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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懷璧 3988 2025-04-25 14: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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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瑜目光回轉,直直地望向我。微風樹影,與我一身紅色窄袖,皆倒映在他琉璃般的眼眸裡。


    我的心跳也不由得急促了幾分。


     


    偏偏風也來湊熱鬧,將崔瑜的長發吹起,與我的釵環鉤在了一起。


     


    青年道了一聲「得罪」,小心翼翼地湊近了一些,用手扶住我的釵環,慢慢解開纏繞的頭發。


     


    「郎君。」


     


    我躲開他的視線,聲如蚊蚋:「我有個小字,叫『滿滿』。」


     


    「滿滿。」


     


    他低聲重復了一遍,短短的兩個字,卻被他念得分外綿長:「我還未取字,滿滿可喚我『阿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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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崔瑜沿著溪邊漫步,直到日頭西沉。


     


    他才送我回馮家的營地。


     


    分別之前,崔瑜忽然叫住我:「滿滿,有一事,或許是我唐突了。但我聽聞你在尋找當年馮、孫二氏的舊僕,便自作主張吩咐僕從探查一二,尋到了馮氏的一位瘸腿老僕。」


     


    我略有驚訝與緊張地看向他:「那位老僕如今在何處?」


     


    「在我一處別院,待春蒐後,我帶滿滿去見他。」


     


    11


     


    第二日便是春蒐。


     


    我終究是少年心性,頭一回參加這般盛大的狩獵,鬥志昂揚,連日來的煩悶一掃而空。


     


    待天子以金弓射中大雁,鼓聲沸揚時,我也縱馬奔入山林。


     


    晨光爛漫,逐漸驅散山霧,我張弓拉弦,箭矢朝著一隻毛色極好的白狐射出,卻被半路S出的另一支箭矢擊飛。


     


    白狐受驚逃走,我轉頭向箭矢射來的方向看去,那位王小郎君得意洋洋地看著我。


     


    「旻之。」


     


    王女郎從他身後出現,輕聲斥責他一句,御馬來到我面前。


     


    她對我微微點頭:「馮女郎,旻之無禮,我替他向你賠罪。可他有一句話沒有說錯,女郎嫁入崔氏,並不會過得快樂。」


     


    我又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


     


    「可我不嫁進崔氏,崔瑜會很不快樂。」


     


    王女郎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回答。


     


    她愣了愣:「馮女郎,你似乎自視甚高了。你以為崔瑜非你不可,實際上你不過是他想與家族抗爭的手段罷了。每一個世家子都會有這樣離經叛道的時候,你最好不要當真。」


     


    我調了調弓弦:「是嗎?」


     


    我舉起弓,箭尖對準不遠處的王小郎君,在姐弟二人驚惶的呵斥聲中,箭離弦而出,射斷王小郎君的鬢發後沒入樹幹兩寸。


     


    我大笑著拍馬而去:「君子六藝,高貴的王氏女郎可事事過人?」


     


    身後傳來王小郎君的咆哮,我毫不在意。


     


    接下來的狩獵,我果然被王氏及其門生圍堵。


     


    可他們這些門閥子弟在靶場練出來的箭術,哪比得上我在大漠的夜裡、在漫漫黃沙中、在馬匪的彎刀下、在蠻子的巨錘裡磨煉出的百步穿楊?


     


    我不但衝破王氏的突圍,甚至反過去搶王氏的獵物,王小郎君的箭矢被我擊飛八次,我搶先射中他命人圍堵多時的一頭野豬、兩頭野鹿。


     


    王小郎君氣得拔箭要射我。


     


    我縱馬躲過他的箭,反身射穿他腰間環佩。


     


    他呆呆捧著碎玉,終於不敢再造次。


     


    與王氏追逐一陣,我終於有些疲累,在僻靜處下馬歇息,卻忽然聽見一聲哭泣:「姐姐,救我!」


     


    12


     


    是馮蘭茵。


     


    她跌坐在地,楚楚可憐。


     


    「姐姐,我不慎落馬,腳扭到了,無法行走。


     


    「你可否,帶我去找僕從?」


     


    我略微遲疑,仍然向她走去。


     


    離她三步遠時,地面忽然傳來一陣沙沙嗤嗤的響動。我背後生寒,反手拔出箭矢,對準蛇的七寸插下。


     


    一條、兩條……攏共四條紋路鮮豔的毒蛇從不同的方向竄騰逼近,被我用箭矢穿成一串,長長的蛇尾扭曲著掙扎。


     


    馮蘭茵幾乎被嚇傻了。


     


    她的臉上被我濺了一滴蛇血,卻一動也不敢動。


     


    我撥開她面前的草叢,捻起她身前鋪了厚厚一層的鮮黃粉末。


     


    「雄黃粉……」


     


    我氣血上湧,怒極反而想笑。


     


