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過現在木已成舟,今後若你能跟嫣兒和平共處,對她多加彌補,曾經的事情就揭過吧。
「至於師祖那兒,我會找機會秉明,是你一時任性,覺得自己的寵愛被嫣兒分走了,才硬闖入傳承法陣,並不是宗門上下故意苛待你。」
他說完,就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知道他在等什麼。
等我低頭,等我道歉。
他知道自己的特別,也因此篤定不管發生了什麼,我總會聽他的。
可那是過去的我,不是現在的我。
如今他語氣再溫和,再誘哄,我心湖裡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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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還能平靜地對他開口:
「師兄,你知道師父為何最欣賞你嗎?」
我問得突然,大師兄茫然地搖了搖頭。
「因為,你們簡直如出一轍地道貌岸然。」
我話音落下,不止大師兄,所有人都怔住了。
師父更不知自哪兒從天而降,滿臉慍色地叱責我:
「孽障,你在胡說些什麼?趕緊給我滾去思過崖領罰!」
「傳承法陣那麼大動靜師父聽不見,我輕飄飄一句話師父倒是聽見了,可惜思過崖隻罰門內弟子——
「還沒來得及跟師父說,弟子孟遙霜,自請下山。」
我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
這回,師父也怔住了。
可他到底反應得快,幾乎立馬指向山門:
「滾!滾了就再也不要回來。」
印象裡,這是他第一次發這麼大火。
可這種暴怒絲毫不能影響我。
我面無表情地穿過一群人,徑直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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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像冥冥中的注定。
若幹年後,我居然也成了一個雲遊的散修。
不知是不是沒了喜樂悲痛的緣故,我反而能心無旁騖地修煉了。
修為突飛猛進後,我陸續度過了金丹中後期,進入元嬰期。
不過,不知為何,明明進入了新階段,那種一躍千裡的感覺反而逐漸慢了下來。
起初我不以為意,畢竟修煉本就是看機緣。
可後來某一天,我運轉內力時,忽然感覺到心口有什麼東西堵在那兒,不上不下。
我斟不破,便再不得任何突破。
就這樣又不知過去多久,某天,我正熬得水深火熱,師祖忽然在我夢裡現身。
他言簡意赅地點撥我:
「空勞碌碌費心力,卻似浮雲過眼煙,你尚有執念,執念未消,怎麼可能得道飛升呢?」
夢裡的我幾乎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
我的「執念」還能是什麼呢?
我懇求師祖告訴我當年的實情,他卻道:
「個人有個人的因果,我不能回溯時光,替你尋找真相,但你我有緣,我可以透露給你一個消息——
「上古仙魔戰場遺跡的封印每隔百年就會減弱一回,那裡有無數強大的法器,我若是你,便去碰碰運氣。」
師祖說完,身形就像一陣風一樣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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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醒後,我立即出發了。
一路上,離古戰場越近,修士打扮的人就越多。
我聽他們闲談才知曉,原來天下宗門每隔百年都會在此集聚。
隻是我下山得太早,還未得到這個消息,不過按我對那些舊人的了解,他們極有可能也會出現在這裡。
仿佛為了印證我的猜想般,就在這個念頭冒出的瞬間,一把熟悉的嗓音忽然自我背後響起:
「遙霜?」
這聲音曾給我太多綺麗的幻想,不用回頭我都知道是誰。
大師兄,哦不,薛未寒見我毫無反應,甚至走得更快了,趕緊追上來一把扯住我。
