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聽說過“人面繭”嗎?
從人的表皮鑽出細絲。
不出三日,就能將整個人體全部包裹。
而後越纏越緊。
最後形成一個橢圓形的繭。
繭上再生人面,狀若熟睡。
俗稱“人面繭”。
破繭而出,人便能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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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蝶蛹村從不外傳的青春秘法。
直到有一天,尚且年幼的我被嵌進了繭裡。
我的後背奇痒無比,像是有什麼活物要破體而出。
疼痛讓我想要呼救,而一旁的爸媽笑得陰森詭異。
“終於成了。”
1
今天是爸媽破繭的日子。
他們成蛹已經快四個月了。眼瞧著河面結的冰逐漸融化。
他們身上的繭殼也越來越薄,像一張薄薄的蟬翼覆在身上。
屋內的水熱了又熱,屋外的天幕逐漸暗淡,爸媽竟還沒回來。
我不放心地想去看看,卻又礙於屋內的熱水無人看顧,隻能又坐回原處。
我家位於一個九轉十八彎的小山村,方圓百裡人煙稀少。
甚至每家都有一個專門用於存放黃金的地窖,裡面塞得滿滿當當。
我們這每半年不定時會有外面的貨郎進村,他們不僅是來販賣貨物,更是來收購蛹蛻。
黃金是這場交易的硬通貨,一塊黃金可以換一個糖人。
而一塊拇指大、薄如蟬翼的蛹蛻就能換回數不盡的黃金。
不知道爸媽這次能帶回多少蛹蛻。
我流著口水,想著貨郎推車上的各色零食。
在我等得打盹的時候,門外終於出現兩個一高一矮的模糊黑影。
他們面無表情地進屋,在屋內稍站定後,就徑直投進沸水之中。
水咕咚冒著氣泡,伴隨著熱氣蒸騰,如玉般的臉上出現裂縫,再然後是身體的皮膚。
整個過程不過幾分鍾。
待表皮蛻後,從下面顯現的是熟悉的兩張臉。
爸媽又像之前一樣年輕了。
2
我又往灶膛裡又加了一根柴火。
隨著水溫的不斷升高,一股混合著油脂的奇異香氣撲鼻而來。
我聳著鼻子輕嗅,一瞬間好似忘記了時間地點,整個人沉醉在濃鬱的香氣中。
直到我的指尖被熱水燙得發紅,我才從剛剛的幻境裡出來。
剛剛大半鍋的水,轉瞬隻剩一半。
我害怕地渾身發抖,蛹蛻得來不易,制作工序復雜,據貨郎說,在外面,千金難求。
五百克的繭殼,經過高溫烹煮,小火收澀,才能變成約五十克的蛹蛻。
若是被媽媽發現我搞砸了……
我打了個激靈,媽媽從小對我便不像爸爸一樣親近,打罵是家常便飯。
而爸爸極其溫和,所以我最喜歡和爸爸待在一起,隻可惜他老是不在家。
剛剛才破繭,爸爸就又不知去哪兒了,家裡隻剩下我和媽媽。
媽媽在隔壁屋子休息,若是不能在她醒來之前處理好蛹蛻,我一定會受到一頓毒打。
想到這,我徒勞地想把溢在灶臺上的水,重新送回鍋中。
但奇怪的是,那些水在溢出來的一瞬間,就幹涸在灶臺上,怎麼也弄不回去。
正當我不知道怎麼辦時,一個陌生又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把灶膛裡的火星夾一點出來,直接放在灶臺上,不過片刻,蛹蛻就能成形。”
3
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忙左右搜尋,但整個屋子分明隻有我。
我戰戰兢兢地回望,離灶膛不遠處,堆放了許多柴火。
而剛剛發出聲音的,正是這些柴火中的一個。
洗滌、熬制蛹蛻,必須以人的骨架作為柴火,每次大約需要一整個骨架。
它的嘴一張一合,沒有了血肉皮膚,隻剩下一副空落落的骨架。
也不知是哪裡支撐它發出聲音,它的聲音含著莫名的引誘:
“試試吧,反正,你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是嗎?”
