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1
遵母皇遺願,為免鋪張浪費,國喪一切從簡。
我一邊守孝,一邊強打精神批閱奏折。
龍椅還沒坐幾天,底下盡是蠢蠢欲動的暗湧。
奏請加撥賑災銀兩的、要增派徵夫修關防工事的……一封又一封壓在我案頭。
但朝臣最關心的,還是中宮之位。
禮部尚書的折子,開頭轉彎抹角說什麼綱常人倫。
我直接翻至最後,看到他提名杜衡,手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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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雖出身世家,但是隻好吟詩作對,賞弄風月,在政事上沒有什麼野心。
於公,如果我的皇夫之位不用於籠絡世家,那麼杜宰輔未必能讓我安安穩穩地登上皇位。
於私……
依稀想起杜衡月下溫酒的模樣。
那時候我還不是太子。
母皇的兄弟們有遺孤,在父親之前,母皇也曾有過驸馬,育有一子。
如果我不能服眾,宗室之子和我那素未蒙面的長兄,都會被推至臺前。
這一十八年,我拼盡全力,其實隻是希望母皇能認可我。
可惜,母皇也是個寡言之人。眼神永遠嚴厲,總是希求我做得更好。
隻有杜衡,輕輕地撫摸我手上的老繭,語帶憐惜:「世人都道妙才公主進退有據,舉止端方,卻不知妙才要吃多少苦。」
溶在酒裡的月華清淺溫婉,不及杜衡的眸光半分。
我一飲而盡。
靠著這絲絲醉意,幻想過我們的將來。
12
我將折子隨手放下,就聽見殿前喧哗不已。
隨身女官來報:「那西涼的王子正鬧著要見陛下。」
仔細算算,我又將他擱置了小半個月。
出殿門,正好撞見他揮開阻攔的侍衛。
魁梧的身材十分靈活,發力也很克制,盡管幾十個侍衛把他團團圍住,卻絲毫奈何他不得。
領禁軍的王將軍自恃武功高強,上前與他捉對搏擊,走不到二十回合,面色就凝重得要滴下水來。
百戰大笑道:「不過癮,你們大周就沒有高手了嗎?」
王將軍被他一激,就欲拔刀S鬥。
我隻好上前解圍:「都下去吧。」
百戰見是我來,長腿一邁,三步並作兩步,也不管侍衛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就衝我喊道:「陛下說話還算話嗎?」
看來他是想通了。
我說:「朕的承諾依然有效。」
他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那好,但是我有一點要求,我不做妾。」
原來如此,雖然妥協,卻還想維持自己的尊嚴。
我故作為難地說:「大周朝從來沒有外族為後的慣例。」
「那就從我開始。」
百戰雙手握拳,繃直著身體,擲地有聲:「我一定會成為大周朝最了不起的外族皇夫,讓所有敢參我折子的老東西閉嘴。你要是不讓我當正宮,也肯定會後悔。」
在他身後流淌的橙紅色頭發,幾乎都要因他這份篤定燃燒起來。
我產生了幾分興趣。
隨手將折子遞給他:「盯著中宮之位的可不止你一個,就讓朕看看你的本事吧。」
「哼。」
他一邊用修長的手指翻起紙頁,一邊嗤之以鼻:
「都是些世家的酒囊飯袋,不足為懼。」
翻著翻著,他從容的神色消失了。
「杜衡?」
他睨著我:「這群老東西瘋了,怎麼會提名杜衡?」
瘋了嗎?
我輕笑出聲,恰恰是沒瘋,才會這樣向清河杜氏交投名狀。
母皇發落了杜宰輔,但是他的長子、杜衡的長兄杜成依然是一部的長官。
更何況清河已經完全成為國中之國,隨時欲反。清河百姓更是隻認識杜氏門楣,不知道頭上還有皇帝。
母皇迫於形勢忍氣吞聲,我卻不想就此放過清河杜氏。
見我沒有說話,百戰提高了音量:「你不會還喜歡著這個杜衡吧?」
我甚至能在這句話中品出一絲委屈和憤怒。
抬頭看見他灼熱的視線,在逼問我一個答案。
喜歡?
