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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憑月 3775 2025-05-06 15:4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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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姑娘與謝府並無瓜葛,插手謝府之事未免太過逾矩。來人,搜府——」


    「不是沒有瓜葛。」


     


    眼眶卻有點熱。


     


    恰逢此時,街巷盡頭有馬聲奔襲而來。


     


    是謝長陵。


     


    他帶來的人馬遠不及荊州守備軍那樣多,卻也強硬地立在謝府外,分庭抗禮。


     


    我一字一頓說:「我與謝韫,並非毫無關系。」


     


    「我與他,有婚約在身。所以謝府之事,我可以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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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韫說過,那份庚帖,他收下了。


     


    他隻是還沒來得及娶我。


     


    16


     


    謝長陵攥緊了韁繩。


     


    氣氛一時之間劍拔弩張,州牧笑問謝長陵,笑意卻不及眼底。


     


    「閣下也是前來阻攔的?」


     


    押運賑濟的兵馬在前些時日已經撤離荊州,餘下的些許人手不過是謝長陵從謝府帶出的近衛,在荊州守備軍面前,很難全身而退。


     


    謝長陵搖頭,赫然指向我。


     


    「我隻帶她走。」


     


    州牧讓出一條路來,謝長陵走到我跟前,攥著我的手腕。


     


    我回握住謝長陵的手:


     


    「謝韫是你兄長。」


     


    謝長陵眼底有難過一閃而逝,他切齒說:


     


    「可我沒讓他乘人之危來搶我未過門的妻子。」


     


    我的眼睛酸澀得有些疼,謝長陵,你分明從未想過要真的娶我,如今又在這惺惺作態做些什麼?


     


    僵持之下,有人踏出府門。


     


    染血的衣袍已經被換下,除卻面色有些蒼白,其餘看不出什麼。


     


    謝韫隔著兵馬遙遙看著我。


     


    他說:「阿菱,回京都去吧。」


     


    17


     


    我坐在馬車上,謝長陵的聲音從車窗外飄進來:


     


    「還有半月便可抵京。」


     


    那日謝韫咳著,將我的庚帖歸還與我。


     


    他說被叔母扣下的舒家家業已盡數拿回,他說他隻是替謝長陵照拂我些許時日,一如菱角愛屋及烏,如今庚帖歸還,你我之間再無瓜葛。


     


    所以你不必留下。


     


    那時我是真的落下淚來。


     


    我什麼也沒說,轉身坐上謝長陵的馬車。


     


    其實我分辨得出哪些是謊言,一如那日謝韫所說那些,隻是為了讓我離開。


     


    但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謝韫發現了州牧致使荊州遭難的罪證,所以州牧意欲S人滅口。


     


    我想要趕回京城。


     


    我捂住迷茫的眼睛,擦掉淚水。


     


    但或許根本來不及,無人能守住謝府,州牧的罪證一定會在京都來人之前便被消滅幹淨。


     


    屆時謝韫的S隻能歸因於意外。


     


    京都那樣大,他無父無母,覬覦他性命之人本就不在少數。


     


    沒有人會替他申冤。


     


    適逢夏季,雨水很多。河水漲高,沿岸的泥土湿滑不堪。


     


    馬匹打滑,馬車上的行囊跌在泥裡,拖慢行程,有人提議幹脆將這些無用的東西留在原地。


     


    謝長陵應允了。


     


    謝韫留給我的東西便被隨意拋下。


     


    其實貴重之物並不多,一份庚帖,一筐菱角,幾匣書冊,再無其他。


     


    書冊被丟進湍急河流時,我推開謝長陵撲了上去,我被河水嗆了好幾口,但我什麼也顧不上了。


     


    我學過看賬,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但我不明白為什麼謝韫留給我的書裡會夾雜著賬冊。


     


    ……怎麼會是賬冊。


     


    紙張被水洇湿,字跡也有些暈染開來,我捏著賬冊站在冰冷河流中快速翻著,心下卻一片冰涼。


     


    那日謝韫從牧府帶出來的東西,便是這些賬冊。


     


    賬冊不全,卻記載了荊州州牧在每年修堤治水的貪墨。


     


    謝長陵也跳下水來,他拽住我的手腕,就連指尖都在抖。


     


    他厲聲問:


     


    「舒菱,為了這些破書,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我後知後覺地抬起頭,卻摸到了滿臉的淚水。


     


    我看見了謝長陵緊抿的唇,還有眼底尚未消逝的悔恨和痛苦。


     


    但我顧不上那麼多。


     


    我渾身顫著,擋在所有人面前,喘著氣說:


     


    「不許丟。」


     


    18


     