    從前我想,縱然我與馮蘭茵不是一母所生,但仍然是血脈相連的姊妹,她年齡尚小,或許也是受了生母的蒙蔽。


     


    「現在看來,你就是生性惡毒。」


     


    我狠狠地將蛇扔到她臉上,冰冷黏膩還沾著血的觸感,嚇得她放聲尖叫起來,我掐住她的臉,將她扯到我面前。


     


    「關於我的身世,你知道什麼?」


     


    她哭著道:「我不知道,爹娘不讓我告訴你……」


     


    「不說,我便把你丟去喂蛇。」我平靜地威脅她。


     


    馮蘭茵嚇得一抖:「我說,我說!你是爹和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生的!是個卑賤的野種!所以你根本不配嫁給崔郎君!」


     


    我的手不由得一顫。


     


    但很快,我松開她:「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娘從小都是這樣告訴我的……」她抽噎道。


     


    我將手上的蛇血擦在她精美的騎裝上。


     


    「以你母親那『仁慈』的性格,若我真是爹的外室所生,你認為我還能佔據馮氏嫡長女的位置活到今日?」


     


    我沒說的是——


     


    不但她的母親、祖母與父親,以及對我最慈愛的外祖母,大約也不會容許。


     


    13


     


    我沒了狩獵的興致。


     


    但春蒐本已近尾聲,多虧王氏替我圍逐了那麼多獵物,縱使遇見馮蘭茵後我便沒怎麼拉過弓,卻仍然拔得頭籌。


     


    天子親手將金弓賜予我,我捧著金弓,特意去王氏的營地道謝。


     


    王家郎君氣得倒仰,連晚上的篝火盛會也沒出席。


     


    父親倒是對我露出了久違的驕傲之色。


     


    他捻須打量金弓:「蘭璧,你今日讓爹出盡了風頭,很好。但再過幾年,你弟弟也可以參加御狩,那時你便不要隻顧自己,要幫著你弟弟揚名才是。」


     


    「……」


     


    我如被當頭潑了一盆涼水,拿回金弓轉頭便走。


     


    身後,傳來母親的嘆息。


     


    「哎,蘭璧這孩子,嫁去崔氏又有什麼用?終究與家裡不是一條心,也幫襯不了我們的兒子……」


     


    我腳步一頓,並未回頭。


     


    春蒐結束後,我迫不及待地去了崔瑜的別院。


     


    從瘸腿老奴口中,得知了一個荒謬的真相。


     


    我確實是馮氏的嫡長女。


     


    而我的弟弟妹妹,也確實與我一母同胞——名義上的。


     


    孫家有兩位女郎,長女嫻靜,次女活潑。姐妹之間相差兩歲,相貌卻如出一轍地美麗,若非親近之人,難以辨別。


     


    長女嫁去塞北馮氏,琴瑟和鳴,懷胎時思念家人,將妹妹接來塞北家中小住。可妹妹卻對英俊勇武的姐夫生了愛慕之心,趁姐夫醉酒時,爬上了他的床榻。


     


    姐姐當時已懷胎九月,驚怒之下誕下一個女嬰血崩而亡,而馮、孫兩家為遮掩這樁極大的醜事,竟讓妹妹代替姐姐做了馮家的主母。


     


    直到兩年之後,才放出「妹妹病逝」的消息。


     


    老奴顫顫巍巍說道。


     


    「那時,郎主對現在這位夫人深惡痛絕,將她打發回上京侍奉老夫人,獨自在塞北撫養女郎。


     


    「可就那一夜,竟然有了二女郎。稚子無辜,看在二女郎面上,郎主才對夫人假以辭色,再後來……」


     


    我喃喃地接過他的話:「再後來,有了弟弟。」


     


    我那位孤零零S去的娘親,便徹底在夫君心中失去蹤影。


     


    崔瑜在屋外等我。


     


    他並未跟我一起入內,而是告訴我,若我願意,可親口告訴他。若我不說,他便絕不探聽。


     


    我推開門,向他討要這名老僕。


     


    崔瑜擔憂地看著我的臉色。


     


    「滿滿,可有需要我幫忙的?」


     


    「沒有。」


     


    我還是下意識地掩蓋了這樁醜事,不為其他,隻是覺得它這樣荒謬,這樣卑鄙,根本不配在崔瑜這般淵清玉絜之人面前展露。


     


    他沒有多問,隻是將我送回家的路上,試探著將我的手攏在他的掌心,我飄忽不定的心,仿佛突然就有了歸處。


     


    14


     


    回府之後,我並沒有直接去找父親,而是先去拿起了我的銀槍。


     


    父親見我持槍而來,臉上先是驚怒,但見到我身後那名瘸腿老僕後,轉為震驚:「你、你從哪裡找到……」


     


