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洲神情凝住，他眼眸顫抖了一瞬：「……徐晚，你要去哪裡接妙妙？」
我皺眉甩開他：「什麼哪裡？我帶妙妙來德國玩，給她送到史密斯夫婦家了啊，你忘了？」
沈承洲緊緊抓著我的手，他咬著牙，神情痛苦：「徐晚，你生病了，妙妙已經沒了！」
「你說什麼？沈承洲，你有病吧！」
一輛疾馳而過的車飛快駛過。
一個黑發女孩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
女孩慌張無措的眼睛來回轉著，她手中抱著精致漂亮的洋娃娃，在馬路中央僵硬恐懼地看著車。
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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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小的女孩的面容和我腦海中妙妙的模樣重疊。
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緊，猛地朝女孩撲過去：「妙妙！」
車擦過我的手臂，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留在肘臂。
女孩被嚇得嚎啕大哭，而我也看清她的長相。
是東方面孔，但不是妙妙。
女孩很快被她父母接走。
沈承洲單膝跪在我身旁，他的西裝被淋湿大半，額發早已湿透，他將我緊緊抱在懷裡。
聲音似乎都帶了哭腔：「晚晚……
「晚晚……」
我靠在沈承洲懷中，似乎筋疲力盡，手搭上他的手臂：「……我想起來了。
「妙妙……
「妙妙早就走了。」
13
再醒來時，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皺眉揉了揉額頭。
隻覺得渾身酸痛。
屋內空無一人，門外卻傳來爭吵聲。
我掀開被子站起身走近。
熟悉的聲音傳來。
「沈承洲你什麼意思？我和徐晚見面難道還需要你同意是嗎？」
「你們現在離婚了，沒什麼關系了。」
「那我也是她前夫，是和她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的家人。」
男人帶著怒氣的聲音隱忍低沉：「讓開，我不想追究你們的關系，我隻需要知道她為什麼在醫院，她到底怎麼樣了。」
「陸璟，你和沈如枝要結婚了吧？
「你覺得你現在這樣來找她，她願意見你？」
「我和任何人的事情都和你無關，沈承洲。
「你非要攔在這，我他媽就得問問你，你覬覦徐晚多久了？」
哐的一聲。
大概一個人挨了打。
我輕輕推開門，看到兩個男人拉扯的情形。
他們都僵住，同時扭頭看過來，又不約而同地松開手整理衣襟，有幾分不自在。
我視線落在沈承洲嘴角，伸手抓著他的衣袖，皺眉：「你挨打了？」
沈承洲抿了抿唇，點點頭。
對面那個被叫陸璟的男人緊緊地盯著我。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又問沈承洲：「這是？」
陸璟徹底僵住，他眼中情緒驟然翻湧，一把攥住我的手，像是氣笑了：「徐晚，你現在都會和沈承洲一起耍我了是不是？」
我猛地甩開他，抿唇不語，隻覺得煩躁。
陸璟注視著我，眼中怒氣都要燎原了一般：「說話！」
沈承洲將我護在身後，淡聲：「你猜她為什麼在醫院？」
陸璟驀然僵住。
「解離性失憶症，對於創傷性的生活事件會出現突然忘記的情況。
「陸璟，她忘了你卻沒忘記我。」
陸璟瞳孔收縮，他看向我，緊緊注視著我的眼：「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會忘了我……」
我打斷他們倆的談話：「承洲，陪我進去吧，我腰有點疼，可能是昨天撞的。」
沈承洲點點頭。
陸璟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晚晚……
「徐晚，我和沈如枝沒有要結婚，你留在家裡的那些東西我也沒扔，我可以陪你一起治病，反正我最近的工作挺少的。」
「女兒的八音盒，我也留著了，一直等你回去。」
我頭也沒回地進屋：「抱歉，我現在真的不記得你，那些事，等我想起來再說吧。」
我知道，身後的男人並未離開，我如芒在背，他的目光久久沒有移開。
14
「我還記得。」
我仰頭看著沈承洲。
那些對陸璟說出的話都是裝的，隻是不想再和他有糾葛了而已。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我知道。」
我愣了一瞬，又回想起剛才陸璟的模樣。
知道我生病後，他似乎很著急？
我們剛剛結婚的時候，我天天盼著他回家。
可他總是三天兩頭地在沈圖如枝身邊，我常常裝病騙他回來。
得到的不過是一句：「徐晚，那你就撐住了，S在家裡，我隻會叫人把你的身體抬出去。」
再後來，我就算真的生病了，也不會得到他一個關切的眼神。
隻有妙妙會用自己的小手攥住我，用軟軟的臉頰貼著我的臉，輕聲叫媽媽。
淚水簌簌滴落，每一次想到妙妙，我隻有無盡的心疼和苦痛。
哪一個母親能在女兒離開後還安然平靜地活在世界上？
我做不到，我也沒辦法做到。
15
失憶症和抑鬱症有所好轉。
但我常常夢到女兒離開的那一天。
她在大火中呼救，拼命地叫著自己的爸爸，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焦融在火災中，看著自己的父親抱著別人的女兒離開。