正在這時,隔壁屋傳來走動的聲音。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反正灶臺上的繭水已經浪費了,試一試也不會再有什麼更大的損失。
我咬咬牙,用火鉗從爐膛裡夾了一小塊火星,將信將疑的放在了灶臺之上。
那些繭水像人一樣發出尖利的嚎叫,似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怎麼樣了?”
媽媽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我慌張地回頭,緊盯著灶臺上的繭水,為什麼還沒有變化。
想要再問問枯骨,卻發現它早已經藏匿在一堆枯骨之中,難以分辨。
汗水從我額上滑落,我害怕至極。
媽媽似是感覺到了什麼,聲音陡然變得緊張。
“S丫頭,你是不是把這一鍋繭水毀了?!”
她抄起一旁的雞毛掸子,怒氣衝衝地上前。
我害怕地緊閉眼睛,不敢再看。
直到媽媽發出一聲驚嘆,手裡的雞毛掸子也順勢滑落在地上。
“這不是熬制得很好嘛,你剛剛害怕什麼。”
我顫巍巍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炫目的白金色。
灶臺上的火星不知去了哪裡,溢出的繭水不知何時凝成了蛹蛻。
它們薄薄的貼在灶臺上,散發著柔和炫目的白色,又隱隱閃著金光,將鍋裡的蛹蛻襯的黯然失色。
剛剛枯骨傳授的方法,竟然意外熬制出了最頂尖的蛹蛻。
我既震驚又慶幸。
媽媽喜滋滋地拾起一小片蛹蛻,放在燈下細細觀摩。
“這麼好的蛹蛻是怎麼熬出來的?”
我本想說是一旁的枯骨傳授的方法。
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隻好胡亂編織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
媽媽聞言輕哼一聲,扭頭小心翼翼地將鍋裡和灶臺上的蛹蛻拾起。
我知道接下來沒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了,自覺地走出了灶間。
臨走前,我回頭看了看一旁擺放的整整齊齊的枯骨。
我想在裡面找出說話的那一具,卻意外的看到媽媽也正好回頭。
她是在看我。
她的眼神很奇怪,裡面充滿了探尋、糾結,又夾著不舍、無奈,無數情感匯聚在一起。
甚至,我還在她的眼裡看出了一個母親對孩子深深的愛。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還想細看,媽媽卻若無其事地扭頭,繼續收拾蛹蛻。
4
我足足睡了一天,等再次醒來時,外面漆黑一片,天幕上零星綴著幾顆星星。
屋外不時有說話聲,剛睡醒的腦袋迷迷糊糊。
片刻後,我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今天似乎是貨郎進村的日子。
我激動地翻身下床,一溜煙打開櫃子,將存了一年的黃金揣在身上,急吼吼地跑出門。
我家正好位於整個村子集落的中心地帶,也是每次貨郎支攤的地方。
等我出門,小小的院子已經有了不少人。
不論大人小孩,大家臉上都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和幾個相熟的伙伴打過招呼後,我仗著人小身小的優勢,成功擠進了貨攤。
貨郎姓王,黝黑幹瘦,一雙眼裡滿是精光。
他挨個兒檢查著大家的蛹蛻,用一種特制的打光燈,細細打量著每一塊蛹蛻。
村人帶來的蛹蛻質量有好有壞,有多有少,等全部交易完,天光都快亮了。
已經處理好的蛹蛻,不能見自然光,所以這次的交易也就此結束。
見大人們終於走了,我和小伙伴忙湊上前去,紛紛從兜裡掏出了黃金。
“王叔叔,你看,我這些黃金能換多少糖人?”
