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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賀新春 3798 2025-07-01 16:27:00

臘月初八,晏從殊那孀居的白月光回京了。


 


他迫不及待地把人接入府:


 


「陸鳶,你和水芙是閨中密友,也不忍看她孤苦無依吧?」


 


我苦笑著回:


 


「當然。」


 


青梅竹馬,多年相伴,到底還是錯付。


 


我拿出妝奁裡的信看了又看,提筆寫下一封退婚書。


 


從此,我與他男婚女嫁,互不相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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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正月十五,我就能回到雁門關了。


 


1


 


臘月初八一早,天還未亮,我便起身進了小廚房。


 


昨日已淘洗浸泡了各色黍米,今日加些胡桃、棗子、乳蕈,用文火細細熬上兩個時辰,便能得一碗香甜軟糯的臘八粥。


 


晏從殊性子冷清,但最喜甜食。


 


若能讓他多喝兩口,這樣的小事我也願親自操持。


 


可鍋中粥米滾了幾開,都不見晏從殊人影。


 


「小姐,要擺飯嗎?」驍月問。


 


我搖搖頭,「等世子回來吧。」


 


午後時分他才歸家。


 


二門來報,晏從殊身後還跟著他那新寡歸京的青梅——陳水芙。


 


他派人請我去芙蓉院中,言辭格外溫和:


 


「陸鳶,看看這是誰?


 


「水芙同你是閨中密友,她此番回京,我打算留她在府中居住。


 


「年節下,總不好讓她孤苦無依。」


 


要想俏,一身孝。


 


三年未見,陳水芙一身素服更顯風姿。


 


我抬眸掃視房中,博古架上擺滿珍玩,價值百金的月影紗隻作帳幔,爐中還焚著她素來愛用的蘭枝香。


 


就連妝臺上,都放上了馥春閣頂好的胭脂水粉。


 


這般細致,也不知晏從殊背著我籌備了多久。


 


再說,我隻是他的未婚妻,哪有不同意的餘地?


 


定親三載,我這一腔熱忱,到底還是沒能焐熱他的心。


 


我無措地低下頭,苦笑道:


 


「好。


 


「許久未見,難得和水芙恭賀新歲團圓。」


 


陳水芙聞言一笑,唇邊的梨渦愈發甜美:


 


「阿鳶,我看你帶的丫鬟提了食盒,可是臘八粥?


 


「可巧我在路上就想著這一口,你也留下來一起吃?」


 


聽話聽音,我知趣道:


 


「我已用過飯了,再吃怕是要積食,便不叨擾了。」


 


許是我從前總是纏著要陪他一起用膳,晏從殊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但到底,什麼也沒說。


 


走出房門,抬頭便能望見晏從殊書房的屋檐,比我的院子要近得多。


 


園中栽了數叢芙蓉,不難想象來年春暖花開,該是何等妍麗盛景。


 


原來這些早早就都為她備下了。


 


臘日的寒風像刮骨鋼刀,我腹中空空,胸口卻有塊壘難消。


 


身後一室暖春,言笑晏晏。


 


晏從殊笑著為佳人添粥:


 


「你素日愛吃甜,每每吃到些甜食,我總念著你。」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房中。


 


妝奁下裝著昨日方到的飛鴿傳書。


 


我拿出來看了又看。


 


是父親。


 


他問我是否安樂,何時成婚。


 


良久,我一筆一劃寫下一封退婚書。


 


「驍月,過了十五,咱們便動身前往雁門關。」


 


2


 


我生在邊塞。


 


娘親病逝後,將軍爹爹擔心軍中都是糙漢子,怕帶不好我,便將我託付給了在京中的姨母。


 


姨母膝下空虛,庶長子晏從殊成了她的養子。


 


及笄那年,姨母問我願不願嫁晏從殊。


 


我羞紅著臉,淺淺點頭,還以為是青梅竹馬,姻緣天成。


 


我倆下定那日,好友陳水芙嫁去了江南謝家。


 


向來自持的晏從殊竟喝得爛醉如泥。


 


我還以為是他高興得過了頭,殷勤地為他熬了解酒湯。


 


醉眼朦朧間,他仿佛認錯了人,抓著我的衣袖,喚我「芙兒」。


 


「芙兒,你別嫁她。


 


「我同陸鳶…實在是嫡母相逼,並非我所願。


 


「你再等一等我,等我坐穩世子之位,你別另嫁旁人,好不好?」


 


