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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迎福 3509 2025-05-30 15: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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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貴公子往後揮了揮手,「屬下就不打擾娘娘和公主了。」


    來人策馬而去。


     


    我慌慌張張拆了攤。


     


    「娘……」小福兒攥緊我的手,「你在發抖。」


     


    大黃蹭在我腳邊,嗚嗚地不住嘴。


     


    「娘,福兒不想當公主。」


     


    小團子一把摟住我的腿:「福兒隻想喝豆漿、拌豆腐,長長久久地和娘在一起。」


     


    我摸摸她的頭。


     


    不知為何,素來心大的我此刻卻慌得心直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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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回家後,我想過逃。


     


    可天下之大,熙熙攘攘,我又該逃去哪兒?


     


    小福兒躺在我懷裡,奶聲奶氣地問:「娘,您真的不是畫上的那個娘娘嗎?」


     


    我摸摸她的背:「娘哪裡有當貴人的命。」


     


    爹S後,我也曾啃過樹皮,食過觀音土。


     


    亂世浮萍,烽火狼煙,幸而保全一條命便是了。


     


    「福兒為何今日會說自己是公主?」


     


    我輕聲問,雙手捏捏她的耳。


     


    「福兒和小花、大安玩的時候就扮過公主呀。」


     


    福兒眨眨眼:「而且那畫像上的娘娘,她戴的簪子和娘給我買的那個一模一樣。」


     


    小福兒嘟嘟囔囔,轉眼就睡著。


     


    我卻驚出一身冷汗。


     


    驟然回想,恍然明白了幾分。


     


    我不是娘娘,可小福兒未必不是真公主。


     


    窗外大雪簌簌下,院內大黃汪汪叫。


     


    我睡不著,索性點了油燈做棉袄。


     


    小福兒長得快,初春的棉褲已短了三分,穿在身上光禿禿露著腳脖子,寒風飕飕往裡灌。


     


    大黃跑進屋,窩在炕腳不動彈。


     


    我捏著針,前腳鑽花,後腳繡葉,指尖卻被細針鑽歪了縫。


     


    初冬日,天大陰。


     


    晚間門前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大黃帶著福兒滿地刨,我倚在門邊瞧他們鬧。


     


    小雪花跳到福兒的鼻子上,她張張小手要我抱。


     


    木門哐哐響,開門一看是春花嫂。


     


    她家前年搬鎮上,S豬賣肉,如今也快當了娘。


     


    「阿迎。」春花笑眯眯捧著大肚,「這是我表姐,她遠道而來,想嘗嘗你家的豆腐,不知今日可有?」


     


    我應著笑,忙把婦人往裡請。


     


    可她進了門,卻不說豆腐,反倒抱起了我的福兒。


     


    「娘子好福氣,生了個年畫娃娃,又白又胖,瞧著真軟和。」


     


    福兒吸吸鼻:「姨娘,你身上好香呀。」


     


    我抬起頭,看向婦人的手。


     


    白白淨淨,無一絲老繭。


     


    我垂下眼,輕聲喊福兒:「夫人身上的衣服怕皺,福兒快下來。」


     


    那婦人自稱陳大姐,直言自己家道落難,這才來投奔開豬肉鋪子的表妹。


     


    「不怕不怕。」陳大姐笑眯眯,「一件衣裳罷了,我隻看福兒長得好。」


     


    我靜靜地聽著,抬手請她進了屋。


     


    「那什麼……」春花嫂眼睛不自覺往下瞟,「我身子重,站著累,想來還是回家躺。」


     


    大黃衝她叫一聲。


     


    她心虛一般站不穩。


     


    「春花嫂。」


     


    我出一副笑模樣:「福兒也曾認你做幹娘,是與不是?」


     


    9


     


    春花訕訕笑:「是,是。」


     


    我端起一碗熱豆腐:「回去吧,你也是當娘的人了,定要注重身子。」


     


    春花腳底抹了油。


     


    我轉身款待陳大姐。


     


    「有豆漿,大姐要不來一碗?」


     


    福兒小臉一揚:「我最愛喝豆漿!」


     


    大姐跟著笑:「自然要。」


     


    掀了簾出了屋,大黃悄悄繞身後。


     


    「你也覺出不對勁?」


     


    大黃叫一聲。


     


    湯勺攪進鍋,熱騰騰,香噴噴。


     


    「娘,我要燒鍋。」


     


    我關好門,燒熱鍋,福兒溜下炕來幫燒柴。


     