其他的孩子們在看別的新奇零嘴,而我則雙眼緊緊盯著貨攤上的糖人。
最後我成功包攬了所有糖人,其他小孩也將貨郎攤上的零食一掃而空。
我正想和小伙伴一起去村頭的樹下吃糖人,都快跨出門口,卻突然被爸爸叫住。
“小蝶,你過來一下。”
消失了一天一夜的爸爸,出現在院子的拐角。
我眼睛一亮,和小伙伴道別後,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
爸爸一定是又給我帶了什麼新奇的東西。
5
爸爸在院子的拐角縮著,神神秘秘的。
看到我後,往我身後四處巡視。
我隨著他的目光,也望身後看了看。
後面隻有貨郎,再沒有別的人了。
他再次確認了身後沒人後,拉著我的手就走。
爸爸的腳步很快,不時看著天光。
隨著第一絲天光刺破雲層,他牽著我來到了一個腐朽破舊的屋子。
他松手將我推進屋子裡,裡面充斥中濃重的黑暗。
在我害怕至極的時候,爸爸的聲音不知從屋內的哪個角落響起:
“小蝶,別怕,爸爸馬上點燈,你待在原地別動。”
話音剛落,面前陡然出現一個豆大的亮光,光逐漸擴散,正好照亮了我眼前的道路。
燭光的顏色很奇怪,白中又泛著幽幽的藍光,被放在方桌的一角。
隨後我眼睛一亮,桌的正中央放著一個造型獨特的糖人。
糖人被做成了我的模樣,面上五官清晰,小小的身體蜷縮著,恬靜的閉著眼。
在它的身下是一層圓柱狀的東西,“我”被花朵簇擁在最中央。
等我湊近,才發現糖人的身上似是有一層薄薄的膜,將整個“我”圈在一起。
我莫名地想起了爸媽被繭殼包裹的樣子,不就和這個一模一樣嗎……
明明四處都無窗,亦無風,我卻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爸爸從兜裡掏出七根蠟燭,挨個插在圓柱的四周,蠟燭被點燃,映襯著糖人的臉色格外慘白。
他蹲下身,與方桌齊平,也正好和我的視線平齊。
“今天是你七歲的生日,爸爸一直都記得。”
他的眼神格外溫柔:“小蝶,生日快樂。”
“你終於長大了。”
6
原來消失的這一天,爸爸是去外面給我準備生日驚喜了。
我的眼眶瞬間含淚。
這些年,每到生日這一天,媽媽的心情總是格外不好。
所以我從來沒過過生日,這還是頭一回。
我開心極了,學著爸爸說的方法,先默默許願,然後再一口氣吹滅了所有蠟燭。
爸爸剛剛給我說,這個東西是蛋糕。
在外面,隻要過生日的孩子,家長大多都會給孩子買一個生日蛋糕。
我剛準備開吃,忽然想到,媽媽肯定也沒吃過蛋糕。
於是我小心地將挖出來的蛋糕又放回原處。
“爸爸,我們拿回去和媽媽一起吃吧。”
爸爸的臉色一下陰沉,語氣也變得不好:
“拿出去的話,你就吃不了了,你忘了之前她對你的毒打了嗎。”
“要是讓她看到你吃這個,皮都給你揭了。”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爸爸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
我拿著叉子,遲遲下不了嘴。
爸爸見狀,竟直接拿起另一把叉子,將糖人的腦袋鏟了下來,不管不顧地要塞進我嘴裡。
我被他的舉動嚇到。
往常甜滋滋的糖人此刻就像入口封喉的毒藥,我左右躲避著。
糖漿糊了了一臉,卻分毫沒進嘴裡。
就在他一隻手扼住我後頸,一隻手叉著糖人往我嘴裡硬塞時,關上的門被人大力地推開。
我竭力扭動著脖子往後看,爸爸的動靜卻隨著門被推開,變得更為急切暴力。
一雙手將我從爸爸的鐵掌下救了出來。
“王軍平!我們之前說好了的,你踏馬的這是在幹什麼!”
直到她的聲音傳來,我才知道,是媽媽救了我。
我被她緊緊抱在懷裡,就像失而復得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