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滿腔復雜的愁緒就這樣被打斷,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幾眼,突然說:「你應該知道,擋在我們之間的是什麼?」
是無法被珍惜的愛意,是一腔真心被無視的苦痛,是五年的時光。
五年。
我無法如此輕飄飄地原諒。
會讓我的愛很不值錢。
我們之間橫著的,不僅是沉默。
他知道的。
我轉身利落地下了車。
一個星期後,我演唱會第三站在榕城開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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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妝間裡準備時,謝坤抱著一束花來看我。後面,跟著沈心蕊。
先是謝坤單獨見我,他態度放得極低,張嘴就是:「我代表灏海傳媒對你這些年表達感謝和歉意。」
我愣了一下。
謝坤坐在我對面,他不再說場面話,道歉真誠,語言樸實,甚至告訴了我走後蕭遠整頓灏海的人員變動。
隨後,他拿出了一個文件夾:「我還是希望你看一下,我知道你不想收,但我個人角度,希望你收下,反正又不吃虧。」
我打開,看到股份比例後驚詫地抬頭:「蕭遠瘋了?」
謝坤聳了下肩:「一個利益至上的商人出血到這種程度,大概是他表達愛意的方式吧。」
「以及,你想見沈心蕊嗎?帶她來是我的決定,早期在她身上投注的心血太多了,我不是蕭遠,真做不到全盤放棄。」謝坤說,「她日子很不好過,被放棄後連蕭遠的面都見不到,她現在要想翻身,隻能求你。」
我靜靜地看著他:「她點贊的那條黑熱搜,內容造我黃謠。」
「我知道了。」謝坤起身向我鞠躬,「再次向你道歉。」
我不置可否,謝坤走出去時突然停頓轉身:「對了,這幾次你不再給灏海和灏海相關合作公司送票,蕭遠悔得腸子青,上個星期開票,他找了二十多個人幫他搶。」
我笑笑:「給他說,我演唱會太吵了,不適合他。」
25
演唱會圓滿結束,中途因請了正火頂流當助場嘉賓,轟轟烈烈地上了熱搜。
因為這位頂流,和我合唱了一首情歌。
早些年為蕭遠寫的,曾經火遍大街小巷。
他女友粉眾多,破防哀號在我微博下大罵,但我沒想到的是,蕭遠也破防了。
他破防得很特別,在微博用個人賬號發布了合作終止。
頂流下一部戲是灏海投資的。
非常正式,蓋了章的公告。
頂流粉絲換了陣地,跑去蕭遠微博下罵他,十分鍾後,蕭遠再次發公告,灏海今後不再和該明星有任何合作。
灏海傳媒資本雄厚,投資合作眾多,這基本封了頂流半條路。
粉絲氣得沒力氣罵了,問他:【堂堂公司老總,你 LOW 不 LOW 啊?】
蕭遠回:【沒辦法,嫉妒又破防的男人報復心很強的。】
我頭很痛。
關閉了手機後眼睛也痛。
頂流給我打電話,小心翼翼:「姐,是我沒約束好粉絲,真的對不起,您這邊高抬貴手可以嗎?」
「請你當助場嘉賓是常規合作,但你貼著我炒作,粉絲輿論也是你方引導。」我笑了下,「弟弟,我現在確實討厭蕭遠,但我不是傻的。」
熱搜我沒再管,兩小時的演唱會耗費了我所有精力。我早早休息,卻在凌晨接到了蕭遠的電話。
他語氣斷斷續續又模糊,低聲喊我名字:「知意,再給遠哥一次機會可以嗎?」
我困意濃重,卻意識到蕭遠喝醉了。
