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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醉仙樓的瘋丫頭 4555 2025-05-20 14:5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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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醉仙樓新來的丫頭瘋了,整日喊著穿越、新中國。


     


    樓裡的姐妹們每天拿她當樂子。


     


    她也不惱,不厭其煩地講著“未來”,換來滿堂哄笑。


     


    而笑著笑著,這些話也入了心。


     


    1


     


    “小月姐,走走走,我帶你去看熱鬧。”


     


    我剛回來,就被在門口笑著的春桃拉著進了大堂。


     


    白天樓裡不做營生,姐妹們各做各的事,此時的大堂卻聚了好些人,笑鬧聲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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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隻知道雞蛋、鴨蛋、鵝蛋,你說的圓子蛋是什麼蛋啊?”


     


    小菊一手掩嘴,笑著問站在中間的人。


     


    中間那人十六七歲的模樣,穿著素色的衣裳,頭上還包著紗布,正是前兩日失足,從樓梯上滾下去的小翠。


     


    “不是這種蛋,是一種很厲害武器!”


     


    說著,小翠還揮動手腳給大家比劃著。


     


    “它爆炸了之後,‘嘭’的一聲,方圓幾十裡都會被夷為平地。”


     


    她剛說完,周圍又爆出一陣笑聲,還有人起哄。我算是知道春桃說的熱鬧是什麼了。


     


    “小翠莫不是昏太久想吃蛋了,才夢出了這麼個東西。


     


    “哎呀呀,早點說嘛,今晚姐姐叫後廚給你煮幾個蛋解解饞。”


     


    “哎呀,真的不是!”


     


    小翠急得急跺腳。


     


    “我真的來自未來,新中國——國家強盛,人民幸福的新中國!”


     


    大堂內瞬間安靜了下來,隨後又是一陣響亮的笑聲,好似要把房頂衝破了。小菊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小翠說不出話;銀杏靠在欄杆處,拍著扇子;春桃也靠著我。


     


    “小月姐,你、你扶著我點,我要笑沒氣了。”


     


    “好了!”


     


    一道嚴肅的聲音從二樓傳來,大家也都安靜下來。媽媽從樓上徐徐走下。


     


    “小翠撞壞了腦子你們也撞壞了嗎,這樣吵吵囔囔的成什麼樣子。”


     


    “春桃,帶小翠回去休息,其他人各自散了。”


     


    春桃扶著小翠回了房間,其他人也三三兩兩的走了,這場鬧劇到此終了。


     


    2


     


    小翠那一摔似乎真的把腦袋摔壞了,整日裡念叨著新中國。


     


    姐妹們時常拿這個打趣她。


     


    “小翠啊,新中國的人都長什麼樣子?”


     


    “小翠啊,你說我們這樣的也能在那讀書習字?”


     


    “小翠啊,到那時候掌權做官的又是誰?”


     


    “小翠啊……”


     


    小翠也不惱,認認真真地回答她們的問題。


     


    “新中國的人當然和我們長的一樣啦。”


     


    “到那時候,我們有九年義務教育,大家都能讀書;我們還有高考,無論貧富貴賤,大家都是一樣的,拿成績說話。”


     


    “沒有誰做官掌權,我們是人民民主的社會主義國家,國家的權力屬於人民。”


     


    “那是個人人平等的時代……”


     


    說這些話時,小翠的眼中亮晶晶的,那是我沒見過的東西,我也說不出它是什麼。


     


    後來我才知道,它叫希望。


     


    但小翠也有生氣的時候。


     


    “小翠,你不該在樓裡,你該去做個說書先生,不然去寫話本子,那些留洋回來的公子小姐指定喜歡這些。”


     


    銀杏扇著扇子,隨口打趣了一句。


     


    “這不是故事,這是真的!”


     


    “好好好,是真的,是真的,姐姐錯了。”


     


    較旁的姐妹,銀杏格外喜歡逗小翠,每每人家氣急了,給她道句不是,事也就過去了。


     


    但小翠今日不吃這套,轉身就跑走了。


     


    我找到小翠時,她正坐在床邊哭。我給她遞了方手帕。


     


    “銀杏的性子你也知道,不要放在心上。”


     


    而小翠卻對著我搖頭,哽咽地說:


     


    “不是因為她,我隻是、隻是討厭這個世道,因為它你們才這樣,你們才不相信我。”


     


    我嘆了口氣,輕輕拍著她的背。


     


    “世道如此,誰能改變?”


