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其中一個說話聲音很尖,但卻是個男人:「奴才參加陛下。」
饒是我再沒見過世面,也知道能被稱為陛下的人隻有一個——當今聖上。
王景察覺到我的不安,摸了摸我的發頂,語氣溫柔:「秀秀,我是皇上,但我也是王景,你在我面前不用拘謹。」
盡管他這樣說,我也還是感到惶恐不安。
11
昔日好友竟然是當今聖上。
王景不是王景,而是裴璟。
得知裴璟的真實身份後,面對他時,我總是小心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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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他也很忙,不經常來找我,整日陪在我身邊的是兩個宮女,小荷和月蘭。
她兩人一個活潑機敏,一個寡言細心,我們相處得很好。
住在宮裡,不需要每天早起貪黑地做豆腐賣豆腐,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不愁吃穿。
但這裡畢竟不是我的家。
太醫診斷完說我已經大好後,我就迫不及待地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去和小荷他們告別。
「姑娘,你要走?」小荷的語氣聽起來十分震驚。
我點點頭,向她解釋:「我和陛下以前隻是恰巧認識,他看我生病才把我帶到這裡,現在我病好了,不能一直賴著不走吧。」
「可……」小荷還想說什麼,被月蘭打斷。
「姑娘,你別著急,皇宮規矩森嚴,您要離開,奴婢得先去向皇上稟報一下。」
我想了想確實是,就點點頭。
12
但我沒有等來出宮的消息,卻等來了裴璟要封我為後的聖旨。
我被小荷拉著跪在地上,宣讀聖旨的總管太監笑眯眯地恭喜我,吉祥話不要錢似的一句接著一句。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走了,我一個人待在房裡,覺得剛剛的一切都仿佛一場夢。
裴璟為何要封我為後?
我不僅是一個平民,還是一個瞎子,怎麼能做母儀天下的皇後?
我躺在床上苦思不得其解之時,裴璟突然來了。
「秀秀。」他摸了摸我的頭,聽起來很高興,「怎麼一個人躺在這裡發呆?」
我看著他的方向,盡管看不到他的模樣,但在我心裡,已經有了他的形象。
「阿璟。」我試探地這樣叫他。
雖然入宮後他說過我可以像以前一樣這樣叫他,但我覺得不太好,已經很久沒這樣喊過他。
裴璟嗯了一聲。
「你為什麼要讓我做皇後?」我有些緊張,無意識地屏住呼吸等他的回復。
「因為……」裴璟幫我理了理額前的碎發,他放在我身上的目光專注認真,半晌才開口,「秀秀,我心悅你。」
竟然真的是我想象中的回答。
他是萬人之上的天子,要許我做皇後。
嫁給他,就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嫁給他,我就有家人了。
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好……」我聽到自己的回答。
裴璟剛登基兩年,後宮空缺,至今沒有妃子,我是後宮的第一人。
大婚那日,裴璟輕吻我的額頭,向我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
喝下交杯酒,我頓感頭暈目眩。
裴璟把我抱起來,動作小心珍惜,像是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
13
做皇後,其實也沒有我想象中那麼難。
裴璟待我很好,讓我不用學那麼多規矩,隻需做好他的妻子就可以。
他雖然很忙,但一有空就過來找我。
我們之間也算是甜蜜。
宮女們都說我們感情深厚,琴瑟和鳴。
可後宮不能隻有我一人。
14
裴璟說他要納妃時,我心裡沒有一絲不滿,竟是松了一口氣。
這一天終於來了。
裴璟緊緊地抱著我,下巴埋在我肩膀上,一遍一遍地保證:「秀秀,我隻愛你,那些女人,我不會看她們一眼……」
他的眼淚沾湿了我的衣服,我像他以前安慰我那樣摸著他的頭安慰他。
所有的妃子都要來向我請安。
我坐在高位上,下面跪著十幾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
我不禁感到可悲。
都是花一般的年紀,一入宮門深似海,我們都難出去了。
15
所有新封的妃子裡,位分最高的是沈相國的嫡女沈沁怡,她被封了貴妃。
據小荷描述,這位貴妃娘娘長得美若天仙,一身粉裙,嬌豔無雙。
我有點好奇,如果我也能看到她的模樣就好了。
裴璟真的做到了他說的,不看其他妃子一眼。
妃子們入宮三個多月,他從未去過她們宮裡一次。
倒是我,天天和妃子們待在一起賞花喝茶,日子有趣了不少。
沈貴妃不隻長得美,為人也十分有趣可愛。
她年紀最小,很會撒嬌,一口一個皇後姐姐,喊得我都恨不得把宮裡最好的東西送給她。
