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婚第一年,婆母尚在,她對我頗多怨懟。
而我,也對顧廷昀心懷愧疚,以為自己佔了他的姻緣。
婆母屢次刁難時,我沒敢埋怨。
反倒是他,屢屢為了我忤逆婆母,一再懇切地說:「娘,孩兒三生有幸能娶到許小姐為妻,求您不要為難她。」
他拽著我逃離了婆母的責難。
背影高大,像一棵能遮擋任何風雨的樹。
我曾問他:「你就這麼相信我?」
他說:「許家教養的女兒,不會錯的。」
嘴角是一抹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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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才明白,原來,一切偏心,隻是因為我姓許。
許清漪的許。
眼前的顧廷昀神色冷漠,毫無往日的影子:「前幾日不過是一個護身符,你都能對清漪大打出手。如今這三間鋪子,你怎麼能舍得!倒是清漪,一直念著你們姐妹情誼,央求我不要為難你!」
顧廷昀聲音不大,但這些話,依舊一字不落地傳進了主廳。
沒等我說什麼,就聽到許清漪聲音悽婉:「廷昀!都是我的錯,你別怪妹妹……」
下一刻,她唇色蒼白,當場暈倒。
顧廷昀眼睛驀然睜大,一腳踢開了屏風,神情焦急地命小廝即刻去找郎中。
他再也顧不得禮數,將許清漪打橫抱起,大步離開。
眼看他們兩人踏出顧府大門,我支撐不住,暈倒在地。
顧府亂作一團。
聽到周圍嘆息著「不是長嫂嗎?怎麼一番小妾做派?」「原來外面說的都是真的」,我心滿意足地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一早。
「那幾位夫人都妥善送走了,您放心。隻是……郎中說,您已有三個月的身孕。」晴柔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月事一向不準,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原來,我的腹中,已經有了另一個小生命。
晴柔看向我,眼神晦澀:「夫人,咱們還按原本的計劃嗎……鏢隊那邊來消息了,說已經準備好了,可以準時出發。」
沒等我說話,卻聽到顧廷昀的聲音乍然響起:
「出發?去哪兒?畏罪潛逃麼?」
他的身後,是一隊神色嚴峻的獄卒。
「搶奪鋪子失敗,你就栽贓陷害自己的親姐姐?那麼惡毒的計謀,虧你想得出來!」
6
顧廷昀輕輕頷首,我便被幾個衙役SS按住,扔進了監牢之中。
他背對著我,把牢房裡少有的陽光擋得嚴嚴實實。
「婉儀,我記得剛成婚時,你是最為溫柔謙順的。可如今,你怎麼變成這副樣子呢?」
他轉過身來,眼中滿是失望。
「胭脂鋪的事,是你動的手腳吧?」
原來,胭脂鋪出事了。
有客人昨天買了胭脂,半夜就起了一臉疹子。
今天一早,便不依不饒地找上了門,找許清漪討要說法。
推搡間,竟把許清漪打傷了。
「我本以為,你隻想把鋪子從清漪手中搶走。沒想到,你竟然還有這種栽贓陷害的心思!」
我心灰意冷:「那鋪子已經給了許清漪,我怎麼能做手腳呢?倒是你,不經審訊便擅自將人關進監獄,你就不怕遭人彈劾嗎?」
「這本就是我們的家務事,誰會不長眼,為了一介商戶女去彈劾朝廷命官呢?」顧廷昀冷冷看著我,「你少動歪腦筋,趕緊認罪吧!」
他居高臨下看著我:
「那些汙糟事,怎麼可能是清漪做的?她接手鋪子不過一天,怕是連胭脂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如何做那些手腳?更何況,她念著姐妹之情,對你無比信任,為證清白,拿著胭脂便塗在自己臉上。誰成想,不到半刻,清漪的臉便也起了疹子。若她知道真相,怎麼會這麼做!」