妙妙從前喜歡看動畫片，裡面的啟蒙故事總是讓她有很多問題，她曾經問過我。
「媽媽，如果我生病了，你會保護我嗎？」
「我們妙妙不會生病的，如果生病了，媽媽也一定要保護妙妙，照顧妙妙。」
「那爸爸呢？」
「……爸爸，爸爸肯定也會保護你啊。」
「無論什麼時候。」
最後，夢中的場景紛然變化，又變成妙妙笑著撲進我懷裡的樣子。
可再一伸手，她又驟然消失了。
我猛然驚醒，大口大口地喘息，驀然流淚。
妙妙……
你會不會埋怨媽媽？
是媽媽對不起你……
16
沈如枝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
我接起：「有什麼事嗎？」
她語氣焦急埋怨：「陸璟他出車禍了！」
我捏緊手機：「所以呢？和我有什麼關系？」
「你想讓我回去看他？」
沈如枝深吸一口氣：「徐晚，我知道你埋怨他當時沒能把你女兒救出來，但現在他危在旦夕，如果你還有點良知，就應該回來看看他！」
「不是我撞的他，就算是我，我也沒那個良知。」
「可他是知道你生病才去飆車的，他故意往山腳上撞，命都有可能保不住了！」
電話內是一陣長久的靜默。
另一頭斷斷續續地傳來沈如枝的啜泣聲。
「徐晚，自始至終我就不應該和你鬥。
「陸璟他從來沒喜歡過我……」
我皺眉。
沈如枝在那頭自顧自地說：「知道為什麼大學的時候我能乘虛而入嗎？知道為什麼你無論如何示好都得不到陸璟的喜愛嗎？
「你難道就沒想過你的身份嗎？
「徐晚，你母親過去得到過公司會長的位置，你知不知道？當年同樣競爭的、同年去世的——」
「就是陸璟的母親陳惠青。」
我捏緊手機：「什麼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母親因為職務害了陸璟的母親？」
沈如枝語氣焦急：「總之，這就是陸璟一直留在你身邊卻還一直推開你的理由。」
所以，這也是陸璟一直認為我利益為重，做什麼都不擇手段的原因？
甚至認為，女兒都是我圈住他的武器。
我突然覺得一切都太可笑了。
「他現在命都要沒了，我希望你能過來看看他。
「他也是受害者。
「十四歲那年他就沒了母親，徐晚，你……」
我驟然打斷：「沈如枝，我從來都沒有捂住陸璟的嘴不讓他說出那些隱情，況且，當年的事情我不相信我母親會做出這種事。
「我和陸璟之間。
「在我女兒離開的時候就已經走到頭了。」
如果他真的愛過我，那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選擇，任何人都沒有逼迫過他。
17
後來八音盒是沈承洲拿給我的。
一同送過來的，還有陸璟的信。
信裡的他像是變了個人。
好長好長的話, 像是生怕再沒機會開口。
「對不起, 徐晚。
「我出車禍的那天, 爸哭了，他說我一直念叨著你的名字, 他猶豫再三, 終於說出當年我母親離開的真相……是他們吵架，我母親一個不察，翻了車, 車毀人亡。
「對不起, 晚晚。
「對不起……
「過去我母親的事，我一直沒辦法釋懷, 卻把這復雜的情緒全部都牽連到了你身上。
「……我愛你，從你靠近我的那一刻, 從那之後的每一刻，我的目光無時無刻不停留在你身上。
「但我一直無法接受愛上你的自己，所以反復地折磨著, 折磨著你, 也折磨著我。
「妙妙離開的那天，我知道這聽起來像辯解……
「……我當時沒看到我們的女兒，而沈如枝的女兒離我更近，我救了她的孩子。
「至於我為什麼和沈如枝總是來往密切，是因為我母親在世的時候曾受過她父母的恩惠。
「徐晚……
「看到你生病而將我遺忘的時候，那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心慌將我包圍。
「我沒辦法接受你將我忘記。
「對不起。
「我知道說再多都是徒勞。
「這場車禍就是我的贖罪方式。
「我沒了雙腿，再也沒了能站起來的能力。
「你會……因為可憐我而再回頭一次嗎？」
我將信紙疊好, 放到沈承洲手中：「信扔了吧。」
沒必要回。
我和陸璟之間，或許真的相愛過，可事到如今, 我不想再糾結那些情愛了。
我的執著早就成為過去式。
陸璟的悔過和贖罪都再也和我沒任何關系。
我隻想好好活著。
為了我的妙妙, 好好地活。
18
再見陸璟，是在三年後。
彼時我的解離失憶症和抑鬱症已經好了大半。
正和沈承洲在科隆廣場散步。
沈承洲轉動著輪椅。
四目相對時, 他呆在原地，眼神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我挽著沈承洲的臂彎, 毫無情緒地垂眼看他。
陸璟的手放在膝蓋上，他下意識抓緊, 眸光有幾分閃躲和自卑。
卻還是開口：「好久不見。」
我點點頭：「好久不見。」
「你最近，還好嗎？」
「還不錯。」
陸璟眸光閃動，他眼中盡是愧疚和悔恨：「當年……那封信……」
「別說過去的事了。
「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
陸璟眼中淚水墜落，我毫無情緒地錯開眼。
噴泉旁有鴿子環繞。
那一剎那，白鴿飛起。
「聽說孩子都燒焦了……」
「永妙」那微動的尾巴, 讓我一下子想起女兒曾經的話。
「媽媽, 我也想像白鴿一樣。
「飛得又高又遠，很厲害！
「媽媽, 你當白鴿媽媽吧！我們一起飛得遠遠的！」
妙妙。
媽媽正在聽你的話, 朝著自由, 朝著遠方，更遠更高地飛著呢。
在某一瞬間，某一剎那, 在我每一個作出選擇的時刻。
妙妙似乎就在我身旁。
永遠地，用另一種方式，陪在我身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