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我心裡有些忐忑。
5.
快中午時，門響了。
奶奶腳步麻利的拉著我和爸爸去開門。
「快進來，快進來。」
我爸笑呵呵的招呼倆人。
我藏在我爸身後，偷偷打量她們。
其中一個我認識，是住在我們房後的吳嬸。
另一個看起來比較年輕，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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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把我從身後拉出來，讓我叫人。
我怯生生的叫了一句：「吳嬸好，阿姨好。」
那個沒見過的阿姨打量了我幾眼。
「哎呦，孩子這麼大了啊。」
奶奶連忙說道：「大點好，大了省心。二丫啥活都能幹，勤快著呢。」
阿姨撇了撇嘴沒說什麼，開始四處打量，嘴裡不斷發出「嘖嘖」聲。
飯桌上，吳嬸和我奶一唱一和，互相介紹著情況。
我爸笑呵呵的不搭話，那個阿姨眉頭皺起來了。
「其他條件一般我也能接受，可吳嬸你沒說他家閨女都這麼大了啊。」
吳嬸尷尬的笑了聲，沒說話。
阿姨撇了我一眼：「這麼大的閨女，對她再好我也是後媽。」
「要我說，女娃子留著也沒用，我們村有個光棍......」
「不行！」
沒等阿姨說完，我爸大聲打斷了她。
「能接受二丫是我唯一的條件，多餘的不用再說了。」
沒想到阿姨不樂意了，她「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
「我一個黃花大閨女嫁給你還委屈你了？」
「要不是看你這個人還行，就你家這條件，你這閨女，你以為我會和你說這麼多？」
我放下筷子，默默的擦著眼淚。
吳嬸拉著阿姨打圓場。
「小芬你別著急，咱們再商量商量。」
奶奶也附和著：「孩子的事咱們再想想其他法子，你剛說你們村那個......」
「媽！」
我爸打斷奶奶：「別說這些沒用的，吃完飯就讓她們回吧。」
「誰稀罕你們家的破飯！」
說完，阿姨拉著吳嬸走了。
奶奶追著送她們出去，回過身就開始教訓我爸。
「好不容易有個說媒的，你瞧瞧你這個驢脾氣。」
「媽，你昨天說她能接受二丫我才答應見面的，你看看這是什麼人？」
我爸把我抱在懷裡，幫我擦幹眼淚。
我哽咽著道歉：
「爸爸，對不起。剛才那個阿姨年輕又漂亮......」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
「你是爸的心頭肉，她再漂亮再年輕，在我眼裡也不如你的一根手指頭。」
我爸拍著我的後背，高聲對還在喋喋不休的奶奶說道：
「以後的介紹人都推了，別擔心你兒子打光棍。」
「媽我和你說，不出三年，上門說媒的能踩破你門檻，你信不？」
奶奶把抹布摔在桌上：
「我信你還不如信村頭的王傻子！」
6.
