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曾經連日吃不好飯的困頓、晝夜不停轉的疲憊、身體各處難忍的疼痛,還有看到期期口鼻被掩蓋時的恐慌無助……
此時此刻,全都爆發了出來!
砸!
砸!!
砸!!!
我把鍋碗瓢盆高高舉起,不管不顧地使勁砸!
伴隨著我媽的尖叫聲,碎瓷飛濺得到處都是,鐵鍋把木制門框砸出了個洞!
抓到什麼就砸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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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我把廚房砸了個幹幹淨淨之後,開始往客廳走,我媽這才緩過神來,開始罵我:
「不得好S的賤人!你是不是瘋了!」
我開始笑,越笑聲音越大:
「我特麼的就是瘋了!」
我瘋了,我確實瘋了,瘋得好啊!
看見我媽驚慌的樣子,我覺得無比暢快!
電視,砸!空調,砸!各種綠植,砸!茶幾,砸!
我的靈魂仿佛離開了身體,我在高處。
看著怒容滿面、目眦欲裂像瘋子般的我麻木地重復著高舉與摔下的動作。同時,我媽在身後面容扭曲,不停尖叫。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所有的一切,全都砸掉!
15.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那個一地狼藉的家,又是怎麼回到的醫院。
最後我渾渾噩噩地坐到了期期的病床前。
程心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問我:「怎麼了?」
怎麼了?
我怎麼知道怎麼了呢?
我站起身,走到病房的窗前,打開了窗戶。
陽光真是刺眼啊,刺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
怎麼又哭了啊……
這陣子流過的淚,比前二十多年加起來還要多無數倍。
我探出頭,想吹吹風。
這裡是九樓……
我低頭,樓下是醫院後院散步的林蔭道。
此時此刻,隻有凜冽的寒風在吹著嶙峋的枯枝。
好沒意思啊……
活著好沒意思啊……
跳下去吧……
隻要跳下去,一切煩惱就結束了……
我扒著窗戶,大半個身子已經懸在了窗外。
馬上就可以解放了……
我欣慰地想。
「你幹什麼!」
程心的聲音像驚雷一樣把我炸醒,下一秒她就撲了上來,把我抱離了窗戶。
我恍然回神。
我埋在程心的懷裡,緊緊抓著她的衣領,失聲痛哭:
「我好想去S啊……」
「寶寶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
「我照顧不好寶寶……」
「我什麼用都沒有,我不是一個好爸爸……」
程心溫柔地拍著我的背,她語氣肯定地說道:
「顧易,你產後抑鬱了。」
16.
我媽給程心打電話,傾訴我幹的發瘋事。
程心按照我的意思給她回了話:
「東西是我讓程心砸的,我的東西就是程心的東西,她想怎麼砸就怎麼砸。」
「媽,我們先不要見面了。」
我媽在那頭痛哭我娶了媳婦忘了娘。
可她的眼淚不僅不能打動我,甚至還會更讓我覺得暢快。
對大部分人來說,眼淚是情緒的傾瀉。
但對我媽來說,眼淚隻是她用來綁架要挾我的工具。
還好,她再也要挾不了我了。
期期出院以後,程心另租了房子,找了月嫂。
我終於過上了一段太平生活。
轉眼間,就到了期期出生百天的日子,對小孩子來說,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紀念日。
這天早上,我聽到寶寶的哭聲,照舊起來喂奶。
拉開衣服,卻發現胸脯一馬平川?
這……?
我愣了半晌,回頭看見程心已經坐了起來,倚靠在床頭,歪著頭看我。
我們沒有說話,但相視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把寶寶遞給她,她默契地接過,抱在懷裡開始喂奶。
我起身,倒了一杯溫水,遞給程心。
然後蹲下身,仰頭對她道:
「老婆,你辛苦了。」
「我,顧易,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對不起程心。」
程心笑起來,但眼底似乎還含了什麼別的我看不懂的情緒。
她緘默,然後開了口:「離婚吧。」
我愣住了。
「為什麼?我不想和你離婚。」
「可我想要的隻有離婚。」
我急忙保證:「我已經知道你面對的是什麼了,我一定會處理好我媽的,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我保證!」
程心又沉默了片刻,岔開了話題:
「快到上班時間了,你去上班吧。」
我看了一眼時間,也是。
吻了一下程心,就去上班了。
到了公司就獲得意外之喜,程心的優秀超出我想象,短短小半年,我竟然又升職了!
高興得我一整天都哼著歌兒。
下班以後,我特地拐去菜市場,買了排骨、魚、花膠,打算回家給程心做頓好吃的。
「我回來了!」
我打開門,迎接我的是黑漆漆、空蕩蕩的客廳。
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程心居然帶著孩子,消失了!
17.
程心除了一張離婚協議書,什麼都沒留下。
一周之後,她給我打來電話:「離婚嗎?」
我斬釘截鐵地說:「不。」
然後她就又消失了。
如此反復了幾次,大概是我的態度讓程心覺得協議離婚無望。
不久後,我收到了法院的離婚起訴。
我詢問了律師,得知隻要我在庭上不同意離婚,法院十有八九不會判離。
而程心再次起訴,就得再等六個月以後!
