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色的紙錢散了一地。
裴昭不顧忌諱,也不顧眾人的反對,硬生生把新娘從喜轎中拽出來,按著她的頭給我磕了三個響頭。
直到年輕的新娘嚇得魂飛魄散,當場暈了過去。
裴昭才肯放過我。
後來聽王大夫說,那晚裴昭回府後一直把自己關在我的屋子裡,任誰喊都不開門。
直到半夜,他忽然拿著一沓當票和一份文書衝到前院。
那模樣像是見到了厲鬼一般恐怖。
所有人都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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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裴昭隻拽著他爹的衣領,高聲質問:“她的嫁妝裡為什麼會有貢院試貼?你當年燒的是什麼?這些當票是什麼,她怎麼會當掉沈家的家產?你說啊!”
雙方拉扯之下,那張貢貼隨風飄落在地上。
上面的字在火把的映照下泛著金光:
【吾夫才華絕世,不喜約束,若入朝堂必為奸人所害,沈家願以萬金買他落第,護他性命。】
落款:沈雲熙。
這是當年為斷裴昭的科考路,我送與考官的秘信。
科舉是皇家制度,貢院試貼一旦發放,哪是那麼輕易請辭的。
可他爹曾落草為寇,有次竟不小心搶到出宮夜遊的公主身上。
他被朝廷圍剿,四處躲藏,知道裴昭要入仕,一路趕到京城。
科舉考試,戶部會嚴查考生戶籍。
隻要裴昭進了那京城貢院,等待他的便是五馬分屍。
為了護佑裴昭,我四下打點,給他們一家都更換商籍,所耗哪至萬金。
但裴昭一向孤傲,因為理想破滅,整日鬱鬱寡歡,我不想因為他爹的事再讓他傷心。
後來沈家敗落,那些貪官欺負我是女人,有事沒事就會拿他一家老小的性命要挾,我不得不當掉沈家家產去堵他們的嘴。
再後來,沈家沒了,我全部的家當就隻剩下這沓當票。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你要瞞著我?沈雲熙!”裴昭兩眼血紅,握著那當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就好像這幾年受盡委屈的人,是他一樣。
可他忘了,我曾對他坦白過一切,可他偏偏不信。
如今做出這種痛心疾首的樣子,真是可笑。
王大夫又嘆道:
“裴郎君自那就跟瘋了似的跑到墳前,把小姐的棺木挖了出來,誰知裡面隻有兩根紅繩。他抱著棺木又哭又笑,等天亮,又帶著大批人馬開始搜查小姐的行蹤。小姐,我看裴郎君這次是真的知錯了,你不如......”
我沒有讓他繼續再說下去。
因為我知道落得如今這個結果,裴昭有錯,我更是大錯特錯。
我錯在年少無知,被皮像蒙騙,甘願舍下貴女的身份下嫁給強盜之子;
我錯在一腔真心錯付,明知所託非人還甘願獻出一切;
我錯在不懂得珍愛自己,萬事都要維護夫君的體面,才讓他欺辱我至今。
.......
我對裴昭的那點少女懷春,早就在裴府仄逼的後院裡消磨殆盡。
而如今,離開裴府,我再也不是誰的女兒,誰的妻。
我是沈雲熙。
我隻是我自己。
13
我決定去北疆。
其實自娘S後,我就想永遠離開京城。
所以我說出公公的秘密,還當眾宣揚要與裴昭和離。
我知道公公是不會看著我活著離開裴家的。
於是我提前買通了王大夫,喝下假S藥,演了那場S遁的戲。
如今事情敗露,北疆正在打仗,裴昭定然想不到我一個女子會貿然前往。
我一邊趕路,一邊向王大夫學習醫術,待到了北疆已經能夠治病賺錢了。
那日我在路上救下一個傷兵,脾氣極臭。
一不順心,就要摔桌踹椅。
知道他傷口疼,我每日耐著性子照顧他,後來傷好後,見到我竟臉紅衝我拜謝:
“沈醫女,將士們都說俺脾氣差,不夠溫順,你怎地不怕俺?”
我衝他溫婉一笑:
“比起你的溫順,我更敬佩你的鋒利。若這世上有更多人能與你一般放下繡花針,敢於挑戰禮法,那後宅之中將不會再有那麼多的痴女冤魂了。”
小兵眉心一跳:“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子?”