轉眼過去一年，我二年級了。
爸爸越來越忙，有時候兩三天才能回來一次。
奶奶嘴上罵爸爸不顧家，但隨著爸爸給她的錢越來越多，她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這天我正和二狗子結伴回家，路邊的小轎車裡衝出一個時髦的女人攔住我。
她盯著我的臉，眼睛裡面閃著淚花。
「二丫，你記得我嗎？我是你媽。」
我往後縮了縮。
媽媽？
我腦中一片空白。
從記事起，我就沒見過我媽。
小時候我問過他們，為什麼我沒有媽媽。
奶奶瞪了我一眼，說她得了急病，早就S了。
爸爸打了我倆耳光，把我趕出門去撿牛糞。
後來我就不敢問了。
我聽村裡人說過，我媽嫌我爸沒本事，跟野男人跑了。
以前我爸喝醉打我的時候，我還想我媽為啥不把我一起帶走。
我爸打我一次，我就想她一次。
她一直沒來找我，我就生氣了。
我媽不帶我走就是不要我了，這樣也好，萬一她也打我呢？
後來我爸戒了酒，再沒打過我，我也再沒想過我媽。
想她幹啥？我還生著氣呢。
女人捂著嘴，眼淚不值錢的流下。
「二丫，我是媽媽啊。」
「阿姨你認錯人了，我沒有媽媽。」
我拉著二狗子轉身就跑。
直到回家，我才松了口氣。
剛才那個女人追了幾步就被我們甩開了，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奶奶見我氣喘籲籲，給我倒了碗水。
「瘋丫頭跑這麼急幹什麼，飯還沒熟了。」
我剛喝完水，大門響了。
「奶奶別開門！外面有瘋女人！」
奶奶瞪了我一眼，沒管我的阻攔。
「你找......林秀蘭？你還敢回來？」
奶奶大驚失色，攔著門不讓女人進來。
「媽，我是來接二丫的，勝利在嗎？」
「你別叫我媽，你也別進來！」
林秀蘭不敢推奶奶，隻能探頭向院子裡看來。
她看見我，高聲喊道：
「二丫，二丫，你不記得媽媽了？媽媽給你帶了好吃的。」
說著，林秀蘭又哭了起來。
她捂著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鄰居圍過來看熱鬧，奶奶沒辦法隻好把她拉回院裡。
「喪門星，回來就給李家丟人！」
林秀蘭想要到我身邊，我躲過她藏回到屋裡。
她一時沒了辦法，站在院裡嗚嗚的哭。
奶奶見她待著不走又不好趕她，隻能繼續做飯。
天快黑時，我爸回來了。
7.
我爸依舊灰頭土臉的，看見院子裡的女人愣了愣。
他想了一會兒才認出林秀蘭，驚訝道：
「林秀蘭？你過來幹什麼？」
爸爸的語氣並沒有我想象中的生氣。
也是，現在的爸爸和以前好像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林秀蘭見到我爸，頓時直起了身子。
「我來接二丫離開。」
「不行！」
我爸直接拒絕，越過林秀蘭回到屋裡。
林秀蘭跟在我爸身後，扇了扇他身上散落的灰塵。
「看你現在的裝扮，過得一定不如意吧。我能給二丫更好的生活條件，讓她接受更好的教育，你能給她什麼？」
「你把她留在身邊隻會害了她！」
我爸沒說話，奶奶開口了：
「二丫小的時候你嫌她累贅，我們辛辛苦苦把她養大，你知道心疼她了？」
「媽，那時候我也沒有辦法。」
「你別叫我媽，我可受不起。」
奶奶翻了個白眼，雙手比劃了一下。
「二丫那時候就這麼大點兒，剛會說話。她追在你後邊哭著說媽媽別走，你呢？連頭都沒回一下。」
「這麼些年更是連看都沒回來看她一眼。」
「我們家是窮，可最窮的時候也沒把孩子丟下。」
林秀蘭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爸爸洗幹淨了。
他把藏在門後的我抱出來，坐在桌前。
「之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但你要把二丫從我身邊帶著，絕不可能。」
林秀蘭盯著我爸，臉上有些疑惑。
「二丫小時候你和媽就嫌她不是男孩兒，我聽村裡人說你和媽還總是打她，我把她帶走不是正合你意嗎？」
「李勝利，你為什麼要把二丫留在身邊？」
說著，林秀蘭恍然大悟，好像明白了什麼。
「原來是這樣，說吧，多少錢我才能帶二丫走？」
我爸的身體一瞬間繃緊，接著又放松下來。
他冷笑一聲，說道：「看來我記得沒錯，你就是一個用錢說話的人。」
「在你心裡，一切都可以用錢衡量嗎？如果是這樣，那你走吧。剛才那句話我就當你放屁了。」
「你！」
林秀蘭指著我爸，半天沒說話。
接著，她好像泄了氣一般，聲淚俱下：「你們隻知道我丟下二丫自己離開，可你們知道我一個女人在外面闖蕩，要受多少苦嗎？」
「每次聽到你們打罵二丫，我都恨不得馬上回來接她走。可我自顧不暇，再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照顧她了。」
「我隻能咬牙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等這邊穩定了就把二丫接走。這一等，就是八年。這八年我每天都在想她，我害怕她受不了你們的打罵，又害怕你們會把她、把她......」
林秀蘭說不下去了。
她的眼睛早已通紅，定定的看著我，眼淚也忘了擦。
不知怎麼的，看著她哭，我的心竟也一抽一抽的跟著疼了起來。
爸爸嘆了口氣，松開了我。
8.