     


    “能改變的!”


     


    她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沒想到這麼個小丫頭還有這麼大的力氣。


     


    “能改變的,我見過那樣的時代,我真的見過,你相信我。”


     


    她明明還在哭,眼神卻是那麼堅定。


     


    我大抵也是腦子壞了,反握住她的手。


     


    “我相信你。”


     


    3


     


    樂聲如涓涓細流,在樓中悠揚婉轉。


     


    小翠的琵琶贏得了滿堂彩,聲音穿過房門,清楚地傳到了我的耳邊。


     


    我正將一束玫瑰插入花瓶。這是我的一位恩客送的,前一刻還抓著我的手說海誓山盟,後一刻就被自家老婆揪著耳朵抓回去了。好在我也不是什麼小姑娘,早明白了海枯石爛還沒一朵折下的花開的久。


     


    “小翠這腦子一摔,曲藝倒是厲害不少。”


     


    按理說她傷還沒好,應該再歇歇。但昨日她找了媽媽,說一直在這吃白食不好,便想先彈幾首琵琶,為樓裡賺點錢。


     


    “說不準她真是從什麼新中國來的呢。”


     


    “媽媽您也信這種話?”


     


    我驚訝地轉身看向媽媽,她正側躺在榻上,半低頭吸手上的煙杆。


     


    她沒有回答我,而是“哼”了一聲,反問我:


     


    “她說的那些,你記了多少?”


     


    我一怔,心虛般地低下頭去。


     


    她又拿煙杆子指了指屋外。


     


    “再去問問她們,記了多少。”


     


    “拿著她打趣,自己又真真聽進去了多少,信了多少?”


     


    “究竟是人家扯著你們說,還是你們拉著人家問。”


     


    我的手不自覺抓緊,碰到了刺,鮮血從指尖滲出。疼痛使我清醒,也令我鼓起勇氣。


     


    “那媽媽您覺得,她說的是真的嗎?”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收回煙杆,深深地吸了一口,緩緩吐出,在朦朧的煙霧中,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這世道,總要有點活頭吧。”


     


    走廊上忽的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翠闖了進來,手裡的琵琶還沒來得及放下。


     


    “媽媽,小月姐,聽到我的琵琶了嗎,好多客人給了賞錢。”


     


    她對我們笑著,像個求誇獎的小孩。


     


    “嗯,不錯。”


     


    媽媽隻誇獎了一句。


     


    “明天跟著春桃出去,買點你喜歡的。”


     


    “謝謝您!”


     


    “這倒是奇怪了,你不是最不愛出門的嗎?”


     


    小翠沒有回答,隻是朝我眨了眨眼睛。


     


    4


     


    第二日我剛睡醒,就聽到有人在屋外敲門。


     


    開了門,小翠笑嘻嘻將手上的花盆遞過來。


     


    “小月姐,這個送給你。”


     


    我低頭細看,是一株還未開放的玫瑰花。


     


    “你送我玫瑰幹什麼?”


     


    小翠卻搖了頭。


     


    “小月姐,這不是玫瑰,是月季。”


     


    “月季……”


     


    沒有聽到我的呢喃,小翠將花盆放到我的手中,說話時卻帶著些猶豫。


     


    “我看到那個人送了你一束玫瑰,你放到媽媽房間裡了,所以我想送你這個。”


     


    “那個玫瑰剪了根,也活不了多久,但這個月季長在盆裡!”


     


    “即便今年枯萎了,明年的這個時候,它還是會開出最美,最香的花!”


     


    我怔怔地看著手中的花腦子裡想的卻是:這東西倒是比海枯石爛久多了。


     


    “所以你跟媽媽說想出去就是為了買這個?”


     


    “不隻是這個。”


     


    小翠掰著手指算道:


     


    “銀杏姐姐的墨,小菊姐姐的扇子,春桃姐姐的針線……”


     


    我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敲了她的腦袋。


     


    “你都不為自己留著點?”