    荊州州牧沒能逃過。


     


    天子震怒,下令徹查,那些賬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一連牽扯出了荊州的那場疫病。


     


    原是荊州州牧勾結外黨,本想將疫病傳至京都借機奪權,奈何因荊州水患而提前敗露。


     


    他們說沒有找到謝韫的屍首。


     


    那日動靜很大,聽聞謝韫受了很重的傷,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也無人知曉他是S是活。


     


    謝韫曾經的部下來給我送鑰匙。


     


    他說那是謝韫留下的,曾親口囑託要交到我手裡。


     


    我打開庫房,塵灰厚重,嗆得我直咳嗽。


     


    這便是謝韫的全部身家了,鋪子有專人打理,金銀珠寶他也不在乎。


     


    那日荊州,謝韫在我離開前,將全部身家交託到我手上。


     


    他說:「若你日後成婚,無以為賀。」


     


    「唯餘這些金銀俗物,還望阿菱不要嫌棄。」


     


    我隻是想著,雖然謝韫將這些留給了我,但我總有一日是該還回去的。


     


    再不回來,我就真要帶著他的全部身家嫁給旁人了。


     


    謝韫,你會不會生氣?


     


    若你不願,謝韫。


     


    那就快些回來。


     


    19


     


    我去了荊州。


     


    京都沒有什麼再值得我留戀的地方,我無官身,來去自然自由。


     


    雨很大,臨行前謝長陵在護城河畔送我。


     


    有謝父扶持,運送賑濟一行也還算順利,聽聞他晉升很快,頗有謝韫當年的勢頭。


     


    他沉默了很久,最後說:


     


    「非要離開嗎?」


     


    我忽然想起那天,我從舒家灰頭土臉地翻牆出來,走投無路之下,有人替我掃去所有阻礙。


     


    那個人問:「非得是謝長陵嗎?」


     


    我笑了。


     


    「嗯,一定要離開。」


     


    我要去荊州。


     


    短短幾月,卻遠比我此前數十載人生來得自在。


     


    謝長陵從心口處拿出了那塊玉佩,是被他曾經丟掉的那一塊。


     


    玉佩尚且完好,或許湖中淤泥太深,抑或幸運到不曾磕碰石子。


     


    我聽見謝長陵啞聲說:


     


    「玉佩,我找回來了。」


     


    他說他與公主並無情愫。謝父要他接近皇室謀取仕途,公主亦有想嫁而不得嫁之人,他與公主都知對方隻是逢場作戲。


     


    我耐心地聽他說完,倏地開口:


     


    「謝長陵,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就不在旁人。」


     


    謝長陵一怔。


     


    我從他手中接過了那塊玉佩,玉佩觸感溫潤,它也曾被人很妥帖很用心地保管。


     


    可惜時間太久,當一切都變成習慣,曾經捧在手中怕碎了的珍寶,便也不再珍貴。


     


    我當著他的面,將玉佩丟進了護城河中。


     


    這塊玉佩是我親自求來,一步一叩首,我至今還記得得知謝長陵危在旦夕時的惶恐。


     


    所以如今也該由我親手丟掉。


     


    謝長陵下意識伸手去奪,但終究慢了一步。


     


    他眼睜睜看著玉佩砸進水中,濺起的漣漪淹沒在雨絲之下。


     


    我歪著頭,看向謝長陵:


     


    「你說得對。」


     


    「你哥足夠應付我了。」


     


    謝長陵脊背一僵。


     


    他低聲說:


     


    「……你都聽見了。」


     


    我沒有否認。


     


    我很認真地問他:


     


    「謝長陵,我的喜歡,就讓你感到如此不堪嗎?」


     


    所以你從沒想過上門提親,面對友人打趣時隻說厭煩,人人都說舒家姑娘痴情,我的喜歡就讓你如此丟臉嗎?


     


    他手指僵直,眼底驚愕又難過:


     


    「不是的。」


     


    「旁人總拿此事說笑,我的確……有些厭煩。」


     


    「後來聽聞你身陷荊州,我便覺得從前那些面子根本不算什麼。」


     


    「我不顧一切進宮面聖,隻願求得去往荊州尋你的機會。那日你說,你與謝韫並非毫無關系,你說你與他之間是有婚約,可隻有我才知道與你曾有婚約的人明明是我。」


     


    他痛苦又迷茫地看我。


     


    「阿菱,那是我頭一回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這個我曾經喜歡許多年的少年郎,即便遍體鱗傷我也從未想過要放棄,後來我S心了,放手了,如今他卻和我說,他做錯了。


     


    可是謝長陵。


     


    碎了就是碎了。


     


    「你會痛嗎?」


     


    謝長陵,年少不知情貴,你悔不悔?