蕭遠煙酒不沾,居然也會喝醉。
「知意,我想見你。」蕭遠帶著點哽咽說,「我今天好嫉妒,對不起,知意,我愛你。」
他已經口不擇言,鼻音裡帶著哭腔。
我想起三年前我和合作方吃飯。
那時候我事業剛起步,沒有任何上桌資格,被灌得大醉,離席時李姐扶著我下樓,在下電梯時遇見了蕭遠和沈心蕊。
他們也參加飯局。
灏海投資巨大的項目《覆水難收》,沈心蕊擔任女主角,她被蕭遠護著,成為了上桌的人。
沈心蕊肩上披著蕭遠的休闲西服,她十分體面,滴酒未沾。
我確認那一刻蕭遠看見了我。
但他當沒看見。
電梯關閉的時候,我看見沈心蕊的笑。
挑釁又高高在上。
我打了個哈欠:「我很困,蕭遠。」
電話掛斷了,不知是被誰。
26
演唱會收官最後一站前夕,我回蕭家老宅吃飯。
蕭老爺子大病初愈出院,理應要慶祝。
我因排練姍姍來遲,進去時餐桌上所有人都在等我。
蕭遠旁邊留了我的位置,我過去坐下。
蕭遠瘦了些,面容更加鋒利,面對我卻很溫柔。
我們十分默契,隻字不提那通醉酒後的電話。
晚飯結束時蕭老爺子依舊問:「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我笑著回:「他和我事業都在上升期,不急。」
同樣敷衍的理由,一字未差。
隻不過換了人說。
飯後我在庭院發呆,卻被蕭遠的父親叫去了書房。
我萬分驚訝,我能感覺到蕭祁山對我有超乎尋常小輩的喜愛,但這些年他很少與我接觸。
蕭遠的書房小提琴依舊掛著,蕭祁山給我倒了茶:「知意,你現在不接受蕭遠,是不是因為我和你媽媽的事?」
心就這樣急速下墜,我無意識地握住茶杯,看著蕭祁山,輕聲問:「什麼事?」
我父母在我十五歲離婚,離婚後我父親隻字不留,放棄了我的撫養權,去了英國。
二十歲,我母親去到千裡之外的西南定居,徹底和我斷了聯系。
我一直以為,他們是感情破裂。
窗外的竹葉瀟瀟,茶涼了大半,我看著蕭祁山那張和蕭遠極其相似的臉,突然笑出了聲。
我十五歲那年,十八歲的蕭遠因為忘記拿車鑰匙,回來時在床上撞見了我母親和他父親。
怪不得,怪不得我爸這麼恨我。
怪不得我追蕭遠這五年,我爸無數次打電話罵我不知廉恥。
我問:「我和蕭遠,有血緣關系?」
「不是!」蕭祁山捂住臉,語氣痛苦萬分,「沒有,沒有,我們......是你們出生後才犯的錯誤。」
我點頭,心下居然十分冷靜,冷得全身發涼。
那就是一直維持到被蕭遠發現。
茶徹底涼了,蕭祁山離開了。
我盯著茶杯:「全聽到了嗎?」
27
蕭遠進了書房,啞聲叫我名字。
「我爸媽離婚那天,他們誰都不想要我撫養權,蕭爺爺叫我來你家吃飯。
「那天你心情也很不好,練琴練得十分暴躁,我上樓,你看見我,很煩地問我哭什麼?」
我一直盯著茶杯,喉嚨一片苦澀,連帶著眼睛,酸痛得我幾乎掉下眼淚。
「你沒安慰我,卻即興為我拉了首曲子,那首曲子,我記了十年,後來我將那段旋律做成了 Beat,發行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張專輯《覆水難收》。」
我淚如雨下,止不住地流。
「《覆水難收》紅遍了大江南北,我憑著這首歌橫空出世,開啟了我的歌手生涯。」
蕭遠走近我,低低地喊我名字。
我們在此刻共情了苦澀的痛與恨。
「我不知道。」我捂住臉,淚水從我掌心中掉落,「二十歲那年,我被坑高價違約金,我爸聯系不上,我媽和我斷絕關系,你幫我支付了那筆錢。」
「你其實。」我哽咽,「你根本不想管的是不是?」