    「父親,」我打斷他,「客套的話,女兒便不說了。我已知道當年真相,隻有一個要求——我要孫氏『病故』。」


     


    「你說什麼?!她是你弟弟妹妹的生母!」


     


    我拄著槍在檀木椅上坐下。


     


    「父親,別急嘛,我也不是要真的逼S她,畢竟當年害S我娘的也不是她一個人,就算論罪也論不到S罪。


     


    「我隻是要她將鳩佔鵲巢多年的位置還回去,為奴為妾,不過瞞天過海換個身份罷了,父親不是擅長得很嗎?」


     


    父親氣得發抖。


     


    「逆女!你簡直要氣S你老子!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做,你的弟弟妹妹要怎麼辦?他們要如何自處?!」


     


    明明已近初夏,我卻還是感覺到了一絲冷。


     


    「那爹,這麼多年,你有沒有想過我怎麼辦?」


     


    他一愣。


     


    「還有我娘,埋骨多年,卻未曾享受一絲香火。甚至我這個親生女兒,都沒能去她墳前祭拜過一次。這對我娘又公平嗎?」


     


    父親望著我,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愧色。


     


    「是我對不起你娘……」


     


    「你爹對你娘已經仁至義盡!」


     


    門外忽然傳來拐杖觸地的震動,是祖母聞訊趕來,怒氣衝衝:「你娘S後,你爹一個人在塞北苦寒之地撫養你長大!因為對你娘的歉疚,多年來他都未踏足你繼母房中一步,你還要他如何?」


     


    不知為何,我忽然覺得有點想笑。


     


    明明祖母也是女人,可她對女人卻是最苛刻的,無論是我娘,還是我,甚至一直在她膝下長大的馮蘭茵。


     


    隻要與弟弟起了爭執,那被責罰的便一定是我們這些孫女。


     


    「是啊,我娘隻是失去了名字、失去了生命,我爹可是被愧疚折磨了多年啊!」


     


    我持槍站起,冷冷地凝視著這兩個血脈至親。


     


    「要麼,孫氏『病故』,要麼,我去伐登聞鼓,狀告孫氏謀害親姊,父親謀害發妻!」


     


    博古架上的瓷器被我一槍掃去,砸得粉碎。


     


    父親手指向我,不住地顫抖:「馮蘭璧,你真的瘋了!你難道要與家中義絕?!還是你以為你外祖家會支持你這樣做?!」


     


    我握著槍的手緊了緊。


     


    當然不會,若外祖家會支持我這麼做,這件事便根本不會發生。


     


    這時,瘸腿老奴忽然顫顫巍巍地開口。


     


    「崔郎君說,他替女郎撐腰。」


     


    我愣了愣,朝他看去。


     


    乍然被幾雙眼睛盯著,老奴瑟縮了一下:「總之,總之崔郎君叮囑老奴,凡是有人欺負女郎,便讓老奴轉告眾人,他為女郎撐腰。」


     


    父親看看他,又看看我。


     


    最終頹然坐下。


     


    15


     


    我的「母親」在半個月後「病故」。


     


    因為悲痛過度,我沒能走到靈堂便暈倒了,隻剩弟弟茫然地跪在棺椁前。


     


    落後兩步的馮蘭茵倒是一走進靈堂便痛哭出聲,但那哭聲中,毫不見悲痛,全是惱怒與不甘。


     


    她名義上還是嫡女,可是她的母親,從此隻能做府中一個妾室。


     


    我娘的棺椁也被挪回了馮氏祖墳,牌位進入祠堂,弟妹和如今的妾室小孫氏被我抓來跪在我娘的牌位前誦經。


     


    父親聞訊趕來,剛要開口斥責我,我卻握著槍恍然。


     


    「爹,你也該給我娘賠個罪。」


     


    父親勃然大怒,抽出奉在祠堂一角的長槍。


     


    「你是不是真的以為你翅膀硬了?!為父也奈何不了你了?!」


     


    我跟我爹打了一架。


     


    我的馮家槍,都是他教的,攔、扎、劈、絞……


     


    如今這些招數,也盡數被我使了出來。九歲的時候,即便我擋住父親一招也會被他大聲喝彩,可如今我挑飛了他的槍,他看向我的目光卻充滿了震驚、迷茫、惱怒……


     


    最後,我終於找到了一絲欣慰。


     


    他看了看被我挑飛的槍,搖了搖頭。


     


    「我十八歲那年,打贏了你祖父,做了馮家的掌舵人。


     


    「如今,我也管束不了你了,你要如何,便如何吧。」


     


    父親走了。


     


    他帶著弟弟回了塞北。


     


    小孫氏和馮蘭茵則被我日日抓到祠堂誦經。


     


    誦了五個月,她們便受不了了,竟然趁我小憩時偷偷往茶水裡下毒,可她們卻沒想過,我箭術那麼好,自然耳聰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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