難怪昨天許清漪要鬧那麼一出,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做鋪墊。
這樣一來,顧廷昀就會順理成章認為是我懷恨在心,故意栽贓嫁禍。
顧廷昀聲音沉沉:「趕緊認罪吧,趁現在事情並未鬧大,你去向那位受害的姑娘賠禮道歉,我會疏通關系,讓你不至於獲罪。」
「不是我做的事,我不認。」
「冥頑不靈!你就在這裡好好反省吧!」
他拂袖離去,空留一室刺骨的寒冷。
腹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我扶著牆壁,作嘔不止。
第二天,我是被一盆冰水潑醒的。
站在我身前的是許清漪。
她裹著白狐披風,姿態高潔。
就像娘親S的那天,她來祭拜的時候,一樣高高在上,面含嘲諷。
那天,原本是許清漪的母親被扶正的日子。
我爹大擺宴席,甚至大張旗鼓地開了宗祠。
而我的母親,他原本的發妻,卻被貶為妾室。
明明我娘已經油盡燈枯。
可他甚至不願多等幾天,讓我娘安心閉眼。
聽著院外的樂聲,娘扶著牆根出了府。
她在漫天大雪裡,去了白雲寺。
她善良而懦弱,面對夫君的薄情和曾經視為姐妹之人的背叛,隻會獨自傷心。
氣急了,隻是跪在泥塑的神佛面前,乞求蒼天開眼。
一枚開過光的平安符,讓她得了最後的安心。
她帶著笑意S在了白雲寺。
原本還在慶祝的我爹,聽聞消息時,拋下滿園賓客,不知摔了多少次才趕到了白雲寺。
許清漪和她母親恨到發狂。
如今,許清漪終於能徹底地俯視我。
「許婉儀,我說過,你永遠爭不過我。」
「是嗎?我怎麼覺得,是你一直在撿我不要的東西呢?京城那些流言蜚語,你猜是誰放出去的……」
許清漪變了臉色。
下一刻,馬上有獄卒拿著沾了鹽水的鞭子,不懷好意地逼近。
皮鞭落下,手臂瞬間有鮮血滲出,熱辣辣的疼痛沿著傷口蔓延開來。
我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又一道鞭子破空的聲音,我瑟縮著閉上了眼。
但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落下。
是顧廷昀。
「誰允許你們私自動刑的!」
他眼神中有一絲慍怒。
獄卒猶豫著停了手。
許清漪咬著唇,顫抖著聲音:「我原本隻想和她說說心裡話,勸她不要一意孤行。誰知,她說我是沒人要的……破鞋……還侮辱我的娘親,我隻是氣不過……」
顧廷昀神色一凜。
許清漪悽然一笑:「是我僭越了,不該冒犯您的夫人,顧大人。」
最後那三個字,對顧廷昀簡直重若千鈞。
許清漪抽噎著離開,肩膀顫抖。
顧廷昀立馬手足無措。
眼看許清漪越走越遠,他終於下定決心,緊走兩步跟了上去,柔聲哄著。
再沒看我一眼。
那獄卒看清了形勢,冷笑著看向我,高高揚起了手中的皮鞭。
任我痛苦哭號出聲,再沒有人來救我。
不知是入獄的第幾天,我發起了高燒。
我一會兒感覺自己被放在炭火上炙烤,鮮紅的火焰讓我皮開肉綻。
一會兒又像身處冰天雪地,刺骨的寒風一寸寸割破皮肉。
半夢半醒間,身上突然多了幾分暖意。
是一個面生的白發獄卒,為我蓋了一條被子。
「許老板,這被子有些破,您將就用著……」
我強打起精神,警惕地看著他。
「許老板,您不記得我啦。兩年前旱災的時候,你建棚施粥,救了我一家老小。小老兒無論如何,也不會害你的……這是藥,我也喝一口,你總該信了吧……」
看我把藥喝完,他頗有些自責地說:
「上面有人打了招呼,想讓您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這裡……我人微言輕,沒有辦法救您出去。不過您福大命大,一定會有沉冤昭雪的一天的,千萬不能放棄啊。這是我家幺女的衣袍,粗糙了些,但好歹是完整的。您換上吧,體面些……」