我心中一驚,往日種種竟全是夢幻泡影。


 


原來陳水芙每每來府上找我,原來晏從殊次次給我帶禮物都是兩份,是因為他們早就兩相心許。


 


我多不過,是個幌子。


 


驚惶間,我打翻了食盒。


 


滾燙的湯水淋了晏從殊滿身,把他澆醒了。


 


他一見眼前人,又變成了往日沉著持重的模樣,邊為我包住被燙紅的指尖,邊溫和道:


 


「勞阿鳶辛苦,往後該是我多心疼你了。」


 


十指連心,我隻覺得心尖都在發疼。


 


卻還是強打起精神試探:


 


「從殊哥哥,你說酒後吐真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若說是真的,我這就同姨母稟明,婚約作廢。


 


我暗自思忖。


 


他默了幾息,許是不確定我到底聽到了些什麼,狀似隨意道:


 


「自然是假的,胡言亂語豈可當真?


 


「我隻心心念念著早日娶阿鳶作我的新婦。」


 


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我落荒而逃。


 


姨母病了後院裡冷清,見我來,她關切道:


 


「這麼晚了還在外邊跑,可是受了委屈?」


 


我抬頭看向眼前的婦人,她膝下無所出,高門婆母妯娌難相處,在這侯府裡過得很是艱難。


 


姨母和晏從殊,一個是沒有孩子的主母,一個是沒有母親的庶子。


 


在這偌大府邸裡,守望相助。


 


我不忍同她說出實情,隻說想娘親了。


 


惹得姨母抱住我一陣心疼。


 


可縱使萬般理由說到底,不過是我貪心。


 


我不願年少的心動就這樣白白錯付,固執地定要同他磋磨出個伉儷成雙。


 


他的心上人已嫁作他人婦,而我還有很長時間等他遺忘。


 


我並不比她差。


 


3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並不是誰更好,就更能得到心上人青睞。


 


後來,姨母病重,撒手人寰。


 


晏從殊說,他要為嫡母守喪滿三年後再成婚。


 


我若再留在侯府,身份尷尬。


 


還是侯爺的一句話,讓我提前行使世子夫人的管家之權,我也就這麼繼續住了下來。


 


而陳水芙的夫婿短命,她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兩月前,晏從殊親自下江南致祭,回來後便經常神思不屬。


 


今日,更是把她接到京中侯府安置。


 


陳水芙的父親帶著家小外任,但京中仍有僕人守著宅子,再不濟也總有些故舊。


 


可是她就這樣堂而皇之地住了進來。


 


為免非議,還要對外宣稱,是因著陸鳶盛情相邀的緣故。


 


我叮囑下人,不要在侯爺面前嚼舌根。


 


可四方牆垣攔不住流言蜚語。


 


侯爺面沉如水:


 


「你姨母S前隻託付我一件事,便是將你照料好。


 


「這些時日,我冷眼瞧著,若再蹉跎下去,你和從殊也無非就是像我和你姨母一樣,終成一對怨偶。


 


「你若悔了,姨父為你主持退婚。」


 


我俯身行禮謝過:


 


「婚定是要退的。另外阿鳶離家許久,不知父親近況,還想回雁門關去。


 


「來年正月十五便是姨母三年之祭,阿鳶過了那日便動身。


 


「隻是希望這消息,再無第三人知曉。」


 


得了侯爺的首肯,我心下安定,急著回到院中打點行裝。


 


意外的,晏從殊在我房中,不知等了多久。


 


見我進來,他輕輕敲了兩下桌子,斟酌道:


 


「三年孝期將滿,本該將婚期提上日程…可我總想著掙個功名來,給你添些榮光。」


 


見我臉色淡淡也不搭茬,他終於耐不住說出此行的目的:


 


「若你急著成婚也不是不行,隻要你答應水芙和你同為平妻,來年開春我們便成婚,如何?


