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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玲瓏望秋月 3526 2025-06-19 15: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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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留給我的選擇,從來不多。


    有家難回,名分成空。


     


    除了嫁給程浩然做妾,我又能怎樣?


     


    當夜,程浩然受同學之邀,帶著許安安赴宴。


     


    獨留我守著空房。


     


    及至深夜,程浩然終於回來。


     


    他心緒不佳,喝了許多酒。


     


    我忽然不知如何面對他。


     


    是我不肯放手,挾了程伯母,才叫他這般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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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出手,微微發顫,搭在我的發絲上。


     


    像撫摸一隻貓一樣,有一搭沒一搭的。


     


    他看著我的眼裡,又是那般如水溫柔。


     


    他曾經愛過我,我從他眼裡讀出了此時的情愫。


     


    他大抵將我錯認成了許安安。


     


    我忽而鼓起勇氣,直勾勾地望著他,一字一頓。


     


    “程浩然,你看清楚了,我不是許安安。”


     


    這句話勾起他的痛處,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不要提許安安!”


     


    他將手落在我的肩頭,忽然發力,按得我隱隱作痛。


     


    我看著他,涼薄一笑。


     


    他用力將我揉入懷裡。


     


    我雙臂被縛,掙扎不過,索性狠狠咬在他手背上。


     


    溫熱的血從我的唇齒間流淌下來。


     


    程浩然仿佛毫無察覺。


     


    他將微涼的臉頰貼著我的脖頸,蹭了蹭。


     


    飽含了眷戀。


     


    “小慈。”他嘆息了一聲。


     


    有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頸間滴落。


     


    我登時軟了下來,側過頭去看他。


     


    他順勢攫住了我的唇,將我推倒。


     


    臨到最後一刻,他忽而清醒過來。


     


    我嚶嚀一聲,他看著我,停住了動作。


     


    卻仍然同我保持著十指相扣的姿勢。


     


    10


     


    翌日清晨,我醒轉過來。


     


    程浩然並不在身側。


     


    我心中寂寥,穿戴整齊後,去給程伯母敬茶。


     


    今日起,便要改稱她為母親了。


     


    路過園子時,正撞上許安安在朝程浩然撒氣。


     


    納妾的事,許安安並不知曉。


     


    我避無可避,已被許安安瞧見。


     


    她冷笑一聲,朝我走來。


     


    “你們舊式女子,不是以做妾為恥麼?”


     


    我往後退了一步,想要轉身離開,卻被一把抓住胳膊。


     


    “為何你就這般不知廉恥!”


     


    程浩然皺眉,走上前來。


     


    “安安,她隻是有個由頭住在這裡。何苦呢?”


     


    許安安冷下臉來。


     


    程浩然嘆了口氣,看向我,神色隱忍,語氣溫和。


     


    “宋慈,莫要和安安爭。”


     


    這也許是他在她面前,能給我的最多溫柔了。


     


    我不欲讓程浩然過多為難,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有程浩然做主,許安安心情大抵好了些。


     


    她抬手,重重拍了兩下我的臉。


     


    “爭也無妨,等我嫁進門,自會教你規矩。”


     


    程浩然站在她身後,牢牢盯著,抬起手來似乎想要阻攔,又放棄了。


     


    11


     


    在許安安的指點下,客廳被翻修一新,各色陳設都透著西式的味道。


     


    壁爐裡燃了炭,屋內素來溫暖。


     


    佣人往往要端黑褐色的咖啡來擺在茶幾上。


     


    這裡的一切都和我格格不入。


     


    而許安安造訪陳宅愈發頻繁。


     


    他們現下雙雙在學校裡做教員,有時會在教學交流上碰面。


     


    我隔著屏風,偷偷看坐在沙發上的他們。


     


    他們從留學時期的事聊到學校見聞,頗為火熱。


     


    “女子學校那邊,組織得怎樣了?”


     


    程浩然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他隻穿了襯衫和西式馬甲,言行舉止都透著西方紳士的儒雅。


     


    “放心吧,已約定好了明天。”


     


    許安安一襲長裙,依偎在程浩然身側。


     


    他們說的話,我聽不懂。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藍布袄裙。


     


    他們顯然更加般配。


     


    “這裡還缺一臺留聲機。”


     


    許安安走過來比劃,一眼便瞥見了我的衣角。


     


    “啊呀,姨太太,你怎麼在這裡?”


