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初……
我若有所思,重新道:
「你提起當初,我倒也有幾句話想說。
「當初你說我是你最重要的朋友,所以整個闢谷期,我心甘情願給你熬梨花羹,就為了讓你少遭一些口腹之罪。
「秘境裡千辛萬苦拿到的仙露,我毫不猶豫澆給後山的梨樹,你問我怎麼這樣舍得,我說我鍾愛梨花,可事實上,我從不愛那些甜膩的花香。
「我隻是想讓你舒心,怕你覺得欠我人情。之所以澆仙露,也隻是想讓梨樹蕩滌汙濁,免得你吃進去後,身體裡有負擔與汙穢之物。
「我做這些事的時候,從不求任何回報,可後來每每想起,我就會忍不住問自己——
「我處處為你考慮,到底有什麼意義……」
Advertisement
我每多說一句,宇文瀟的身形就矮下去一分。
他的神色越來越悲痛萎靡,最後近乎哀求道:
「別說了遙霜,求你別說了……
「我真的知道錯了,從前是我識人不清,辜負了你的好意,可我現在真的後悔了,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舉起簪子試探。
「收下好嗎?遙霜,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我垂眼看他,無悲無喜。
宇文瀟又哀求了一聲。
我想了想,緩緩伸出手。
那一刻,宇文瀟的眼裡滿是難以置信的驚喜。
可這驚喜還沒維持須臾,就成了古舊城牆上的壁畫,一點點剝落下來。
因為,那簪子從我手中滑落,跌在地上,頃刻間摔了個粉碎。
仿佛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般,宇文瀟驟然崩潰。
淚水順著他的面頰一徑滾落,他跪在地上,顫著手,不停地去撿那些碎片,全然不顧指頭被刺得鮮血淋漓。
直到……
漸至哽咽漸無聲。
27
薛未寒目色幽深地看著這一幕。
許久,才將目光重新投向我,嘴唇輕輕嚅動,似乎想說什麼。
「你也有什麼要送嗎?」我催促道,「別浪費時間了,一起拿出來吧。」
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隻是緩步走到我跟前……
那腳步似有千斤重。
薛未寒一聲不吭地揮揮袖子,他倒是沒忘了勤勉修煉,如今居然也能憑空變出幻象了。
畫面裡的嫣兒被捆仙鎖綁得SS的。
她渾身都是血,一聲聲苦苦哀求著,說自己知道錯了。
可不管她怎麼說,行刑的人都沒有心軟,隻是仿佛發泄怒火般,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嫣兒叫得越發悽慘。
再後來,畫面一轉,嫣兒的魂魄居然被逼了出來。
等待她的,是她曾經僥幸逃過的滅魂陣。
不過這個陣法顯然更加狠毒與厲害。
嫣兒起初還能求饒,可沒多久,就開始氣若遊絲地求人S了她。
「別再折磨我了,求求你們了……」
畫面漸漸黯淡下去。
薛未寒有些緊張地朝我道:
「遙霜,我從古籍裡找到了辦法,已經將她的魂魄重新逼了出來。
「而且為了替你出氣,我特地吊著她一口氣,讓她日夜受到蝕骨鑽心的懲罰……
「現在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隻要你說一句願意,我這就能幫你變回原本的樣子。」
又來了。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薛未寒的眼神閃了閃,不敢看我。
印象裡這樣心虛的神色似乎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
若放很久之前,我大概會舍不得吧?
不過很可惜。
時過境遷,我現在一點觸動都沒有。
「我已經說過了,我並不想變回原本的樣子,我覺得現在的狀態很好,或許不久就能飛升了。」
「別這樣,遙霜。」他紅著眼看我,「你以前從不會這樣對我說話的,這不是真正的你,也不是完整的你。」
我毫無表情地聽他說完。
薛未寒的眼眶更紅了。
估計是覺得「曉之以理」不行,他又開始「動之以情」,緩緩從懷裡摸出一個東西,聲音還帶著顫抖:
「遙霜,我還有個東西想給你。」
他攤開手掌,裡面躺著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我記得這個東西,當初阿爹撿到他時,這個平安符就一直被他攥在手裡,髒得幾乎看不出顏色。
沒想到過去這麼久了,他還留著。
28
「遙霜——」薛未寒又喊我。
「這是我親人留給我最後的東西,你比誰都清楚它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其實,我本想在宗門大比上求個見證,將這枚平安符送給你,跟你結為道侶,結果中間出了這麼多岔子……
「真希望現在還不算太遲……」
「怎麼可能不遲呢?」
我忽然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當初自己坐在後山竹林,偷聽他和師父說話的那晚……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我們早就回不到當初。
不想再生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因果,我毫無停頓地搖了搖頭。
