼裡帶著同情。
2
我回了我們共同的家，沒有聯系周琛，枯坐了一夜。
他是第二天早上出現的，眼下微青，應該也是一夜沒睡。
但還是給我帶了份早餐，小籠包和海鮮粥，我最喜歡的那家。
我仍舊抱了一絲希望：「那個孩子是你的嗎？」
他擺盤的手一頓，沒有說話。
這是……默認了？
一整個晚上，我為他想了無數種可能。
小姑娘是他親戚家的孩子。
他朋友的孩子。
或者，他前女友的孩子。
因為某些不可抗的原因，被託孤給他。
總之不可能是他的。
畢竟怎麼可能呢？
五年來，我從來沒有在他身邊看到絲毫有關那個孩子的痕跡。
還有他不止說過一次，我是他的初戀。
除了我，他沒有愛過任何人。
難道都是騙我的？
我成了第三者？
但真相讓我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變成了笑話。
我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想喝口水冷靜。
結果杯子掉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周琛跑過來抓住我：
「葉含，不是你想得那樣！
「孩子隻是個意外。」
他說，那是他最不願提起的過往。
高考結束的那晚，他們班一起吃散伙飯。
他被灌醉了，第二天在酒店醒來，全身上下赤裸。
平時交流不多的女同學，擁著被子縮在床頭，紅著臉說大家都醉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然而一年後，他期末放假回家，女生抱著孩子找上門。
「她發現自己懷孕時已經四個多月了，做手術有危險，沒辦法才決定生下來。
「洛洛由我父母照顧，我跟她媽媽——
「沒有關系！」
最後四個字，他咬得很重，似乎這樣就能抵消他對我的欺騙。
我覺得好笑。
沒關系？
那麼大個孩子橫亙在中間，是一句沒有關系就能撇清的？
沒關系他會瞞我那麼久？準備結婚後再來個先斬後奏。
或許是我的眼神太過嘲弄，他放開了抓住我的手，往後倒在沙發上，疲憊地扶了扶眼鏡。
「你不能接受對嗎？」
「……」
「那就分開吧。
「這套婚房是我們一起買的，就留給你了，我今天就搬出去。」
說完他開始收拾東西。
新房我們住進來不久，東西不多。
在我還陷在震驚裡出不來時，他已經收拾完了。
出門前他突然回過頭：
「葉含，不管你相不相信，在遇見你以前，我沒想過結婚。
「但因為是你，我舍不得放手。」
3
在遇到周琛以前，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結婚。
認識他那年，我剛大學畢業開始工作。
因為性子孤傲，不夠圓滑，在職場裡吃了很多虧。
有一次小組交上去的方案，因為審查不仔細，價格少個零，差點給公司造成巨大損失。
上面要追究。
小組五個成員，我被推了出去。
被老大狠狠批了一頓後，我捏著辭退通知書走到小組另一個女成員面前。
端起她桌上，據說是從國外買回來的咖啡，從她頭頂淋下去，一滴不剩。
「要讓我給你背鍋，你總要給點報酬吧。」
方案大部分由我完成，價格也確認過。
經過她遞上去後卻少了個零，哪裡出了問題不言而喻。
可因為她比我會做人，又愛跟男同事撒嬌，所以其他人採取了默認態度。
她氣瘋了，一改平時柔弱的姿態，要來抓我的頭發。
我也不甘示弱，和她在辦公室撕扯起來。
其他人不敢拉，場面一度混亂，直到周琛的聲音傳來。
「你們在做什麼？」
他那時是項目經理，剛出差回來。
在同事嘴裡了解了事情經過後，他拉著我回到老大辦公室。
「葉含的能力我最清楚，絕對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我願意給她做擔保。」
為了留下我，他和老大據理力爭，像一堵牆一樣立在我身前。
我繃了很久的神經，突然就松懈下來了。
後來小組其他成員被辭退，隻剩下我。
周琛開始手把手教我怎麼跟客戶打交道，怎麼跟同事相處，報告要怎麼寫才能讓領導滿意。
日復一日的相處，讓我們不可避免地漸漸靠近。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他。
隻是在他跟我表白時，我說不出拒絕的話，也沒辦法按捺心底的悸動。
跟周琛在一起後，我才覺得這世上真的有一個人是專門為你而存在的。
我告訴他，我不會愛人，不知道怎麼當別人的女朋友。
他說：「好巧，我也是第一次愛人，一起學習。」
4
話雖然這麼說，但主動的一直是他。
我不過是在被動享受他的好。
其實那時候他很忙。
為了避免同事說闲話，也防止我們的關系影響到工作。
他跳槽去了樓上的公司，要重新打基礎，還要做出成績，每天都加班到凌晨。
累是肯定的。
可在我面前，他永遠那麼體貼、包容、情緒穩定。
他說，對的人是會讓彼此感到舒服的，一看到我，他所有負面情緒都會自動消失。