我擠出一個笑,眼淚卻不由自主地落下。
隻是這樣幾面之緣的小獄卒,都相信我是受了冤屈。
而我朝夕相伴三年的夫君,卻堅信我是個毒婦。
看我怔怔不語,他語氣有些急:
「您別傷心了,孩子還會再有的……」
像是驚雷在耳邊炸響。
我輕輕撫上小腹。
原來這孩子已經走了啊。
也是,父親和娘親都不期盼他的到來,自然是要走的。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我猛地嘔出一口血。
昏昏沉沉裡,我啞著聲音問:「還有幾天到臘月十五?」
長久的沉默。
回答我的,竟然是顧廷昀的聲音。
「明天就是臘月十五。天寒地凍,不知道有沒有人為你母親添一絲香火。」
7
我一瘸一拐走出監牢時,顧廷昀伸出了手想要攙扶。
被我躲開了。
我親自上門,向那位受害的姑娘賠罪。
然後站在經營三年的店鋪前,親口承認我心思惡毒,故意以次充好。
周圍一片竊竊私語。
那受害者的兄長拿了爛菜葉和臭雞蛋,狠狠砸在我身上。
許清漪快步走上前來,握住我的手:「妹妹,你糊塗啊。不過你放心,有什麼事,我陪你一塊兒擔著。」
一旁的顧廷昀嘆道:「清漪,你總是為了別人,委屈自己。」
他的眼神裡是憐惜和欣賞。
隨後他看向我:「我在朝為官,你是我的夫人,沾手這些商賈之事總是不好。幸好兄嫂為人豁達,不在乎經商會受人白眼。從今往後,你手底下的那些生意,盡快交給大嫂去做吧。她有什麼不懂的,你要傾囊相授。若是被我發現你藏私,一定加倍懲罰!」
許清漪溫柔笑著,真像個好姐姐。
晴柔難以置信地說:「那是夫人日夜辛苦攢下的家業!您怎麼能隨意拱手讓人呢!」
我低著頭,語氣沉靜:「好。待我今日祭拜了母親,便馬上安排……」
今天是臘月十五,我娘的忌日。
以往的這天,我一定會去白雲寺祭拜亡母,風雨無阻。
所以顧廷昀早知,我會在今天認罪。
「你認錯就好。去梳妝吧,晚些時候,我陪你一起去祭拜。」
我的指甲掐進了掌心裡。
眾人面前,他一向是個「好夫君」。
但沒等我說什麼,許清漪發出一聲痛呼。
顧廷昀立馬關切地看向她。
許清漪的眉頭緊擰:「昨日被人傷了胳膊,剛才突然有些痛。好像是……脫臼了……」
顧廷昀立馬緊張萬分:「我帶你去找郎中。改日得親自去為你求一道平安符才是……」
他轉頭看我:「你是女眷,陪著你姐姐方便些。」
「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遲一天祭祀又如何?你別忘了,你姐姐的傷可是被你害的!」顧廷昀眸色深深,似乎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也是,即使是我S了,也比不過許清漪的一道傷痕重要吧。
我沒再爭執,徑直上了馬車。
背後傳來人群的驚呼,似乎是許清漪暈倒了。
因此沒人注意到,我上的,不是顧府的馬車。
「走吧,去白雲寺。」
幾個時辰後,白雲寺的小僧人驚慌失措地跑到顧府。
「不好了!夫人掉下懸崖了!」
8
顧府,郎中在給許清漪看診,顧廷昀的眉目間有幾分焦躁。
他不停地向門外張望,像是在等什麼人。
郎中走後,許清漪怯怯開口:
「妹妹怎麼還沒回來,她是不是生氣了?」
「她不敢。你別多想,乖乖喝藥。」
許清漪向顧廷昀靠近了一步:「廷昀,和她在一起,你甘心嗎?」
「何談甘不甘心呢……隻要你幸福,我就開心了。」
「可是我跟你哥哥在一起並不幸福!他的病治不好了,便將過錯都推到了我頭上。」許清漪臉上有幾分急切,「能給我幸福的人,是你啊!從前是我錯了,如今才認識到,隻有你才是可堪託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