    大姐慈和地笑:「福兒瞧著模樣像富貴人家的小姑娘,卻偏生娘子養得活。」


     


    「細皮嫩肉,哪像個莊稼人家的小娃子。」


     


    我沒說話,拿起白瓷碗,抬起勺子,滿滿裝了一大碗。


     


    「雪越下越大,我還要磨豆子,就不留大姐了。」


     


    陳大姐呵呵笑:「自然自然。」


     


    我看著她走,腰背直挺挺,小步雖碎但又穩。


     


    即便是鎮上有錢財的夫人,周身的貴氣都沒她半分。


     


    她一走我就插了門,此人來路不對頭。


     


    「娘。」福兒張開小手讓我抱,「剛才的嬸娘好用力,捏得福兒胳膊疼。」


     


    我目光一頓,摟緊福兒,轉身備行囊。


     


    「娘,咱們要去哪兒?」


     


    我手抖得不像話:「好久沒去看翠姨,娘想得慌。」


     


    大黃咬住我褲腳:「汪汪汪!」


     


    我擰緊眉,遲疑地看著它。


     


    「娘。」福兒脆脆地說,「大黃說它不跟我們走。」


     


    是了。


     


    大黃是我何迎的看門狗,平時離我不出十步,它若不在,外人定會生疑。


     


    「大黃累了,讓它歇歇。」


     


    我抱起行囊背起福兒:「咱們快些走。」


     


    10


     


    雨天路難行,不知摔了我多少跤。


     


    「娘,福兒自己走。」


     


    福兒凍得臉通紅:「娘背我,腳會疼。」


     


    「娘不疼。」


     


    我腿直打顫,卻片刻不敢停。


     


    「娘,咱們為何不走正路?」


     


    福兒摟緊我的脖。


     


    「小路快。」


     


    我笑著應:「娘想早點見到阿翠姨。」


     


    緊趕慢趕,終於在打更前到了翠姨家。


     


    我回頭看,陰雨綿綿無盡頭。


     


    「阿翠姨。」


     


    我輕叩門:「我是何迎。」


     


    阿翠姨慌忙開了門,她言語急切切:「快屋裡進。」


     


    屋內燈火通明,卻沒一個人。


     


    阿翠姨笑著說:「兒子兒媳回娘家,我那不爭氣的口子去了鄰村討酒喝。」


     


    我松口氣。


     


    福兒已熟睡。


     


    我拉過翠姨,小心問她家裡的密道。


     


    娘親自幼和阿翠姨交好,飢荒年間,我記得曾經藏身在裡頭。


     


    她垂下眼,語速極快:「好端端怎麼想起密道來?」


     


    我氣得眼睛都發紅:「春花沒良心。」


     


    她平日也待福兒好,卻想不到她竟會要福兒的命。


     


    那陳大姐哪是她遠房的表姐,分明是城南馬家的人。


     


    我賣豆腐時曾聽過馬家的事,都說他家的貴婦人身病體弱,家中常點一種奇香。


     


    似檀香又似古香。


     


    翠姨匆忙問:「那又如何?」


     


    我冷笑:「南番的商人與他家來往頻,時常買兩腳羊。」


     


    「福兒養得白胖,在他們眼中何嘗不是頂好的肥羊。」


     


    翠姨的臉都在顫:「那也未必……未必吧?」


     


    「或許,或許,那家的夫人隻是喜歡,喜歡罷了。」


     


    若真是喜歡,便不會這麼大費周折地派人來我家。


     


    他們得了消息,來人不過是看福兒的一身肉。


     


    白胖胖,軟乎乎,豈不是挖心剖肝的好身體!


     


    門外更聲陣陣傳,尋人的腳步漸漸響。


     


    「快藏快藏。」


     


    她拉住我的手,直喊我的兒。


     


    「阿迎!」密道門關的那一霎,阿翠姨驀地紅了眼,「我不怕S,可我還有兒和孫。」


     


    「別怨我,別怨我!」


     


    一瞬間。


     


    我心如S。


     


    11


     


    福兒被吵醒,黑暗裡,她乖乖問:「娘,福兒惹禍了是不是?」


     


    「沒有。」


     


    我柔聲安撫:「我的福兒最懂事,哪裡會給娘親惹禍。」


     


    「何家丫!」


     


    密道的門被打開。


     


    周嬸爬進來,她舉著燈,神色枯黃卻精明:「快快走,賊胚子在前院,那賤人還在裝好人。」


     


    我手腳並用往外爬。


     


    「周嬸,周嬸你也走。」


     


    「我不走。」


     