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因為我成長中積累的所有痛苦，因為他，好像全都消失了。
我甚至開始感謝前半生經歷過的苦難。
因為越過它們，我得到了周琛這個獎勵。
交往兩年後，周琛向我求婚。
沒有高檔餐廳，也沒有邀請一堆要熟不熟的人見證。
他了解我不喜歡熱鬧，隻是做了一桌我最喜歡的飯菜，吃完後牽著我到樓下公園散步。
六月的晚風帶著些微熱氣，他給我買了個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我咬了一口，感覺冰冰涼的雪糕在舌尖化開，然後就聽見他說：「葉含，我們結婚吧。」
沒有徵兆的，語氣淡然的。
好像和我結婚，對他來說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我心口一熱，點頭答道：「好。」
試試吧，我想。
從小在父母的爭吵互毆下長大，曾經的我多痛恨婚姻啊。
可因為對象是他，我願意試一試。
我和他商量婚禮形式，討論去哪兒度蜜月，越來越期待穿上婚紗那天，以為即將到來的是更多更長久的幸福。
那時，我還不知道，從天堂到地獄，有時候，真的隻需要一瞬間。
5
我請了兩天假，關掉手機，拉上窗簾，就在家裡躺著。
一閉上眼，腦子裡就開始自動播放戀愛時的場景。
甜蜜的，心動的，快樂的。
真好啊。
可惜全都建立在欺騙上。
但是沒關系。
我什麼沒經歷過。
兩天。
我隻給自己兩天時間，來消化兩年的感情。
我以為這已經夠快了。
沒想到周琛比我更厲害。
在這兩天裡，他找到了新住處，把訂好的酒店，蜜月旅行的機票都退了。
抹掉了有關婚禮的一切痕跡，行動力極強地給我們的感情畫下句號。
甚至早上在公司電梯裡碰到，他還面帶微笑朝我點了下頭。
是那種面對相識許久，卻沒有深交的普通同事的客套。
我好不容易建好的心理防線，瞬間崩塌。
在我的設想裡，他應該內疚、應該痛苦。
應該覺得沒臉見我，慌忙落荒而逃。
而不是現在這種雲淡風輕，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態度。
憑什麼啊？
我改變主意了。
不想跟他好聚好散。
6
我去了酒吧，喝了很多酒。
周琛初印象裡的葉含是冷漠的，拒人千裡之外的。
但其實更早以前，我叛逆過。
我十多歲的時候，爸爸有了外遇，媽媽也天天在外面跟其他男人鬼混。
於是我有樣學樣，逃課早退，網吧酒吧來回跑。
尤其是酒吧。
酒精，還有震破耳膜的舞曲可以讓人忘掉所有煩惱。
周琛出現的時候，我已經喝得半醉靠在陌生男人肩上。
他眉頭皺得很緊，要拉我回去，被我靠著的男人攔住。
「你誰啊？管太多了吧！」
我睜開迷蒙的眼，噗嗤一聲笑。
「他呀，是我差點就要結婚的對象。」
有人抓住了重點：「差點？那為什麼不結了？」
「因為他早熟啊，藏了個孩子，都上小學了！」
「原來是騙婚的。」
一桌子人發出鄙視的唏噓聲。
可周琛表情都沒變，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任性胡鬧的孩子。
「葉含，跟我回去。」
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我捏緊了手心，克制住想把酒瓶往他頭上砸的衝動，指著桌上的酒杯：
「你把這個喝了我就跟你回去。」
故意來酒吧，故意在朋友圈發動態，為的就是賭一把。
酒，是周琛的禁忌。
果然，他眸色沉下來，面具裂了一絲縫。
要知道，曾經他可是為了杜絕喝酒，敢在赴宴前吞抗生素，最後休克被送進醫院的人。
我想看看，他寧願拿命賭，也要堅持的原則，會不會在今天打破。
僵持的氣氛在我們中間蔓延。
嘈雜的酒吧裡，好像隻剩下我和他。
「喝，還是不喝？」
終於還是他投降，拿起酒瓶就往嘴裡灌。
7
我低估了酒精對周琛的影響力。
不過半瓶啤酒，就讓他差點把膽汁都吐出來。
逼仄昏暗的空間裡，他發絲凌亂，冷汗沿著下颌，大滴大滴掉落。
周琛很少，或者說從來沒有這麼狼狽的時候。
漱完口，他撐著身體站起來，一把扯松被打湿的領帶，靠在牆上，喘息地問我：
「現在，你覺得解氣些了沒？」
解氣？
我冷冷地看著他。
周琛靜靜地看了我很久，最後他朝我走過來，俯下身，無奈似的：
「葉含，你想要我怎麼做？」
我被他問住了。
是啊，我想要他怎麼做？
「告訴我，嗯？」
我想起過去兩年來，無數個夜晚，他就是用這樣的語氣在我耳邊低語，說會永遠陪著我。
突然的委屈湧上來。
鼻頭也酸了。
為什麼我們會走到這一步呢？
他問我想要他做什麼。
我想要他從來沒有騙過我。
我想要他表現得後悔，難過。
想要他、想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