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護的設備因為我的狀態哗哗作響，一群白大褂醫護忽然衝了進來。
我無力地倒在床上，任由他們擺弄搶救，但我的眼神裡，已經沒了光。
醫生嚴肅地要求竹子出去，他語帶責備：“病人情緒不好，家屬最好包容些，不要刺激他。”
竹子愧疚得大哭。
我趁著還有一點力氣，向他招招手，示意他的鏡頭拍向我。
我努力擠出一個慘淡的微笑，扶著鏡頭說。
“不怪竹子，舒舒，我真的不想活了。”
下一秒，我又昏過去。隻有竹子抱著手機在病房門口哭得稀裡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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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的最後，是竹子一直拿著手機呢喃。
“然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07
主持人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拿著話筒寬慰一笑：“坦白說，每放一條，我的心髒都像漏一拍。”
然後，他又按下播放鍵。
【S亡九章：第六章 買墓地】
“2月12日 晴”
我對著鏡頭高興揮揮手：“想不到吧，舒舒，我又來了！新年快樂！”
我蹲在一個土坑上，頭上戴著一個厚厚的帽子，身後是一篇墓地。
竹子在鏡頭外抱怨：“你還說，然哥你要嚇S人，哪有人新年來買墓地的，晦氣。”
我伸手敲他的腦袋。
“哪晦氣了，過年前給銷售小哥再發個財不好？”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新年，先把正事辦了嘛。”
他推開我的手：“呸呸呸，我然哥肯定沒事的。”
盡管我倆在笑鬧著，但我們都明白，現在的好是回光返照了，我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
連醫生都跟我說，想吃的東西盡情吃一下，想見的人抓緊見。
所以我提出要去買墳地，因為我知道時日無多了。
我指著身下的土坑，興高採烈對鏡頭說：“舒舒，這個坑我先佔了，這是我的新家。”
我補充了一句：“永遠的家。”
然後我指了指不遠處兩個墓碑：“你認得他們嗎？我爸媽，我決定要葬在他們旁邊。”
竹子跟隨著我的腳步，鏡頭悠悠轉過去，我在爸媽的墳墓前蹲下。
“老顧，老李，你們兒子不孝，把你們兒媳婦弄丟了。”
我點燃了六炷香，分別插在他倆的墳前，又清理了墳前的雜草。
“不過不是她的錯，是你兒子太矬了，等我處理好這邊的事，下去慢慢給你們解釋。”
“老顧啊，我們爺倆也很久沒有好好嘮嗑了。”
“媽，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吃你做的飯。”
“我看過一本小說，親人會在黃泉路上等後面的人，我在想，你倆是不是已經找好位置等我了？別急，我馬上就來了，想想跟你們團聚，我還挺期待的。”
“爸，媽，我想你們。”
竹子在旁邊哭得像個孩子，我拍拍他的肩膀，一股腦在我的墳前坐下。
我對著鏡頭繼續說。
“舒舒，我有個不情之請，明年的清明節，你可以來看看我嗎？”
沉默了幾秒，我又改變了主意。
“不不，你還是別來了，我怕嚇到你。現在的你過得挺好，我就安心了。”
竹子接了個電話，哽咽著對我說：“手續辦好了，過去籤名吧。”
我扶著鏡頭微笑：“拜拜，舒舒，處理好墓地我就可以放心S了。”
08