當然喜歡。
畢竟我曾幻想過。
他這樣溫柔多情,將來,要是我料理了清河杜氏,或許可以留他一個全屍。
13
我要和百戰成婚的消息,讓禮部連吵了三天三夜。
甚至有不怕S的言官準備絕食S諫。
「臣等知道陛下求馬心切,但是中宮之位,怎麼可以讓一個外族人居之。」
「陛下三思,三思啊!」
這群臣子,說得懇切,但要是我問他們北燕怎麼辦,又開始支支吾吾。
要麼提議拖到明年開春,北燕會自己退兵。
要麼就開始車轱轆遷都的事情。
「行了。」
我不想再讓這群人浪費時間。
「朕心意已決。王將軍。」
「臣在。」
「去西涼路遠,著你即日點兵作護衛。」
「臣領命。」
杜衡的長兄杜成悄悄使了個眼色,馬上就又有言官找到了角度,勸諫道:「陛下。王將軍畢竟是禁軍統領,您這樣調兵,宮中的護衛又當如何?」
我回道:「怎麼,難道那兩萬匹馬不需要人騎回來嗎?」
「再說了,朕怕自己未來的皇夫被兄弟欺負,要給他撐場面,又如何?」
言官涕淚漣漣:「陛下糊塗啊,怎可為美色迷戀至此。」
為防止他一頭撞柱子上以S明志,我趕緊退朝。
連夜密令王將軍,讓他明面上稱領軍兩萬,實際上撥調五萬兵馬。
又去信在居庸關抗擊北燕的偏將李承志領一部分兵馬秘密回防都城。
將婚書交到百戰手上時,他笑得連頭發絲都舒展開來。
「你那群大臣,竟敢說我狐媚惑主。」
朝堂上的風吹草動傳得就是快,兩個時辰的工夫,他就知道了。
百戰拿了婚書,卻還不肯走。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鎖住我。
「怎麼了?」
「陛下派王將軍跟著我,恐怕不是護衛這麼簡單吧?」
嗅覺真敏銳,確實不是空有皮囊之輩。
「哦?你覺得是為什麼呢?」我面色不變,繼續批閱奏折。
「我隻是覺得,去西涼回來的路上,正好經過清河。你都特地調兩萬士兵護衛我了,總不可能就是去西涼騎個馬。」
我捏緊手中的筆。
他湊近了我,低聲耳語:「如果我是你,說不準會趁這次機會,在經過清河的時候直接S杜氏個措手不及。」
「隻不過,我聽說杜氏養著私兵,雖然不知道具體數目,但肯定不止兩萬,王將軍隻領這麼點兵馬,夠嗎?」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唇。
他舉起雙手,笑得一臉無辜:「陛下別誤會,我打探這些隻是因為,我也很討厭清河杜氏。請陛下公布答案,我說得對嗎?」
我壓抑心中翻騰的S意,沒有回答。
自皇爺爺、母皇到我,三代人了,我已經不想再忍。
非得讓清河杜氏把這些年上下侵奪的資財全給我吐出來不可。
這大周,可是到處都需要用錢呢。
百戰抓住了我抬起的手,面上泛起不自然的紅暈。
一雙眼睛裡,閃爍著野獸般嗜血的亢奮。
「我說過,非得讓那群敢參我折子的老東西閉嘴。你若點頭,清河杜氏就是我的第一份投名狀。」
「你想怎麼做?」我也耳語道。
他很自然地伸手,把我抱在懷中。
這副模樣,任誰看了都會以為我和他是一對熱戀中的愛侶。
「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14
百戰走後第十天,一隻信鴿飛到我窗前,腳上纏著一條紅色的布。
看來那邊得手了。
我當機立斷,讓負責監視杜成的禁軍突入杜府拿人。
今日罷朝,我就站在殿門口等待。
天際更迭了幾遍雲光霞色,將日頭一路從東趕到西。
我第一個等來的不是復命的李承志,而是我的妹妹妙麗。
「皇姐!陛下!」