我還來不及回答,遠方就吹起了徵戰的號角。
小兵像下了某種決心一樣,抓住我的手小心寫下兩個字,然後毅然決然提起槍奔赴戰場。
手中紅痕慢慢消散。
我握緊手掌想,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吧。
14
一年後,北疆大捷。
我還沒從打了勝仗的喜悅中平靜下來,醫館前就出現了一隻快馬。
來人下了馬,踉踉跄跄衝進門,抓住我的衣袖崩潰道:“小姐快走,裴郎君S過來了!”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沈府的丫鬟。
她自小跟著我,我S後怕她傷心,曾悄悄去信告訴她盡早離開裴家。
她一直暗中向我通傳裴昭的行蹤。
而此刻她臉色煞白,我來不及收拾行李,拉著她就想跑。
然而已經晚了。
門外傳來馬蹄聲,整個醫館都被人包圍。
病人嚇得四散逃跑。
無數馬車中間,一匹黑馬躍出,上面是個熟悉的身影。
他垂目,我抬頭。
隔著一道門的距離,我們遙遙對視。
裴昭,他居然親自找到了這裡。
15
多日不見,他瘦了很多。
早已不見當初意氣風發的模樣,反而臉頰和眼窩都凹進去,整個人曬成了小麥色。
他似乎離開我後,過得也沒有那麼好。
我沏了茶,示意他坐。
誰知他一進門就怕我跑了似的,牢牢抓住我的手。
他問:“為什要騙我?”
我甩開他,笑:“郎君遠道而來,可以喝點茶潤潤喉。”
“我在問你,為什麼要騙我!”
忍不了了。
我抓起桌上的熱茶,潑在他臉上:“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看郎君是得好好清醒清醒。”
“不騙你,你裴府高宅大院我能出的來嗎?
“不騙你,你和你那個無恥的爹,卑鄙的娘能讓我好好活著?
“裴昭,詐S藥真的很難喝,北疆也夠冷夠難熬,但跟與你成親後的每一日比起來,都不止好了千倍萬倍。
“你怪我騙你,那你倒是摸著良心給我一個不離開你的理由,你說啊!”
茶水順著他的額頭滑到眼裡,竟生生澀出一滴淚來,他眼中閃過心疼,閃過內疚,閃過後悔。
再開口,語氣就軟了下來:
“我不知道你曾為我做了那麼多,我以為是你害了我,才會那樣折磨你。
“阿熙,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我可以彌補。
“你跟我回京城,我為你重建一處沈宅,隻有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我沒說話,靜靜的盯著他。
良久,裴昭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放在桌上,推了過來。
裡面是兩根紅繩。
他重新找了師父穿了精致的金線,放在錦囊裡,日日帶著。
“這一年多,我每天一想到你我就看著它們。
“我好後悔被仇恨蒙蔽,沒有表露過自己的真心,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把我們的定情信物送人。
“我總是做夢,夢到我爹打我的那個雪夜,你撲在我身上保護我......還笑著對我說......”
裴昭看著我,兩行熱淚滑下:“你說,昭哥哥,我不疼,我一點都不疼......昭哥哥,你放心,以後有我在,沒有人能夠欺負你了。”
滾燙的淚抵在錦囊上,裴昭捂住臉,肩膀止不住的顫抖。
我聽了半響後,譏笑出聲:“郎君今日唱哪出?浪子回頭?裴昭,你該不會還要說你喜歡我吧?”
他的身子一頓。
頭抬起來,眼中盡是無盡的苦澀:“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從在沈府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歡你了,那首《關雎》也是我故意念給你聽的,我本想在金榜題名後向沈府提親,可誰知.......阿熙,對不起,是我錯了。”
盡管我已經對裴昭不在存有情誼,但時隔六年聽到他這番話,我的眼眶還是酸的發疼。
我移開臉:“你是對不起我,對不起我們沈家,但如今你這句道歉我已經不需要了,你滾吧!”
“不,阿熙。”裴昭上前一步,緊緊抓住我的手。
用曾經惡心我的眼睛哀求的看我:“我已經知道錯了,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爹娘的氣,我已經把他們帶來了,今日不管你要打要S,我絕無二話。”
“瘋子!”我甩開他,誰知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喊:“你還想要什麼,無論要什麼,我全都給你,我已經遣散了家中的姬妾,我要與你一生一世。”
“你不能離開我,除非我S!”