16
我和沈沁怡成了關系很好的姐妹。
她天天來我宮裡找我玩,時不時能碰上裴璟。
起初,看到她在,裴璟總會不高興,覺得她打擾到了我們的世界。
回來裴璟也發現了沈貴妃的活潑有趣,慢慢地對她的態度也好了起來。
沈沁怡就像家裡的小妹,我是真的很喜歡她。
就算裴璟醉酒,意外寵幸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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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沁怡躺在床上哭得抽抽搭搭,好不可憐。
裴璟站在一旁臉色灰青地看著我,似是有話對我說。
可我心裡埋怨他,當作沒察覺到他的視線一般去安慰沈沁怡。
那天之後,我和裴璟很久沒說過話。
再次見到他,是在春日宴上。
百花開放,爭奇鬥豔,可我什麼都看不到,面對這種場景,隻能一個人發呆。
沈沁怡看我無聊,偷偷讓宮女傳話,說帶我到處逛逛。
我自然答應。
她拉著我,說要帶我去一個好地方,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我們沒有帶下人。
一陣帶著水汽的風撲到臉上,我才意識到,她帶我來了湖邊。
沈沁怡很高興,抱著我的胳膊撒嬌:「皇後姐姐,這裡真的好美,水裡面還有魚呢!」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
我順著她的話點點頭。
可突然,沈沁怡腳下一滑,掉入了湖裡。
濺起的水花灑了我一身,我意識到不對,趕緊大喊來人。
第一個趕來的是裴璟。
他著急地用力推開我,自己跳入了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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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關了禁閉,還要罰我抄三個月佛經。
我有點不明白,問小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裴璟為什麼要罰我。
小荷抱著我哭:「娘娘,都是那小人害您!您對她真心相待,她卻這樣誣陷您!」
我直愣愣地坐在床上。
被濺了水的衣服還沒換,貼在身上散發著透骨的涼。
19
裴璟是帶著廢後詔書一起來的。
他頭一次用這樣冷硬的語氣和我說話:「秀秀,如果你去向貴妃道個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我試圖握住他的手解釋:「不是這樣的……」
「那天朕就在你們身後,朕都看到了……李秀秀,你什麼時候也變成這種人了……」裴璟甩開我的手,語氣十分失望。
我心裡一涼。
他已經認定我就是做了這種事,我再怎麼解釋都沒用。
我僵硬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沒錯,更不會道歉。」
「好……來人,把廢後送入冷宮,好好反省!」
20
茶樓說書人講過一個被關在冷宮裡瘋掉的前朝妃子的故事。
那個妃子曾集三千寵愛在一身,隻因犯了一點小錯就被送到冷宮,關了不到三個月就瘋了。
說書人說,冷宮陰森恐怖,聚集了古往今來無數S在那裡的冤魂,不管是誰,待在那裡時間久了,都會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覺得他說得有點誇張。
冷宮隻是破爛冷清而已。
夜裡,我躺在沒有床鋪的硬床上,全身都痛。
這裡隻有我一個人,沒人為我指路,地上雜草叢生,走兩步都得摔一下。
我有點想家了。
21
我是很久之後才發現自己懷孕了的。
我懇求偶爾來給我送飯的太監,讓他幫忙找個太醫給我看看。
可他冷哼一聲,說:「什麼懷孕,是想在皇上跟前露臉吧!安分點待著,要是把你放出去影響了大婚,貴妃娘娘非剝了我的皮!」
不管我如何懇求,他都無動於衷。
可我能接觸到的人隻有他一個。
我摸摸自己的肚子,那裡才剛有了一點起伏。
眼淚滑落,我隻能在心裡跟我的孩子道歉。
我這麼沒本事,就算生出來,孩子也要跟著我受苦的。
可就算我天天隻能喝井裡的涼水,吃也吃不飽,肚子裡的孩子還是頑強地一點點地變大了。
送飯的太監終於意識到我不是在騙他,趕緊向上面稟報。
22
太醫診完脈,什麼話都沒說就準備離開。
我攔住他,想問問情況如何。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
「娘娘,這孩子要是個小公主就好了……」
我反復琢磨了好久才明白了他的話。
之後的幾個月裡,我日日心驚膽戰,精神不振。
我求上天保佑,我的孩子一定要是個女孩。
若是男孩,我怎麼護得住他……
裴璟大婚那日,阿福出生了。
可他隻活了不到一個時辰。