     


    小翠又搖頭了。


     


    “我不需要這些。”


     


    “那你要什麼?”


     


    聞言,她親切地挽著我的胳膊,撒嬌般搖著我的手。


     


    “小月姐,我聽說你做糕點很好吃,你教教我好不好。”


     


    “我倒是越來越相信你說的話了。”


     


    她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剛露出驚喜的神色,就被我一句話打了回去。


     


    “現在像你這麼傻的姑娘可不多見。”


     


    未等她言語一二,我一步退回房內,關上了門。


     


    “我累得很,要睡個回籠覺,等我睡舒服了再說吧。”


     


    我剛躺到床上,就聽到門外傳來一句:“謝謝小月姐!”,緊接著的是不斷的罵聲。


     


    “誰啊,吵S人了!”


     


    “大早上喊什麼,老娘還在睡覺呢!”


     


    果然是個傻丫頭。


     


    5


     


    “哇,好香啊!”


     


    小翠對著剛出爐的糕點不停贊嘆。


     


    “那當然,我的手藝可是我娘教的——诶,你小心燙。”


     


    小翠直接拿起一塊,兩隻手翻來倒去,口中不停地吹氣,而後一口咬了下去。


     


    “嗯!”


     


    看著她不停地點頭,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有這麼好吃嗎。”


     


    她點頭點的更用力了。


     


    “果然是個傻丫頭,拿筷子吃。”


     


    她嘿嘿的笑著,接過我手中的筷子。


     


    “小月姐,我覺得你們都好厲害啊。”


     


    我嗤笑一聲。


     


    “小丫頭,要不是知道你傻,我還真覺得你在挖苦我們。”


     


    “不是不是,是真的覺得你們厲害。”


     


    她還真就認真地跟我掰扯起來。


     


    “你看,你會做好吃的糕點,小菊姐姐會打拳,銀杏姐姐識字,春桃姐姐刺繡很厲害……”


     


    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難怪你每天隻和我學半個時辰,原來其他時間在她們那啊,你學的過來嗎你?”


     


    小翠還就認真地回答了。


     


    “學的過來,我晚上都有復習的!”


     


    “你個小丫頭學這麼多東西幹什麼?”


     


    “因為姐姐們都很厲害啊,我也想像你們這麼厲害。”


     


    “那就跟姐姐我好好學,我的技藝可比她們厲害多了。”


     


    嘴上如此說著,但我心下有了不一樣的想法:她不隻是覺得我們厲害,而是想多學幾個傍身的手藝。


     


    我想起了那日和媽媽的對話。


     


    “媽媽,如果小翠真的是……那她是不是會離開醉仙樓?”


     


    “離開?這世道,她一個小丫頭,離開了這,靠什麼吃,靠什麼活?”


     


    “嗯嗯,謝謝小月姐!”


     


    此刻再看著小翠的笑臉,我忽然意識到不能再輕看她了。


     


    她的確單純善良,但不是懵懂無知,她懂的很多,也必不會坐以待斃。


     


    6


     


    而還沒等小翠有什麼動作,銀杏先出了事。


     


    日本人說她可能和什麼公什麼黨有關系,在街上直接綁了人,抓回去嚴刑拷打。


     


    我和媽媽趕到的時候,銀杏剛被扔出來,血淋淋的,身上滿是鞭傷,沒一塊好肉,指甲全被拔了。


     


    我們給她披了衣服,將她放到我的背上,帶她去醫院。


     


    平時看著挺大一人,放背上竟然這麼輕。


     


    “你說你,怎麼和那群人扯上關系,看看把自己弄成什麼樣了!”


     


    “小月姐,我不後悔。”


     


    她的聲音比羽毛落下還輕。


     


    “這種時候還跟我犟,有的是你後悔的時候。”


     


    “小月姐,他們什麼都問不出來,我厲不厲害?”


     


    “厲害厲害,你最厲害了,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小月姐,你記不記得小翠說的話?”


     


    “你快別說了,給我省著點力氣!”