「遙霜,果真是你……」
他盯著我失神。
然而還沒等他再說些什麼,一個女修已經驚呼一聲,躲到了他身後。
「大師兄,是她,我好害怕,我們快走吧。」
這是一張陌生的臉。
我正思考著她是誰,一柄劍驟然從身側刺來,速度很快,卻被我不偏不倚捏住劍鋒。
我輕輕一扯,那人就摔在地上。
「二師兄!」
女修又驚呼一聲,三兩步衝上前,將宇文瀟扶了起來,替他掸著身上的塵土。
後者則咬牙切齒地瞪我:
「孟遙霜,你要敢傷嫣兒一根頭發,我絕不會輕饒你!」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女修就是那花精啊,隻是不知她從哪兒找的這具軀殼,還拜入了那老兒名下……
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宇文瀟趕緊解釋:
「嫣兒跟你可不一樣,這女修是走火入魔,自願把身體贈給嫣兒的,哪像你們一家,活脫脫的強盜行徑。」
幾乎和從前如出一轍的譏諷語調。
我甚至能回想起自己當初受傷又屈辱,哽咽不能語的樣子。
然而現在,我聽著這些話,無非是左耳進,右耳出,沒一點想法與觸動。
我不得不感嘆,誰能想到沒有情緒,反而成了一件自在又自由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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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我其實很奇怪。
這一行人口口聲聲說厭惡我,但又像狗皮膏藥一樣黏著我。
我走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還美其名曰——
這是在盯著我,防止我給他們使絆子。
因為他們此行最關鍵的目的,就是找到某件法器,給嫣兒補足殘魂,再將這具身體變成她原本的樣貌。
我說了許多遍,我對嫣兒毫無興趣,對她能不能變回本來的樣子更沒興趣。
可一眾人依舊如臨大敵地S盯著我。
哦不,倒也不是全都S盯著我。
畢竟那個嫣兒就不怎麼看我。
她隻是躲在眾人身後,仿佛一隻受驚的兔子般紅著眼睛,我就是轉個身她都能抖三抖。
簡直要多荒謬有多荒謬。
我正思考著如何將他們甩掉,古戰場邊緣的迷霧裡,忽然響起一串雜亂的腳步聲。
幾個傷得厲害的修士從裡面鑽了出來。
外面大概是接應他們的同門弟子,立馬上前詢問:
「東西拿到了嗎?」
「別提了。」為首那人擺手,「那溯回鏡根本不是什麼好拿的東西。」
那人說著便哆嗦了起來,似乎不敢回憶一般。
我心頭一動,立馬走到他面前。
「你說,你找的東西叫溯回鏡?」
「是啊,怎麼了?」這人警惕地看我,「你不會也為這面鏡子來的吧?那你還是S了這條心。
「靠近溯回鏡就會陷入幻境,幻境裡是每個人最恐懼的東西,方才若不是師叔陰差陽錯醒來,拼命將我們打醒,我們一群人怕是都要折在裡面了,遑論你看起來……
「看起來根本不是靠化形顯出的青春樣貌,你本就年齡不大吧?結丹了嗎?就算結丹了,你一個孤零零的女修,也絕不可能過得了幻境那關……」
他還沒說完,我就飛身躍進了大霧裡。
我總算明白師祖讓我來此的原因了。
恐懼、恐懼。
我沒有情緒,又何來恐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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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果真如我所料。
於別人來說恐怖萬分的幻境,對我來說卻如同探囊取物。
我根本沒費什麼力氣,就從幻境裡拿到了溯回鏡。
隻是這鏡子看起來平平無奇,我用指尖逐寸點了每個地方,也不見它有任何變化。
古戰場裡瘴氣叢生,我隻好先行出來。
看見我毫發無損,外面的人都很震驚。
不過,更讓大家震驚的是,眾目睽睽下,嫣兒居然徑直朝我撲了過來,目的很明顯,就是要搶溯回鏡。
隻是她再怎麼偷襲,也不是我的對手,除了摔一身灰,什麼也撈不著。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嫣兒退回宇文瀟身後,紅著一雙眼睛道:
「二師兄,我,我就是不想這種寶物落入她這種心思歹毒之人手裡……」