於是這次開庭,我果斷不同意離婚,法院也如我所期待地宣判了。
我在庭上,一直給程心道歉,可程心好似吃了秤砣鐵了心,完全不接受。
這次開庭之後,她再次消失了。
毫無音訊。
我好想她,好想期期……
連做夢都是我們一家三口出去遊玩的場景。
於是,半年以後的第二次開庭,我做足了準備,站在法庭上聲淚俱下,說著要好好補償程心。
正當法官都有所松動時,法庭的門突然被人撞開了!
我一回頭,傻了!
怎麼是我媽?
分明已經和她斷了聯系,她又是從哪兒得知的消息?
我反應過來,三步並作兩步想攔下她,卻已經遲了:
「賤女人!帶著你不值錢的閨女滾!別來纏著我兒子!」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法槌重重落下,法官宣判:
「夫妻感情破裂,準予離婚!」
18.
離婚辦完後,程心約了我在咖啡館見面。
我問她: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狠心?因為你和我媽在孕期的那些矛盾嗎?可後來我都替你承受了啊!」
程心坐在我對面,認真道:
「顧易,我對你曾有三次失望。」
「第一次,你畏懼和你媽發生衝突,面對我的委屈,你視而不見,不敢面對。」
「第二次,在明知道你媽重男輕女的情況下,你心動了,甚至問我要不要再生一個男孩。」
「第三次,在離婚時想方設法拖著我,隻顧及你自己不願意離婚的心情,卻不考慮我。」
「這些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你的軟弱和無擔當。」
「顧易,你還沒有明白嗎?」
「我和你離婚的原因,從來都不是你媽,而是你。」
我愣住了。
我一直都認為我們離婚的根源是我媽。
在這段婚姻裡,我媽的過錯佔了很大的分量,而我隻有一點小問題。
等等……
分明和程心結婚的人是我,可在這段婚姻裡,隱身的人卻也是我?!
明明我不該縱容我媽插手我們兩個的生活,不該盲目相信我媽,不該因為懼怕吵架而漠視程心的反應……
我應該站出來,把我媽隔離在我們兩個的生活之外的。
是了,軟弱的我、不敢承擔責任的我、逃避問題的我、沒有解決問題能力的我,才是我們離婚的根源。
程心接著說:
「我會帶著寶寶去外地定居,再也不回這裡。」
「你的撫養費可以不給,就當沒這個孩子就行了。」
這怎麼可以!
我急切地抬起頭,反駁道:
「不行!孩子需要爸爸!」
「需要爸爸,指的是什麼呢?」程心微微睜大眼睛,「如果說指的是需要給她勇敢、韌性、堅強的榜樣, 那麼,我找一個有著這些品質的女伴,同樣可以教給寶寶。」
「這……這……」
我從沒想過這些問題,嗫喏著:
「可是這孩子也是我的!你沒有權利把她帶走!」
「也是你的?」
程心笑了:
「這個孩子, 從頭到腳, 完完整整是屬於我的。」
「我生了孩子, 我的腹部有一條為此剖開的疤痕。」
「我的肚皮上有她曾經存在於此的痕跡。
「我的身體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我孕育了一個孩子。」
「你呢?」
「你有什麼因為孩子而產生的變化嗎?」
「既然沒有,你又憑什麼說這孩子也屬於你呢?」
我努力地在腦海裡找出反駁的理由:
「我和期期,是有血緣關系的!」
「哦,這我倒是沒法反駁,」程心點點頭, 「畢竟我也不能孤雌繁殖,你說是吧?」
看著對面陌生又熟悉的程心,想起將近半年未曾再見過的寶寶,我的情緒翻湧上來,像一大團棉花塞在了胸口,連呼吸都艱難,眼淚也奪眶而出。
我低聲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那」「疤痕是留在了你的身上,但同時,也真真切切地也留在了我心裡。」
「我為她受的苦,遭的罪, 這輩子都留在我心裡……」
「這是我唯一一個孩子, 我不能沒有她。」
當我終於拋卻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將自己的真心捧出來程心看的時候,她也終於讓步了。
程心沉默了許久, 最終嘆了一口氣:
「好。」
「以後每周末你可以來看寶寶, 撫養費按時打到我的卡上。」
我連連點頭。
程心站起身:「我要說的話講完了。」
「再見, 顧易。」
我之前一直在想, 程心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一直都是小鳥依人的溫婉性子。
她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樣, 果斷堅定,又不留餘地的呢?
可此時此刻,注視著程心離去的背影, 我才意識到:
程心從來都沒有變,是我從來沒有認識過真正的她。
她瘦弱白淨,性格看似溫柔, 可實際上,她骨子裡有一股倔強。
像清高的竹, 不為任何風折腰。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她正拖著沉重的行李箱, 試圖把箱子搬上樓梯。
我路過試圖幫忙,但被她拒絕了。
我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仍然要幫忙:
「還是我來吧, 女孩子搬不動這些的。」
她撩起耳旁的碎發,對我盈盈一笑:
「我自己可以,沒有什麼是女孩做不了的。」
然後我就注視著她,一點一點吃力地把大箱子抬了上去。
那個場景曾深深地刻在我心裡, 成為我發誓娶她的最初的起點。
可是,後來,我怎麼就忘了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