     


    我狼狽走出來,訕笑著胡言亂語,掩飾自己的尷尬。


     


    “許小姐說的留聲機,仿佛少見有賣。”


     


    許安安不搭話,嗤笑起來。


     


    程浩然也走過來,似乎是要紓解我的尷尬,少見地應了話。


     


    “是,這種舶來品很緊俏,通常要提前訂購。”


     


    許安安瞥了他一眼,我面上掛不住,落荒而逃。


     


    12


     


    翌日正午,母親午飯時說想要吃城北的蜜餞。


     


    我唯恐佣人找不清楚,便出門去買。


     


    路上聽說有許多學生遊行,將整條路都佔了。


     


    及至到了北池子大街,我才見到,四處都是被衝散的學生。


     


    許多學生負了傷,倒在地上。


     


    軍警們仍然不依不饒地毆打。


     


    場面頗為駭人。


     


    我忽而想起昨日程浩然和許安安的言談。


     


    我心中慌亂,四處尋找,果真在小巷子裡找到了程浩然。


     


    他滿臉是血,卻還護著懷裡的許安安。


     


    許安安並無大礙,隻是受了驚嚇。


     


    程浩然頭上受了傷,不知深淺。


     


    我心如刀割,急忙想要扶起程浩然。


     


    程浩然看見是我,輕輕嘆了口氣,呢喃了一聲。


     


    “小慈……你不該來這裡,快走。”


     


    我心中一跳,眼見他昏了過去。


     


    程浩然被送去了醫院。


     


    醫院裡,我第一次見到了許安安的父親。


     


    那位上海灘名聲赫赫的企業家。


     


    我總覺得他有些眼熟。


     


    他並不支持許安安嫁給程浩然,許安安因此同他吵鬧起來。


     


    兩人出了病房,爭吵聲漸漸走遠。


     


    不多會兒,程浩然醒了過來。


     


    “額角破了,西洋大夫給你縫了幾針。”


     


    我看著他,不知為何有些緊張。


     


    程浩然笑了一聲,又有些出神。


     


    “為什麼要反對政府?”


     


    我醞釀了許久,才憋出這樣一句話。


     


    “為了國家。”


     


    我並不懂——他這樣的行為,若放在舊社會,說是反叛也不為過。


     


    程浩然回過神,看著我,難得溫和。


     


    “以後若有機會,我送你去學堂讀書,你便懂得了。”


     


    他這句話大抵是為了我好。


     


    但戳中的,亦是我心中最不堪的傷疤。


     


    以後若有機會,讀了書,我也能和許安安一般麼?


     


    一般擁有站在他身側暢談的機會。


     


    程浩然仿佛看穿我的心思,又有些自言自語。


     


    “你還有選擇的餘地,並不用陪誰去闖重重險境。”


     


    13


     


    忽而,病房的門被人推開。


     


    許安安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


     


    她看見我,正要開口責難,程浩然打斷了她。


     


    “安安,剛剛聽見你同伯父吵架了。”


     


    許安安扁了扁嘴,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


     


    她趴在病床前,將頭靠在程浩然懷裡。


     


    “他說學生運動過於危險,不許我再搞。”


     


    程浩然拉過她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


     


    我去看程浩然的神情。


     


    他的眼神悠遠,透著一股冷意。


     


    滬上瘋傳,程浩然貪圖富貴,為了騙得許世平家產,對他的獨女不擇手段。


     


    我出門一趟,便聽得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語。


     


    心中不是滋味。


     


    程浩然於我而言,如珠如玉。


     


    我怎可眼睜睜看珍寶蒙塵?


     


    我雖不善言辭,還是勉力同他們爭辯。


     


    但說不過那些市井粗人,回來哭了一場。


     


    待到程浩然回來,恰好見我在花園裡抹眼淚。


     


    “眼睛紅的像個兔子,怎的了?”


     


    他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審視。


     


    我猶豫良久,終於將醞釀的話說了出來。


     


    “浩然,你若是喜歡什麼人,自當清清白白,瓜田李下的事,還是要避開。”


     


    程浩然抬眸,神色頗為冷淡。


     


    “何時須得你教我?”