「知意,別哭了,別哭了好不好?」蕭遠眼睛通紅,握住了我的肩,他手都在抖,「別說了,別說了。」
「你要是不幫我支付就好了,不彈那首曲子就好了。」我哭出了聲,「為什麼要幫我,為什麼不像那五年一樣鐵石心腸?」
因為同病相憐,因為我是父輩畸形關系裡他最不想面對的復雜情緒,因為那時候我爸媽剛離婚,五年後我媽又將我徹底拋棄。
面對一無所知的我,他對我的可憐到達了最高峰。
往後的五年,復雜的感情逐漸取代了憐惜。
而我,十五歲被他捕獲,二十歲徹底掉進了他的網中。
他也一無所知。
蕭遠捧著我的臉,含著水光的眼睛和我對視:「是我的錯,都是遠哥的錯。知意,別哭,別哭。」
我猛然推開了他:「我本來已經動搖了的。」
我哭著輕聲重復:「遠哥,我本來已經動搖了的。」
沉默,時間,連帶著此刻的淚水,再次橫在了我和他之間。
「你就當憐惜我。」蕭遠像是意識到了恐懼的逼近,一種巨大的空虛和失去籠罩了他,他看著我和他一般流著淚的眼睛,祈求道,「知意,你就當可憐我。」
我搖頭:「遠哥, 可憐不是愛。」
「可以是。」蕭遠執著地重復,「可以是, 你可憐可憐我,知意。」
「我不是已經實踐了嗎?」我又哭又笑, 「這五年,你愛上我了嗎?」
「蕭遠。」我起身和他對視, 徹底宣布了對他的判決, 「我們從始至終都不在一條線上。」
他隻是我人生中的一條河。
而我, 最終會蹚過。
無法停留。
蕭遠偏過了臉去,他捂住了眼睛,半晌, 啞聲問:「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他向我張開了雙手,我進入了他的懷抱。
溫暖, 寬闊,極具安全感, 帶著淡淡的木質香。
從我十五歲到二十五,整整十年,這是我們最近的距離。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
我攀附著他健美的背部,輕聲說:「遠哥, 你用的這款香水,其實是我送的。」
蕭遠將頭埋進了我的頸窩, 滾燙的淚水浸湿了衣物。
擁抱持續了五分鍾。
但錯位的愛已經結束了。
28
「打發要飯的呢。」我語氣平淡,「一個大品牌搞成這個德行,也不嫌丟人。
「(「」四面臺, 三萬個座位, 我唱了整整兩個小時。
到最後我嗓子已經完全啞了, 臺下粉絲拿著應援棒為我揮舞閃爍。
演唱會即將結束了。
我喝水休息, 喘著氣說:「接下來, 是最後一首歌了。
「過去的五年,我的演唱會上永遠留著一個空位,但是那個人從未來過。」
喧鬧的粉絲慢慢安靜下來。
「我一直想給他唱這首歌。這首歌, 為他而生, 為他而寫,為他而唱。」
我微笑,鏡頭掠過了觀眾席上無數的粉絲。
「這首歌,為我開啟了輝煌的歌手生涯;今天, 這首歌也將為我畫上圓滿句號。」
鏡頭捕捉到一個男人, 觀眾席發出了驚呼聲,我隔著大屏幕和他對視。
「《覆水難收》。」我笑著說, 「我職業生涯裡,最後一次唱。」
臺下粉絲發出了尖叫,前奏緩慢響起, 如小提琴一般絲滑純淨。
鏡頭不再移動, 大屏幕上隻有蕭遠。
他穿著白西裝, 正式得如同新郎參加婚禮。
我開唱的那瞬間,他紅著了眼,無法承受, 躬下身, 雙手捂住臉,手上青筋暴起。
河流隻會向前流動,旅人淌過, 繼續新的人生旅途。
我們,互為過客。
全場粉絲在高潮與我大合唱。
「愛若有緣無分,就如覆水難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