【S亡九章：第七章 看見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主持人打開這一個視頻時，現場一片小騷動。
大家沒想過，我這個視頻，竟然是在蘇燃科技發布會的現場。
廣告版上顯示，今天是3月1日。
蘇舒的眼神驀然發緊。
鏡頭裡，我伸著脖子向大廳裡面張望。
竹子撥開重重人群，拉住了我：“然哥，這裡要邀請函吧，我們怎麼進去。”
我神秘一笑，揮揮手裡的帖子，拉起他往裡走。
“哥可是費了老大的勁才搞來的，帶你見識下大世面。”
我和竹子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好，發布會馬上開始了，蘇舒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上講臺。
“蘇燃科技能拿下全球最大的AI訂單，我一定要感謝一個人。”
她張開手，深深擁抱站在一旁的謝駿，又仰起頭獻上一吻。
“謝先生在我最困難時，匿名捐贈我一筆錢給我渡過難關，後來又以駿燁創投的名義投資蘇燃科技，他是我的伯樂。”
“還將會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伴侶。”
“對比有些無恥的人，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拋棄我，謝駿先生簡直是我人生的燈塔。”
謝駿接過麥克風，情深款款回應：“從看見舒舒的第一眼，我就有股信念，必須要幫助這個女孩成功。”
“接過證明，她值得！”
記者快速按動快門，不能錯過這麼精彩的愛情故事。
“蘇總，你說的無恥的人，是你前男友嗎？”
蘇舒的眼神裡閃過一片戾氣：“是的，他的名字叫顧然，當時蘇燃科技遇到困境，我負債累累，他在這個時刻選擇不告而別。”
“我抑鬱過，痛過，是謝駿把我從黑暗中拉出來。”
“如果你們看到顧然，請告訴他，蘇舒站起來了，希望他後悔！”
我立刻緊了緊帽子，低下頭。
竹子這時也收起了手機，隻拍著我倆的腿，但沒有關掉錄像功能。
他低聲問我：“然哥，你為什麼不告訴她，錢是你捐的？”
“他們這樣誤會你，你也不站出來說句話。你不說我來說！”
我伸手SS按住他想站起來的腿。
“竹子，冷靜。”
“我一聲不吭離開，又匿名捐贈她，就是不想讓她有心理負擔。”
“可你明明可以拿錢治病！”
我悽然一笑：“你以為，我這病是花點錢能治好的嗎？還不如給她重啟人生。”
我看向講臺上意氣風發的蘇舒。
“現在這樣挺好，真的，她誤會是謝駿，隻要讓她幸福快樂，就繼續誤會吧。”
“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討回公道，是想看親眼看見她過得很好，我很滿足了。”
流程進入自由活動環節，我趕緊拉起竹子離開。
路上我和蘇舒撞滿懷，我連忙緊緊口罩，披上外賣的黃馬甲向她鞠躬道歉。
“小陳，送外賣的工作人員不要放進來，影響賓客。”
舒舒輕聲對助理說，然後對我點點頭，沒有看我一眼，匆匆離開。
我走出酒店，長長舒了一口氣，嘴角的笑意根本壓不下來。
竹子重新排拍著我：“你被人趕走還笑？”
“嗯。”我指指前面的火鍋店：“看見她變成她想要的模樣，我怎麼能不笑了？走，哥請你吃火鍋去！”
視頻完了，在場的目光全聚在蘇舒和謝駿身上。
蘇舒的眼睛許久沒有從屏幕上移開。
“我可以解釋……”謝駿試探性拉過蘇舒的手：“我發現你誤會了沒有糾正你，是因為這個美麗的誤會讓你愛上我，我怕你知道真相後會變心。”
他說完僵住了，因為眼前的蘇舒已經泣不成聲，沒有聽他解釋。
“那是他的救命錢。”她一邊擦眼淚，一邊重復著這句話：“你冒認了他的救命錢，我安安心心用了，我們都是S人兇手！”
09
無論沈楠和謝駿怎麼安撫，蘇舒還是哭得歇斯底裡。