她驚慌失措,鞋子都跑掉了一隻:「為何今日大肆搜捕杜氏子弟?」
我的臉色陰沉下來,反問她:「你又為何要關心此事?」
她馬上意識到自己露了破綻,咬住了嘴唇。
妙麗是不會無緣無故關心軍國大事的。
但是我現下無暇顧及她,李承志穿著染血的盔甲,一身S氣未散,便跪地行禮道:「末將幸不辱命。」
又過了十五日,百戰從西涼領自己的親兵五萬,帶著杜氏全族的人頭回來了。
抄家抄出的財物,前後綿延了三裡地還看不到頭。
我贏了,大獲全勝。
本該如此,但是有一個紕漏。
杜衡不見了。
百戰掘地三尺,也沒找到他的蹤影,逼問杜家的老僕後才得知,杜衡為私會名妓柳翩翩,早就瞞過眾人,偷偷溜出清河,這才躲過一劫。
因為這個,百戰懊惱得連飯都吃不下,就坐在一邊生悶氣。
本來,以他的性格,早該為自己的英勇表現邀功了。
王將軍和百戰曾有過節,但在書信中依然壓抑不住贊許之情,說他以一當百,英武不凡。
但現在,橙紅的頭發因為主人的心情失去了光澤,蓬亂地披在身後,令他看上去像是滿腹憤懑委屈的小獅子。
在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輕輕把臉埋進了我的手掌:「我真是氣S我自己了。要是我能再打探一下……」
我情不自禁地安慰道:「這確實是個意外。不過,我們未必就抓不到杜衡。朕的人已經找到柳翩翩了。」
他臉上剛浮現一絲喜色,很快又淡了下去:「是隻找到了柳翩翩嗎?」
我點點頭:「不過她說,杜衡進都城裡來了。唯一的問題是,他現在藏身何處。」
「想必陛下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15
我喟嘆一聲。
還能在何處?
結合之前的表現,我有十足的把握是我那無法無天的妹妹妙麗窩藏了杜衡。
我下旨搜查公主府,如果妙麗敢攔著,連她一起拿辦。
這次,總算從妙麗府上搜出了杜衡。
因為妙麗哭哭啼啼,說什麼也要護著,所以兩個人被一起綁上殿前了。
妙麗恨恨地看著我,如果目光能S人,我恐怕已經屍骨無存。
「陛下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皇位也得到了,又娶了自己的皇夫,為什麼就不能放過杜衡呢?」
我垂下目光,看向杜衡。
連日擔驚受怕四處躲藏,他也有些憔悴。
接觸到我的目光,杜衡當即就是一禮,沉聲道:「君要臣S,臣不得不S。但是臣的心意,不會因S而改變。」
妙麗心疼地抱住了杜衡:「她就是嫉妒你和我之間的感情。你別怕,有我在,不會叫她動你分毫。」
一來一回,硬生生讓我變成了拆散苦命鴛鴦的惡人。
欣賞夠了二人你儂我儂的表演,我說:「如果你稍微用腦子想一想就會知道,但凡朕想S他,他都走不到這殿前。」
妙麗有些動搖,但還是強硬道:「誰知道你是不是依舊惦記著杜衡。」
不待我回應,一道飽含怒意的聲音從妙麗身後傳來:「就憑他?」
百戰已經換下了甲胄,身上穿著尋常漢人貴族穿的寬衣廣袖,乍一看頗有幾番風流味道。
他踱步到妙麗跟前,猛獸一般的體型嚇得妙麗發出尖叫:「你這個外族異類,離我遠一點!」
百戰並不理會她,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杜衡。
良久,他像打贏了什麼隱秘的戰爭一樣,露出了得勝的喜悅微笑。
不知為何,我隱約能猜出這笑容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