不自覺的，我走到林秀蘭身邊，幫她擦掉了眼淚。
可她的眼淚更止不住了。
「你、你別哭了。」
「哇！」
林秀蘭緊緊抱住我，嚎啕痛哭。
我也忍不住哭起來。
許久之後，我倆才止住哭聲。
林秀蘭摩挲著我的臉，認真端詳著我的樣子。
我爸遞給我們兩雙筷子，邊吃邊說道：
「看你也不算是那種薄情寡義的人，我們還能繼續說下去。」
「二丫肯定不能讓你帶走，但如果她願意，假期可以陪你一段時間。」
林秀蘭期盼的看著我，問道：「二丫，你願意和媽媽走嗎？」
我爸皺了皺眉頭，糾正道：「是去陪你幾天，不是和你走。」
林秀蘭瞥了我爸一眼。
「為什麼不能讓二丫跟我走呢？我帶走她，你們的負擔也會少一點，我還可以......」
頓了頓，她沒說出『給錢』兩個字。
「因為二丫是我閨女，我也可以給她更好的生活！」
「如果你不同意我剛才的提議，那就作廢吧。」
林秀蘭咬了咬嘴唇，重新向我問道：「二丫，你願意假期時和媽媽一起生活嗎？媽可以給你買新衣服，買糖果、玩具。」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看向爸爸。
「她說的那些東西爸也會給你買，你隻要想清楚願不願意陪她住一段時間。」
「不願意就說不願意，沒什麼難的。」
林秀蘭哽咽著，輕聲叫著我的名字：「二丫......」
我看著眼前陌生又逐漸熟悉的女人，她眼中有我從未感受過的柔軟。
「爸，我、我願意。」
林秀蘭猛地把我摟在懷裡，嘴裡不住說著：「好孩子，好孩子。」
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我的頭發都被浸湿了。
我爸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晚上，我和林秀蘭睡在一起。
她講了很多我小時候的故事。
這些故事我都忘記了，但隨著她不斷講述，我又回憶起不少。
她問我這些年的生活。
我講之前爸爸和奶奶打罵我，她就開始哭，想帶著我連夜離開。
我又講之後我怎麼上的學，爸爸和奶奶的變化，她好奇的不斷問東問西。
直到我困得不行睡了過去。
第二天林秀蘭就要離開。
她從小轎車裡搬出來幾大包零食和玩具。
走之前，她摸著我的臉。
「二丫，你可以叫我一聲媽媽嗎？」
我嗫嚅了半天，還是沒叫出口。
她輕嘆一聲，擠出一個笑臉：
「沒事，媽現在有時間了，會常來看你。」
送走林秀蘭，我爸摸著胡子自言自語：
「看來得加快速度了。」
9.
我爸告訴奶奶，他要出趟差，走兩個月。
我不知道什麼叫『出趟差』，隻知道有兩個月會見不到他。
我拉著我爸的衣袖，哭著不讓他走。
他抱起我，從兜裡摸出兩根棒棒糖。
我沒接。
不接，他是不是就不會走了？
我爸抱著我來到王老師宿舍。
這段日子他除了給我帶好吃的，還會給王老師帶一些吃的用的。
奶奶看在眼裡，笑呵呵的不說什麼。
我有些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