     


    眼看心中所愛嫁與他人。


     


    你竟也會痛嗎?


     


    手心被掐出了血,血珠融進髒汙的泥水裡,很快消失不見。


     


    他的唇顫著,眉眼裡的破碎和迷茫幾乎要將他吞沒。


     


    謝長陵的聲音很啞:


     


    「痛。」


     


    我彎起眼睛笑了:「那就好。」


     


    你痛就好。


     


    至少曾經的你並非全無真心。


     


    至少給了過去的我一個交代。


     


    至於已經過去的,那就讓它過去吧。


     


    我抬起眼,字句平穩地告訴他:


     


    「你不必多想,我嫁謝韫,並不是因為你。」


     


    登上馬車前,我聽見謝長陵問:


     


    「若他S了呢?」


     


    我沒有回頭。


     


    「若他S了,我替他守節。」


     


    沒有人值得我犧牲自己來去報復。


     


    我的人生還很漫長,即便謝韫S了,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的路會走得很平穩,會走得很好。


     


    20


     


    我將商號開到了荊州。


     


    舒家曾有的積蓄被我拿來行商,南梁重仕輕商,京中女子亦有嘲笑我之人。


     


    但我不在乎。


     


    我見過荊州的水患,見過荊州疫病肆虐。


     


    米行,藥鋪,荊州繁盛之時我也涉獵胭脂首飾。


     


    後來那些胭脂首飾隨舒家商號傳入京中,漸漸的,曾經嘲笑我的聲音也消失不見了。


     


    荊州百姓還記得我。


     


    曾經發燒哭喊著說想見爹娘的稚童,如今已被好心人家收養。


     


    她認出了我, 怯生生地探出手心,朝我遞來一枚菱角。


     


    我攥著菱角,笑著目送父女倆遠去,回身時月色傾滿,照亮了腳下夜路。


     


    憑心,憑月。


     


    曾在荊州的那幾月中, 謝韫踩著月色, 在檐下等我。


     


    京都虎視眈眈之人很多,他活得很辛苦,笑說不如外放為官,現在這樣的日子就很不錯。


     


    所以我回到了荊州。


     


    我踩著月光, 咬著清甜的菱角,沿著來時路往回走時, 卻在盡頭看見了一個人。


     


    長身玉立,提著燈籠,一如當初。


     


    我的腳步頓住了。


     


    那人笑得有些懊惱:


     


    「如今我什麼都沒有了,想再見一見你, 實在冒犯。」


     


    我的眼睛莫名有些酸澀,就連聲音都啞了。


     


    「不算冒犯。」


     


    謝韫說那日他沒能逃出荊州, 是曾經救扶的百姓冒S將重傷的他藏起。


     


    昏迷數日醒來後, 得知我已平安回京的消息,索性假S脫身。


     


    他是張揚肆意的五陵年少,平生最不喜規訓。


     


    「(你」他說他本想來尋我,奈何京都眼線太多, 一路暗中護送。


     


    我耐心地聽著, 聽他講一路的驚險,我問他:


     


    「那如今為何要來尋我?」


     


    謝韫難得沉默,他的手指輕蜷, 半晌才開口:


     


    「登門求親之人太多了。」


     


    覬覦舒家商號的人不在少數, 有人慕名而來, 京都之中還有一個謝長陵在默默等待。


     


    我無聲彎起了眼睛。


     


    謝韫頓了頓,目光柔和下來,揚了揚手中的燈籠。


     


    「其實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你也提著這樣一盞燈籠。」


     


    那時候謝韫喪父寄居謝家, 世家子弟推他入水, 他渾身湿漉,無人搭救。那個夜晚, 我給他留了一盞燈籠。


     


    我並不太記得這件事了,那時候年歲尚小, 很多東西都是做了便忘了。


     


    但我依稀記得, 我在謝韫的庫房中,似乎的確見過一盞舊燈籠。


     


    謝韫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將燈籠提至我跟前,與我齊肩而立, 一同朝來時路走去。


     


    再黑再漫長的夜路也被他照得清晰明亮。


     


    我抬起手, 將那枚菱角塞進他的手心。


     


    「來到荊州後,我時常在此處看月亮。」


     


    他的目光微微顫動。


     


    那時候他迎著月光在檐下等我,月亮偶有缺席, 他卻從未失約。


     


    我看著謝韫,彎起眼睛。


     


    「不是喜歡月亮。」


     


    「愛屋及烏,僅此而已。」


     


    一如月亮尚且圓滿。


     


    你我如今亦是如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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