    周嬸笑眯眯:「他們要的是兩腳羊,我一隻母蝗蟲,肉都沒幾兩,他們不稀罕。」


     


    「我的福兒呦。」


     


    周嬸捧起福兒的臉:「好孩子,奶奶無兒無女,以後要記得奶奶,常來看我,不然我可不依!」


     


    「走西牆,牆外有草堆,大膽跳,不要怕!快!」


     


    密道口,我被周嬸一把推開,再回頭,她關了門。


     


    「福兒快。」


     


    我掉下淚:「別回頭,咱快跑。」


     


    那年軍亂,餓殍滿地,我娘也曾拉著我這樣跑。


     


    原先我是有個妹妹的。


     


    但就是那年,我的妹妹S了,也是一個這樣的陰雨天,我親眼見到了什麼叫作兩腳羊。


     


    「汪汪!」


     


    翻出牆,我見到了黃。


     


    夜色太深,我不知道大黃有沒有傷,但總歸它還能走。


     


    「汪汪汪!」


     


    福兒伏在我背上:「娘,大黃想要分開走。」


     


    我顧不得,隻能一個勁地往前跑。


     


    身後的腳步越來越多,一腳一腳,像是踩在了我肩上。


     


    「福兒不怕。」


     


    我眼淚直流:「有娘在,你別怕。」


     


    「有娘在,福兒不怕。」


     


    我不知跑了多久,拐進山林,我才累得摔在地。


     


    「福兒,磕到你沒有?」


     


    我摸摸福兒的臉和手,卻發覺一抹黏糊糊的血。


     


    「傷到哪兒了?哪裡疼?」


     


    「娘,我沒事。」


     


    我猛然想到了黃。


     


    「娘!」福兒趴在我懷裡嗚嗚哭,「是大黃的血對不對?」


     


    12


     


    怪不得,怪不得它向來膽子小,今日怎麼愣是不肯跟我走。


     


    原是它知自己受了傷、跑不快,所以才要將那些馬家人引到反方向。


     


    福兒淚汪汪:「娘,福兒不該吃胖,福兒不該惹禍,都是福兒的錯。」


     


    「不是福兒的錯。」


     


    我貼緊她的臉:「福兒沒做錯,錯的是那些沒了心肝的人。」


     


    大黃跟了我十二年,那年逛廟會,我和妹妹選了它。


     


    賣家說一隻跛腳的狗,沒人會喜歡,不要錢當白送。


     


    可娘還是給了他三塊最新鮮的豆腐。


     


    娘說狗能懂人話,知道自己是白送,它也會傷心。


     


    後來,妹S了,娘走了,我就隻有大黃了。


     


    它陪我早起磨豆腐,陪我走街又串巷。


     


    大黃就像我的影子。


     


    一分一秒都離不得。


     


    從此往後,我不知我的影在哪兒。


     


    「娘,周奶奶和大黃該怎麼辦?」


     


    福兒在我懷,小小的身子直發抖。


     


    我咬咬牙:「娘帶你進宮。」


     


    食人肉、公侯亂,權勢之下,無法無天,這絕不是盛世之相。


     


    若是戰亂紛起,休說平民,便是官宦人家也難逃脫。


     


    若是福兒進了宮,總比跟著我要好許多。


     


    「進宮。」


     


    我喃喃自語:「福兒,娘帶你進宮好不好?」


     


    「福兒進宮就可以救周奶奶和大黃嗎?」


     


    我別開臉,不知該說三或五。


     


    「福兒要好好活著。」


     


    我隻重復這一句。


     


    天上人間,隻有活著才是根本。


     


    13


     


    娘去世前,熬夜為我做了一件新衣。


     


    我第一次穿上它,跪在金燦燦的金鑾殿,人猶如飄在雲端。


     


    寶座上的年輕帝王喚我抬起頭。


     


    他的聲音溫和如玉,可細細聽來,卻有著不容人拒絕的威嚴。


     


    「民婦何迎,叩見陛下。」


     


    我微微仰頭,目光並不敢直視他。


     


    「半個月前你還不肯讓朕與福兒相認,如今怎麼又肯了?」


     


    我急忙磕頭,將那日的事情經過盡數說與他聽。


     


    高臺之上的人緩緩走下,他抬抬手,示意我起身。


     


    「朕知道了。」


     


    帝王抬抬手,便有侍從出入殿門。


     


    「朕已派人,那馬家既喜歡吃兩腳羊,便也讓他們嘗嘗滋味。」


     


    他上前幾步,溫聲詢問:「朕為你準備了長春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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