她像瘋了一樣，叫喊著讓助理立刻派人去找我。
現場的賓客都懵了，不知道是要結束還是繼續留下來吃瓜。
謝駿也從安撫到漸漸不耐煩，眉眼間是壓不住的怒火。
“舒舒，謝家也是有頭有面的家族，我們的訂婚禮不容許你胡鬧！”
“我一定要先找到他！”蘇舒決絕地對謝駿說，轉身甩掉他的手，兩人僵持在原地。
眼看著要談崩了，竹子忽然出現在門口：“舒舒姐！”
蘇舒像忽然看到了救星，她想掙扎開眾人的手，衝過去，但竹子抬手示意她打住了。
“剛才有人告訴我，你們在看《S亡九章》，還有兩章沒看完，我希望你放下去。”
蘇舒動了動嘴唇，還想說什麼，卻被竹子的眼神示意壓住了。
“看下去吧。”
主持人看蘇舒沒有反對，又按下了播放鍵。
【S亡九章：第八章 正式告別】
這一集，隻有我躺在架好的攝像機前，竹子不在。
但我的狀態很不好，我帶著鼻飼管，還插了氧氣，身後的監護一起滴滴作響。
由於無法進食，我身上已經沒有一分脂肪，每動一下，蒼白的皮膚下面是白白的骨頭，十分嚇人。
在我用心遮掩的衣服下，是無處不在的潰爛，我不想舒舒看到這麼惡心的東西，我怕嚇著她。
喘了好幾口氣，我終於能開口了。
“3月27日 晴”
“舒舒，醫生說，我可能這兩天要走了，所以我想向你正式告別。”
“再跟你說個秘密，我怕我不說，以後也沒機會說了。”
我艱難地咳嗽了幾聲，又躺了好一陣，才緩緩開口。
“我和你分手後，根本沒有走遠，我在你住的地方附近租了個房子，天天看看。是不是有點嚇人？對不起，我當時知道自己癌症，不想拖累你，但又放心不下。”
“剛開始我看你不吃不喝，總是半夜出門遊蕩，會悄悄跟著你，你看這個傷口。”
我挽起袖子：“有次你逛進一個小巷，有個男人打你主意，是我在後面捂住他的嘴把他拉走，他還咬了我一口呢。”
“後來看你慢慢走出來，又開始工作，還遇到謝駿，我才放心下來。你真是我見過最美好的女孩，無論任何時候都不放棄自己。”
“舒舒，我想告訴你，我以前，現在，以後都很愛你。”
“我要先走了，你忘記我吧。”
一陣劇烈的咳嗽讓我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我在掙扎間，把拍攝手機踹到地上，鏡頭晃了幾下，定格拍攝牆上。
然後雪白的牆上被我猛烈噴得滿牆鮮血。
幾個醫生再次衝進病房，一邊快速給我掛上搶救設備，一邊語氣急促說著聽不懂的術語。
不知誰在慌亂中一腳踏在手機上，屏幕黑了。
蘇舒在現場發出驚叫，又捂住了嘴。
她包含淚水的大眼睛詢問似的看向竹子，嘴裡嗚咽著沒有說出一句話。
竹子緩緩點頭。
“最後一條，一起繼續往下看吧。”
10
最後一條，是竹子的視覺。
他開機了，對著鏡頭語氣平靜報出片頭。
【S亡九章：第九章 然哥再見】
“4月1日 愚人節”
竹子把相機架好，蹲在嶄新的墳前整理紙錢。
墓碑上是我早早選好的照片，這張照片是蘇舒給我拍的，是我得病之前健康陽光的模樣。
“今天是愚人節，我依然覺得，然哥是跟我開玩笑，他根本沒S。”
“他怎麼就能說S就S呢，我是個孤兒，活在世界上根本沒人愛我。那天本來想自S了，是然哥救了我，給我買了一個熱騰騰的飯。”
“他跟我講他的故事，他說他也不舍得S，我不能S。”
“他倒是聰明，先去找他父母了。”他哭了又笑，對著不遠處我父母的墳墓努努嘴：“叔叔阿姨，你們記得替我教訓這小子。”
然後又低頭摸著我的墓碑：“我無父無母，你為什麼不等我一下。”
他整理紙錢的手停住了，身體背對著鏡頭不斷發抖，聲音裡的哭腔悲傷得讓人動容。
“爛人，說話不算數啊！怎麼能丟下我自己跑了。”
過了很久，他才平靜下來，點燃了打火機
看著紙錢慢慢燃起來，從一點火星到濃煙四起，竹子再也壓抑不住，趴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等紙錢燒完了，竹子再次起身坐端正，對著鏡頭認真說。