 


「你放心,往後管家對牌還在你這。」


 


好似他肯同我成婚,是我求來的恩德。


 


可憐我辛苦操持,成全他花前月下。


 


也是,姨母仙去,我在這後院裡最大的靠山沒了。


 


或許在晏從殊眼裡,我不過是寄居在侯府的孤女。


 


往後夫君為天,對他,我隻能溫柔馴順。


 


我勾唇笑了笑:


 


「好啊。


 


「我和水芙情同姐妹,往後也定能和睦相處。」


 


反正我就要走了。


 


他娶誰又有什麼所謂。


 


見我答應得爽快,晏從殊倒是意外,欺身上前想來捧我的臉,或許是想確認些什麼。


 


我扭頭躲開,下了逐客令:


 


「夜深露重,世子走時多帶盞燈吧。」


 


不知又是什麼惹了他不快,他臉上染了一層薄怒,甩著袖子大步離開了。


 


4


 


此去千裡之遙,該多帶些細軟。


 


我吩咐驍月將不能帶走的都歸攏到一處。


 


左右我不會再回來,就讓這屋子幹幹淨淨的,同我沒來過一樣。


 


「小姐,這些都要收起來嗎?」驍月捧了個大箱子來問。


 


我一件件翻看。


 


入眼是一對比翼鳥花樣的風箏,栩栩如生,是晏從殊親手為我扎的。


 


那年三月三上巳節,我倆各自執線,競逐嬉戲,惹得同齡貴女們豔羨不已。


 


她們說,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富貴於世家簪纓已是尋常,難得的,是願意花時間精力討佳人歡心。


 


「不要了,這都是小孩子的把戲。」


 


再看第二件,是他親手為我打磨的檀木梳,梳背上還雕著卷草祥雲。


 


卷草繾綣纏綿,祥雲吉祥富貴。


 


他也曾為我梳頭,嘴裡還念著:「一梳梳到頭,青絲共白首。」


 


小軒窗,正梳妝……不過是往日雲煙。


 


「也不要了,給我換一把象Y鑲金的來,」我撂到一邊,「如今上了歲數,格外偏愛些金銀珍寶。」


 


第三件,是一把竹骨扇,扇面上刻著一對大雁。


 


晏從殊說他對著畫刻了許久,手磨破了,眼也花了。


 


「大雁是忠貞之鳥,一生隻認一位愛侶……也收起來吧。」


 


……


 


「通通都收起來,隨便塞進庫房裡就是。」


 


驍月領命前去,可不到一刻鍾就又原樣抱著回來了,面露難色。


 


身後還跟著氣勢洶洶的晏從殊。


 


想來是不巧遇上。


 


「陸鳶,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指著那箱子,有些氣急敗壞:


 


「你如今是在因為水芙同我賭氣?可你明明答應了。


 


「我竟不知你是這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枉我廢了那麼多心思為你做這些,當真是錯付了!」


 


見他這樣氣憤,我隻覺得好笑,依舊牽著嘴角扯謊:


 


「世子怎會這樣想?我是想著成婚需布置一番,先騰些地方罷了。」


 


晏從殊面色陰鬱,目光沉沉:


 


「陸鳶,你在拿我當傻子哄。


 


「你從前從不喚我世子。」


 


是啊,從前我隻喚他從殊哥哥。


 


我垂下眼睫不說話,他卻步步緊逼:


 


「阿鳶,你再喚一聲哥哥,今日的事,便是我錯。


 


「往後你想要什麼,我都依你。」


 


他攥著我的雙手,掐出道道紅印,有些疼。


 


我面無表情回視他的雙眸,不肯開口。


 


門外恰巧傳來陳水芙的聲音:


 


「從殊哥哥,你可在嗎?


 


「方才午睡做了噩夢,醒來不見你,芙兒有些心慌。」


 


他怔了怔,好似回過神般松開手,忙著帶陳水芙離開。


 


臨走前,還側首冷冷地撂下一句:


 


「你不願也罷,有的是人願意。」


 


自這日起,他再沒來過我院中一步。


 


也好,在侯府最後一個年節,我要安安生生過好這個年才是。


 


5


 


可似乎他們兩個偏不肯讓我如願。


 


二十三,小年關。


 


今天該祭灶神,剪窗花。


 


我提前一天就將紅紙分給各院下人,吩咐各自剪了貼上,為年節添些喜慶。


 


午後,我在房中起了爐火,做起糖瓜。


 


芙蓉院的婢女拿著一沓剪好的窗花來報:


 


「陸姑娘,這是世子爺和我們小姐一起剪的,兩個人總是手快些,所以剪了許多。


 


「我們小姐又怕您一個人手慢,這院裡不夠,特地為您送來。」


 


莫名地,我想起一句詩文——隔窗花氣暖扶春,隻許鶯鶯佔。


 


他們二人頭挨著頭共話西窗,想來是說不盡的溫柔小意。


 


這樣的事從前晏從殊也陪我做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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