裴昭不管不顧的抱住我,任我怎麼打罵都不松開。
門外的人也衝了進來,裴昭的爹一看見我便急著下令:
“昭兒,你跟她還講什麼道理?隻要你們的婚書還在官府,她生是我們裴家人,S是我們裴家的鬼!來人,把這個賤人給我綁回去!”
我聞言冷嗤。
強盜不愧是強盜,就算穿上了華服,也改不了土匪的作風。
一群人砸了醫館,打傷了下人,作勢要來抓我。
誰知就在這時,門外響起烈馬的嘶鳴聲,王大夫領著太監模樣的人走進來,見到裴昭爹娘,大呵:“來人,快把這群強盜拿下!”
16
剛才還耀武揚威的裴家人,來不及喊救命,就被官兵壓制在地上。
裴昭見狀,不可置信的看向我:“沈雲熙,你居然派人去了官府!”
“你可知你是我的發妻,我們裴家完了,你也逃不掉,更何況,當年沈家包庇我爹的事情敗露,你也是要誅九族的!你這樣做隻是為了報復我嗎,難道在你心裡,我就沒有一點點好?你忘了,我那日冒雨為你做的餅,我還給你買過紫草膏,這些好,難道你都忘了嗎?”
聽著他細數往日對我的種種好,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著我回答。
而我的回答,就是甩他一個響亮的大耳刮。
衝著他冷笑:“這些事你還有臉當著我的面說出來?你是給我做過餅,你還說過給我做一輩子的甜菜餅,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實際上呢,成親後,你帶給我的隻有屈辱,難堪,恥笑!我倒是經常為你做羹湯,可你卻讓我別用這種下作的手段討好你,你設計讓我受罰,又買膏藥給我,可是成親五年你都不知道,我對紫草過敏,你從未把我的事情發在心上,又何談喜歡我?”
裴昭聽完,臉色煞白:“不,我不是不愛你,我是個讀書人......我當時沒法科考,我一氣之下才......”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有句話我一直想告訴你,就算當年你科考,你也當不了官!
“你真是想通過當官一展抱負嗎?不,你喜歡的是權勢!是面子!是萬人敬仰的感覺!如果一個人想為民請命,那不管是何身份都可以施展才能,而不是像你一樣不能當官就自怨自艾,自甘墮落,你不覺得從你嘴裡說出讀書人三個字很可笑嗎?”
“不!不是這樣的!不!”
裴昭像是被我的話刺中了心髒,整個人失去了神志一般,踉跄著後退。
太監察覺我意志堅決,當即便頒布了和離詔書。
裴昭像受大巨大的刺激,還想上前申辯。
卻被太監一腳踹在地上。
太監衝我笑說:
“公主回京後,已將沈醫女的事告訴天子,天子感念姑娘醫者仁心,對公主有救命之恩,特下旨允沈氏雲熙與夫和離,從此姑娘恢復自由身,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不管裴府出了任何事情,都與您無關。”
我俯身謝過。
大概是天意,我一年前救下的小兵臨走前告訴我,她是當朝天子最寵愛的公主。
裴昭他爹當時射出去的箭,現在也算正中靶心。
裴家人聽完詔書,哭著大喊冤枉。
但官兵並沒有給他們申辯的時間,便堵上他們的嘴,似豬狗般將他們鎖進了牢籠裡。
裴昭倒是沒怎麼反抗,一雙沁了血的眼SS盯著我。
我覺得惡心。
直接關上門,隔絕那道視線。
裴昭又像是受刺激般,手拼命伸出牢欄,大聲嘶吼:“阿熙,我錯了!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沒有你!我愛你!”
“愛你個奶奶個腿!”
王大夫和丫鬟不知從哪找來了許多臭雞蛋和爛菜葉,統統扔了過去。
眨眼間,裴家人就被砸的不成個人樣。
此道回京,等待他們的是遲到五年的凌遲處S。
但這一切都再也與我無關。
因為曾經的沈夫人已S。
此後堂堂正正活著的,是北疆醫女沈雲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