     


    我臉上白了白,退後了一步。


     


    鼻子一酸,眼淚倏忽掉了下來。


     


    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悶著聲,側過頭去抹眼淚,不想叫他看見。


     


    程浩然神色鬱鬱,一雙手在身側握緊了又展開。


     


    “有什麼好哭的。”


     


    我當真委屈,並不理會他。


     


    “好了,不要哭,我帶你去看新奇玩意。”


     


    他這般一哄,我便更加止不住。


     


    他隻得將手搭在我後背,輕輕拍了許久,又拿手帕給我擦臉。


     


    我好容易平靜了,抬頭望著他。


     


    他神態有些不自然,索性心一橫,牽了我的手,拉我去客廳。


     


    我瞧著他白皙的手指扣在我手指上,將委屈一股腦拋卻了。


     


    隻感到他的手微微發涼,衣服上的皂角香味也清晰可辨。


     


    14


     


    我一進門,便看到了喇叭花樣式的留聲機。


     


    原來是上次許安安發難的事。


     


    我點頭,絞著手,心裡頗為感動。


     


    程浩然轉頭看我,目光清澈。


     


    “前幾日發了薪水,方才買了。”


     


    我臉上發紅,方才不該這般勸解他。


     


    外頭說的話,我能知曉,他必定早已聽聞,定然也是不好過的。


     


    他招手,示意我到近前來。


     


    我走過去,他取出黑膠唱片,教我怎樣安置。


     


    “時代在進步,你總要學會適應,這樣,方可保護自己。”


     


    他刻意和我保持了距離。


     


    但我卻久違的覺得溫暖。


     


    潺潺的音樂聲流淌出來。


     


    溫柔的嗓音唱著不知名的外文歌曲。


     


    “我是無法同你廝守的。”程浩然忽然道。


     


    我怔了怔,半晌未能反應過來。


     


    “是因為許小姐麼?”


     


    “是,也不是。我要做的事,勢必難以顧全你。”


     


    我腦海中一聲轟鳴,剛剛萌生的所有的希望都黯淡下去。


     


    許多年後,我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但當時的我,心中隻有恨。


     


    恨我歡喜成空,恨他待我薄涼。


     


    恨我生在舊社會,恨他即便沒有許安安,也不肯回心轉意。


     


    明明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


     


    程家上下都說,姨太太掉進了錢眼裡。


     


    的確如此。


     


    15


     


    半年來,我不再在意程浩然的眼光,也無視許安安的欺辱。


     


    我做女工,討例錢,盡可能地攢錢,又一毛不拔。


     


    就連程浩然過生日,我也隻送了一幅自己親繪的水墨。


     


    我再也不會將攢了大半年的錢,拿去買一條價格不菲的圍巾送人。


     


    我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攢夠學費,去新式的女子學堂漲漲世面。


     


    好在程浩然對我並不吝嗇。


     


    他近來教書之餘,在辦工廠,意圖重振家業,勢頭良好。


     


    每每我同他要錢,他都欣然給我。


     


    終於,我攢夠了錢,得了程浩然允許,去往滬上女子中學念書。


     


    正是許安安執教的那所。


     


    那日,據說東華高校的留洋博士要來授課,我早早去了禮堂。


     


    到了時間,我眼見著許安安眉開眼笑,引著程浩然走上臺來。


     


    說的留洋博士竟就是他。


     


    我隻恨自己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左右坐滿了人,無路可逃。


     


    我想溜走,卻看見程浩然肩上的圍巾,走了神。


     


    是我送他的那條。


     


    恰在此時,程浩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同我對視。


     


    神情平淡,隱隱有笑意。


     


    他是來宣傳新思想的。


     


    臺上的他,談吐儒雅幽默,引來女學生們的傾慕。


     


    談至興處,程浩然走下臺來,站定在我面前。


     


    我心跳如擂鼓,指尖一滑,不小心將筆帽掉在地上。


     


    程浩然停止講課,俯身將筆帽撿起,放在我手邊。


     


    四下裡一片噓聲。


     


    程浩然在一旁,嘴角下意識揚起,又忍住了。


     


    “女子穿上新式學生裝,便活潑了許多。這便是知識和自由使然。”程浩然故意道。


     


    他是故意說與我聽的。


     


    我的臉乍然燒得通紅,唯恐滿堂學生看出端倪。


     


    好容易捱到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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