     


    “不,我怕我再不說,就沒機會說了。”


     


    已經是深秋了,街上的銀杏落了滿地,刺眼的黃。


     


    “她說,她那個時代,是小康社會,大家吃飽穿暖。”


     


    “你知道小康是什麼嗎,我知道。”


     


    “我爹爹以前是教書先生,小時候他就把我抱在膝上,把著我的手,教我識字。”


     


    “這是《詩經》裡的話,民亦勞止,汔可小康。”


     


    “可是我們沒有小康。”


     


    我感受到肩膀處一片湿潤,是銀杏的眼淚。


     


    “那年飢荒,S了好多好多人。”


     


    “出了門,街上倒著的,我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堆在一塊。”


     


    “有野狗來吃屍體,大家也沒力氣趕走,它們把肉咬得這一塊那一塊,到處都是血。”


     


    “我問爹爹,我們是要S了嗎,S了也沒關系,嬋兒會一直陪著爹爹的。”


     


    “他抱著我哭了一整晚,第二天就把我送到這來了。”


     


    她的氣息越來越弱,媽媽對我搖了搖頭,我們停下腳步,銀杏好似沒發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突然間,她笑了,笑的很輕,像個分享寶物的孩子般對我說:


     


    “小月姐,我想起來了,我不叫銀杏。”


     


    “我叫月嬋。”


     


    “爹爹說,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是不是很好聽?”


     


    “好……好聽。”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哭腔,而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隻輕輕地重復自己的名字。


     


    “月嬋,月嬋……我都忘了自己叫月嬋了。”


     


    月嬋在這樣的呢喃中漸漸睡去。她的臉上還帶著笑。


     


    “睡吧,等你醒了,就是新中國了。”


     


    最後我們將月嬋埋葬在城西,那是她家鄉的方向。


     


    7


     


    我剛回醉仙樓,小翠就迎了上來。


     


    “小月姐,你見到銀杏姐姐了嗎,我一整天都找不到她。”


     


    我摸了摸她的頭,擠出一個微笑。


     


    “銀杏啊,遇到一個要給她贖身的好人,已經走了。”


     


    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這個理由太蹩腳了。


     


    果然,小翠聽了這話,下意識退後半步,臉上的表情驚慌失措。


     


    “這、這樣啊……那一定很好。”


     


    “我、我今天還沒練字呢,月嬋姐姐說要每天練習,我先走了。”


     


    明明騙人的是我,落荒而逃的卻是她。


     


    我跟著小翠到了她的房間,她正握著筆寫字,但她的手不停地顫抖,連落筆都做不到。


     


    “寫不來就別寫了。”


     


    我按下她的手,將筆奪了過來。小翠呆滯著,好半晌才有了反應,捂著臉哭泣起來。


     


    “是不是因為我?是不是我和她說了那些東西?”


     


    “如果不是我整日裡說這些,她就不會S。”


     


    我嘆了口氣,輕輕拍著她的背。


     


    “她說要謝謝你。”


     


    她抬起頭,一言不發地盯著我,眼睛紅紅的,似乎在說:怎麼可能。


     


    “這是她的選擇,你這麼說,才是辱沒了她。”


     


    小翠終是憋不住了,抱著我哭。


     


    “是我沒用,為什麼來這裡的人是我?”


     


    “來得是醫生可以救人,是記者可以寫報道,是科學家可以幫國家發展,或者軍事家、商人、什麼厲害的大學生……”


     


    “可我什麼都不會。”


     


    “我隻會彈琵琶,隻會每天拉著你們懷念新中國。”


     


    她抱的很用力,我感覺快喘不上氣了,但我沒有說出來,而是繼續一下一下的拍著她的背。這種時候,就應該讓她發泄出來。


     


    “我一點用都沒有,我、我甚至不敢出門。”


     


    “街上在S人,報紙上在S人,我看不到的地方也在不停地S人。”


     


    “我也想幫忙,但我出去了連生活的本事都沒有。”


     


    “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我不輕不重地拍了她的頭,罵到:


     


    “虧你還讀過那麼多書呢,全喂到狗肚子裡了?”


     


    “你既然知道過活的難,就也該知道自己有多寶貴。”


     


    “銀杏為什麼跑出去,為什麼去送消息,就是她信了你的話。”


     


    我一邊給她拍著背,一邊想起那日剛回來,這小丫頭站在人群中講話的樣子,生機勃勃的。後來的她也整日笑嘻嘻的,但總沒有初見的那副神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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