“然哥S了後，他的角膜和心髒都捐出去了。”
“他還叮囑我，把剩下的一點錢捐給有需要的人，我都照做了。”
“舒舒姐，我說這些是為了告訴你，然哥是好人，他沒有變壞，沒有辜負你。”
那天竹子在我的墳頭坐了很久很久，知道夕陽西下，他才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
臨走時，他對著空曠的地方大喊：“然哥，一路走好！”
聲音傳向遠處，久久沒有消散。
11
現場已經哭成一團。
蘇舒站起來，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臺上，結果主持人的麥克風。
“很抱歉，各位，今天的訂婚宴取消。”
“我實在沒辦法，吃著顧然的人血饅頭還幸福快樂。”
謝駿本來希冀的眼神瞬間熄滅，他癱坐在凳子上，眼神絕望。
竹子剛想準神離開，謝駿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顧然為什麼不能安安靜靜的S！他非要拍這樣的視頻讓舒舒難過嗎？”
他頹然站在竹子面前，看著滿臉是血的竹子，慢慢失去了力量，癱坐在地上。
他捂著臉抽泣：“我和舒舒明明可以很幸福，為什麼，都是你們出現，非要攪黃我！”
竹子擦去臉上的血，平靜對他說。
“然哥後悔過，他想銷毀這些視頻，不讓你們看到。”
“他一直希望自己靜靜走，不要打擾到蘇舒，拍下這些視頻，隻是想給自己一個告別。”
“要不是你們要在現場播出，蘇舒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件事。我放在然哥的微博裡，隻是想給他留念。”
謝駿撐大了眼睛，他的臉上寫滿憤怒：“剛才是誰要放出來的！”
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想承認剛才自己有份起哄。
“不說是吧？讓我查出來誰放的，謝氏絕對不會放過他！”
謝駿的眼底湧起一陣S意，嚇得周圍的人都低下頭。
“駿少，是你之前吩咐，一定要在訂婚宴上拉踩蘇小姐的前任。”
一個男人慌張走過來，一個勁向他道歉：“我也是照你吩咐做的，隻是沒想到……”
蘇舒不可置信地看向謝駿。
他踹了男人一腳，厭惡罵到：”廢物！”
然後他跑上臺上，撲通一聲向蘇舒跪下，拉起她的手。
“舒舒，我做的一切隻是因為愛你，求你看在我愛你的份上原諒我，我會補償你的。”
蘇舒從他的手中抽出手，向後退了幾步。
“你不做這些事，我也會跟你結婚的，你何必這樣。”
謝駿冷笑一聲，眼神變得冰冷哀傷。
“你敢說，這件事之前，你心底沒有顧然，隻有我？”
“你騙不了我，舒舒。一直以來，你也沒有忘記顧然，你隻是覺得我把你從低谷拉出來，對你有知遇之恩，你要報答我。”
蘇舒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像被看穿了謊言的孩子，目光躲閃。
“既然你這樣想，為什麼還要勉強。”
“因為我愛你啊。”謝駿苦笑著：“我一輩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全部的愛。”
竹子靜靜立著，看完眼下的一切，轉身走了。
他離開時又看了裡面一眼：“然哥，我好像搞砸了，但你不會怪我吧？”
後來他從新聞上看到，蘇舒和謝駿的婚約永久取消。
蘇舒把蘇燃科技捐給國家，自己投身公益活動，去貧困落後的地區支教。
沒過幾年，竹子再給我上墳時，發現我的旁邊多了一座新墳。
那座墳的主人名字叫蘇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