「我明白。」
宇文瀟溫柔地安撫她。
轉向我時,又變得頤指氣使起來。
「孟遙霜,趕緊把東西交出來!」
「交出來?憑你的本事,可能沒法讓我交出來。」
我完全在就事論事,語氣都沒什麼起伏,但宇文瀟卻像受了奇恥大辱一般,提劍就朝我衝了過來。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嫣兒再次趁著這個機會偷襲我,她似乎一心想要我手裡這面鏡子。
可惜,這兩人加一起也不過爾爾。
我一掌擊飛宇文瀟,正要對付嫣兒時,溯回鏡的鏡面卻倏然泛起波紋。
原來,她的指尖不知何時觸碰到了鏡柄,一時間,濃霧四散。
不過眨眼間,我和嫣兒居然被扯入了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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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穩住身形,看著眼前濃霧如旋渦般飛旋,又各自變幻。
很快,居然顯出了一座草木葳蕤的青山。
嫣兒自然也看見了。
她就跟受了什麼極大的驚嚇一樣,臉上的血色一瞬間退了個精光。
「救命!」
我聽見有人大喊。
這聲音太熟悉,不是嫣兒是誰。
可我看著不遠處的人,她分明緊抿雙唇。
那聲音卻越發響亮:
「救命!救我,仙長救我啊!求求你了仙長……」
濃霧再次滾動,如折子戲拉開帷幕。
不過愣神了須臾,我便反應過來。
這或許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執念」了。
盡管沒了情緒,但當看見那兩抹熟悉的身影出現時,我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跳慢了一拍。
是阿爹阿娘。
畫面裡,他們循著呼救聲撥開藤蔓,發現了一個滅魂陣。
陣外貼著一張符紙,符紙上寫:
【此間三花妖作惡,殘害生靈,吾已將其封於陣中,令其受無盡之苦,直至灰飛煙滅,以償其罪。過往修士切勿妄動慈悲,以免自誤。】
前因後果說得很明白。
我爹娘也不想多管闲事。
可嫣兒哭得涕泗橫流:
「仙長別走,我自知罪孽深重,並不是求你們放了我,隻是求你們給我個了斷……」
她說這滅魂陣實在太痛苦,她一分一秒也受不住了,隻求能立刻、馬上灰飛煙滅。
阿娘還是不願管,說個人有個人的因果。
但阿爹卻神色微變,他將阿娘拉遠,小聲道:
「另外兩個花妖都已被折磨得魂飛魄散,如今這一隻也隻剩下殘魂,並不差最後一點懲罰了,既然她求一個解脫,我在想,能否將她煉化,彌補霜兒的不足?」
阿娘愣了愣。
我天生缺一魂一魄,長到四歲都沒露出過正常人的情緒,這一直是他們的心病。
如今阿爹這樣說,阿娘怎能不動搖。
她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隻說也要問問那花妖的意見。
嫣兒正是求生不得,求S不能的時刻,一聽不用繼續困在滅魂陣裡了,連連叩首道謝。
「我就知道上天不會讓仙長平白出現在這兒,多謝仙長,仙長大恩大德我永世難忘。」
就這樣,阿爹阿娘摧毀了滅魂陣,收集起她還沒徹底散開的殘魂,彌補了我的缺失。
看著我像正常人一樣會哭會笑了,他們如釋重負。
可那時的他們怎麼也沒想到——
此後若幹年,隨著我開始修煉,嫣兒被煉化的殘魂也在我體內重新凝結,吸收天地精華,慢慢找回了自我。
她開始嫉妒我有青梅竹馬的師兄,有關系要好的同門,有一名正道修士的大好前程……
於是,趁我受傷,她不顧一切逃了出來。
她的願望很簡單,那就是搶走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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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攏的濃霧逐漸消散。
嫣兒的面色也由最初的驚慌慢慢變得咬牙切齒。
「什麼破鏡子,故弄玄虛,給你看了這些又怎樣,就算你出去告狀,師父和師兄也不會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