23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阿福的小手緊緊地攥著我的手指,對著我哭。
他哭得小臉通紅,我抱著他不停地拍他的背安慰他。
「阿福不哭,娘親在呢……」
我哄了他好一會兒,阿福終於不哭了。
我能看到他的模樣。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好像要記住我的長相。
「阿福……阿福……」我不停地喚他,一看到他,我的心裡就不可抑制地歡喜。
「娘的寶貝……娘的阿福……」
我緊緊地抱著他,我最珍貴的東西。
可下一刻,阿福在我懷裡消散了……
我大聲痛哭,求上天讓他回來。
24
我睜開眼,一片黑暗。
淚水從臉上滾落。
我再也抑制不住,小聲地哭了出來。
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的命換阿福活下來……
黑暗中,一個人不知在那裡坐了多久,眼神復雜地看著我。
我感受到他的目光,裝作沒看到一般。
過了好久,那人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臉,轉身離開了。
25
我的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
終於在除夕宴這天,我又一次咯血,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蘭香替我告病不去參加宴席。
我躺在床上,她趴在我床邊不停地抽泣:「娘娘,奴婢舍不得您……」
我眼角湿潤,摸了摸她的頭,安慰她:「沒事……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有緣的話,我們還會相見的……」
蘭香泣不成聲。
外面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雪花穿過窗子飄到我的臉上,熟悉的涼意讓我意識到,下雪了。
我想起小時候,娘說下雪了,我鬧著要出去玩,想感受一下雪是什麼樣的。
我娘在我頭上用力地彈了一下,說:「就是白得像羽毛似的東西在天上飛來飛去,下得多了,地面都變成白色的了。」
「哇!」我大聲驚嘆,「那雪就是大地的被子!一定是很暖和的吧!」
「才不是!」娘攔住想出去的我,「雪是涼的,不能出去,會凍生病。」
我又想起來,剛入宮時,裴璟帶著我逛御花園,小心翼翼地扶著我說:「現在還不好看,冬天才好看。每年除夕,京城都會下雪,大雪覆蓋整座皇宮,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何其壯觀。等到了除夕,朕再帶秀秀這樣出來走一走。」
想起過往,我嘴角帶著笑意,慢慢閉上了眼。
26
三年後。
揚州一座茶樓。
我躺在椅子上睡午覺,店小二突然匆匆忙忙地跑上來,一驚一乍道:「老板,沈公子來了!沈公子來了!」
我睜開眼坐起來, 清楚地看到周圍的一切。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人在哪兒,一個白衣公子就從樓下走了上來。
是沈知遠。
「秀秀。」
看到他, 我很高興:「沈大夫,你來了,坐下喝茶吧。」
沈知遠是曾經幫我診脈的太醫,他也是沈沁怡的哥哥。
三年前, 他知道沈家聯合沈沁怡陷害我之後, 主動來找我,提出要補償我。
「娘娘,給小皇子取個乳名吧。」
「這「」但沈知遠來替我看病時,說可以助我離開皇宮。
他給了我幾顆假S藥, 隻要連續三個月每個月吃一顆, 身體會越來越虛弱,到第四個月時, 我會停止呼吸, 表面上看上去就像S了一樣。
除夕那天,藥終於發作。
沈沁怡得知我S後, 偷偷讓人把我扔到了城外亂葬崗, 剛好給了我們機會。
沈知遠待我醒來,給了我一大筆錢, 還找了兩個人, 把我送到了揚州, 開了如今的茶樓。
那之後,沈知遠離開了太醫院,還與沈家斷絕關系,成了一個遊醫, 一邊遊歷天下,一邊替窮人看病。
每每走到揚州,他就來看看我, 還無償幫我治好了眼睛。
我很感激他。
「不必叫我沈大夫,叫我知遠就行。」沈知遠認真地看著我。
最初認識他, 我以為他是一個很冷淡的人。熟悉了之後, 我發現他其實很熱心。
「知遠,你這次回來是從哪裡過來的?」
我很喜歡聽沈知遠給我講他遊歷時遇到的事情。
他也很有耐心, 平時話很少的一個人, 願意給我講很多趣事。
沈知遠飲了一口茶,看向我:「秀秀,你的眼睛已經好了, 不想出去看看嗎?」
我愣了一下, 避開他的目光,看向樓下的客人們。
這座茶樓位於揚州碼頭附近,每日來往的客人們很多都來自五湖四海。
他們有的說著我聽不懂的異鄉話、有的天生異瞳、有的膚色很黑……正所謂芸芸眾生,江湖百態。
天下熙熙攘攘, 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去處。
「好啊。」
這大好河山,我也要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