薛未寒的嘴唇微微顫抖起來,幾次欲言又止,最終也隻是緊緊抿成了一條線,仿佛在努力壓抑著即將決堤的情緒。
「我早說了你不必求親,無非自討苦吃。」
冷不丁地,宇文瀟出聲嘲諷。
「還輪不到你來管我!」薛未寒低吼。
我沒興趣看他們狗咬狗。
正欲走,薛未寒居然大著膽子來拉我的手。
隻是還沒碰到我的指尖,就被我一掌掀飛。
他痛苦地癱在地上,閉著雙眼,聲音幾乎乞求:
「遙霜,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29
這兩人被我轟走後,又锲而不舍來了幾回。
所有的話我已經說得幹幹淨淨,如今連一個字都不願多費口舌。
隻要他們敢在我面前現身,我就一劍劈過去。
幾次下來,宇文瀟的內髒都被震碎了。
他傷了根本,再也沒法修行,隻能回到民間,重新當個凡夫俗子。
可他那國家本就孱弱,當初國王和王後不想讓他受戰事連綿的苦,才費盡苦心將他送上山。
他們希望就算真有亡國的那天,宇文瀟也能逃過一劫。
可誰也沒想到他會灰溜溜地回來……
這些年,宇文瀟被保護得太好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下山意味著什麼。
鄰國國君本就對這個小國虎視眈眈。
後來因為宇文瀟成了「仙人」,他才略有收斂。
現在見宇文瀟不過是廢人一個,他再也沒有了任何顧慮。
這些都是薛未寒帶給我的消息。
他倒是能堅持,哪怕我不見他,也日日在我周圍徘徊。
某一日,還用法器給我傳信,說師父也想見見我。
【師父讓我告訴你,師徒間沒有隔夜仇,你一直是他最寵愛的弟子。
【而且那妖精的魂已經徹底煉化了,師父說了,隻要你願意回來,他願用修為作引,為你填魂。
【遙霜,我們都很想你。】
一道道發來的傳音符擾得我根本無法靜心。
我隻能揮手打散結界,飛身躍到他面前。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我說了許多遍了,我不願意。
「不願意回去,也不願意填魂,你能否別再浪費這麼多珍貴的法器,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
「你再考慮考慮遙霜!」
薛未寒見我出來,恨不得十句話揉成一句話說。
「師父說了,如果我見到你,一定要當面問問你——
「人怎麼可以沒有情緒呢,你這樣跟怪物有什麼區別?就算得道飛升,又有什麼意義呢?」
薛未寒越說越激動。
30
怎麼可能沒意義呢?
意義,就是遠離沒意義的人。
不過我知道,如今薛未寒是徹底鑽進了牛角尖裡,根本出不來。
尋常話對他沒用,我必須用他的方式勸退他。
「這樣……」我看向他,「你我比一場, 你若是贏了我, 我就跟你回去填魂。」
「此話當真?」他眼睛一亮。
「自然當真。」
我話音剛落,薛未寒幾乎迫不及待地拔劍出鞘。
可那劍還沒來得及刺出來, 我已經一劍沒入了他的腹部, 毫不留情地將他捅了個對穿。
薛未寒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的手,面色慘白如紙。
空氣裡一片S寂。
半晌,他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我知道他在害怕什麼,但仍舊貼向他的耳朵。
劍鋒繼續沒入,我在他耳側低語:
「現在你該明白, 我平日裡已對你仁至義盡了吧?」
我不想再沾因果, 因此每次見到他,也隻是將他扇飛, 從未想過要他性命。
可他竟天真地以為,我就真的隻有那點實力。
如今我就是要告訴他——
我若真使十成力, 他便像此刻一樣, 連我何時出劍都看不清, 更沒一點反抗的餘地。
所以, 別再來找我, 也別再來煩我。
薛未寒垂著眼, SS盯著我的手。
鮮血像一團綻開的木棉……
他看著看著,忽然慘笑起來:
「我記得, 這劍還是我陪你挑的……」
「那又怎樣呢?」
「師父……」
「(畢」「我不是給你機會了嗎?誰讓你不爭氣,輸給我了呢?」
薛未寒一直是個驕傲的人。
如今最引以為傲的東西都輸得一塌糊塗,他長久以來挺直的脊背似乎都彎了下來。
他或許明白, 這就是我們此生最後一面了。
因此走時,也不再像往日那樣嘆息,而是垂著眼, 六神無主地呢喃:
「遙霜, 我對你是真心的啊……」
真心又怎樣?
錯過就是錯過了。
(正文完)
番外
修真界近來發生了幾件大事。
先是一個不明身份的散修突然飛升。
緊接著, 當初那個為了一個吃人妖怪, 逼走門內弟子的雲鷺宗宗主渡劫失敗,成了廢人。
他的大弟子替他擋雷劫,幾乎修為盡散。
眼見雲鷺沒了氣候,下面的弟子居然出走, 自成門派了。
可這件事,竟沒人告訴那個早早下山的皇子。
這皇子修煉不行,守城也不行。
自他回去後, 小國國力越發孱弱, 很快就被周圍幾個國家群起而攻之。
某個深夜,大軍兵臨城下, 皇子發現後, 竟直接棄城而逃,跑去雲鷺搬救兵。
在一種說法裡,他撲了一團空,最後消失在山上, 再沒臉回來。
但在另一種說法裡,當晚他其實見到了一個獨眼修士,修士坐在山門口小聲啜泣。
兩人不知因什麼起了什麼分歧,大打出手, 勝負生S都不得而知。
不過——
鮮少有人相信後一種說法。
畢竟眾所周知,雲鷺弟子都叛逃了,哪裡來的什麼獨眼修士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