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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清露 4007 2025-07-03 16:0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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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被衛家退婚後,人人都說我婦德有虧,才被衛照厭棄。


     


    我病得咳血,被老太太撵到莊子上自生自滅時。


     


    是三皇子裴琅自馬上俯身,遞給我一支紅芍,含笑問我若不嫌棄,要不要嫁給他。


     


    後來裴琅被圈禁下獄,人人避之不及。


     


    唯獨我自請入宮為女醫侍,不顧男女大防和流言蜚語,用盡一身醫術保他性命。


     


    可今日我冒雨去送藥,卻聽見他和衛照抱怨:


     


    「當日要你退婚,我求娶她,是為了叫她S心塌地給我母妃賣命。


     


    「眼下她到了出宮嫁娶的年紀,父皇也有意立我為儲,這樁婚事要如何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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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知道他一直嫌我出身微賤,嫌我不如旁的貴女矜持高貴。


     


    貴女們的手調香烹茶,不會與外男共處一室。


     


    而我的手摸過斷骨腐肉,守著發熱的他熬過無數個日夜。


     


    見我淋了雨,失魂落魄地抱著藥回來,崔尚食便笑我:


     


    「還有十日就是你出宮的日子了,今後可沒人管你這猴兒往哪跑了。


     


    「就是不知道姑姑我呀,何時能吃到王妃的喜酒!」


     


    我抱著那碗辣得發苦的紫蘇姜湯,低下頭認真地想了想:


     


    「姑姑,我不出宮。」


     


    1


     


    崔尚食正在翻看我前幾日誊抄的醫書。


     


    這話驚得她停下手,手中飽蘸墨汁的筆掉在地上,濺出一個墨花:


     


    「清露,你說什麼?」


     


    風穿過窗牖,胡亂翻著書,停在我總看的那頁,上面蠅頭小楷密密注解,又夾了幾張方子,舊得泛黃卻平整。


     


    是張仲景的《金匱要略》,專攻骨折施治。


     


    是七年前裴琅下獄時,被他皇兄打斷了腿,又被買通的太醫故意接歪了骨頭。


     


    我熬了整個月的夜,遍翻典籍為他接骨,親自配藥煎藥,調養了半年才見好。


     


    今日午時我惦記著春雨湿寒,怕他腿疼,才又配了藥送去。


     


    「我說我不出宮。」


     


    我低頭,一口口抿著那碗苦澀的紫蘇姜湯。


     


    從前我總嫌姜湯辣,恨不得仰頭一氣喝完。


     


    如今卻怕抬頭時叫崔尚食瞧見我臉上的難堪,便低著頭慢吞吞地喝。


     


    崔尚食驀地變了臉色:


     


    「是不是姜家那個老不S的賊婆子又欺負你了?是不是說等你放出宮去就隨便給你指一戶爛汙人家?


     


    「清露,今時不同往日,你不是八年前姜家隨意欺辱的姜清露了,眼下三皇子得勢,他又如此愛重你珍視你的恩情,自然會為你撐腰,你隻管過好自己的日子,往後再沒人敢欺負你。」


     


    我想到方才站在門外,看見裴琅臉上藏不住的嫌惡。


     


    「半月前春宴,貴女們談吐不俗自不必說,單說王家那位未出閣的五娘。


     


    「調香點茶不在話下,更叫人贊嘆的是規矩德行。別說外男求見,連七妹妹幫我們幾個討要香餌,她一聽是送外男的,砸碎了也不肯給。


     


    「可是清露呢,別說丸藥授受,連個太監奴才生了病去求她,她也不避諱。」


     


    衛照嘆了口氣,撥弄了爐上香灰:


     


    「王家五娘子是陛下有意為你挑的正妻,自然不會差。


     


    「但是阿琅,你也別嫌棄清露,她母親去得早,那幾房夫人沒一個好纏的,姜家老夫人又不待見,沒人教她這些規矩。」


     


    想到了舊事,衛照竟然也有一絲不忍,


     


    「……你不知道,她的日子過得很難。」


     


    裴琅被衛照輕輕一駁,便冷笑:


     


    「衛兄說得冠冕堂皇,你不是也瞧不上她麼?不然怎麼當日我一提退婚,你便立馬去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也不怕她難堪。」


     


    衛照訕訕著不說話。


     


    「當日要你退婚,我求娶她,是為了叫她S心塌地為我母妃所用。


     


    「眼下她到了出宮嫁娶的年紀,父皇也有意立我為儲,這樁婚事要如何反悔?」


     


    二人談論半晌,覺得欠我的恩情為妻為妾都實在棘手,嘆了氣又說了句為難為難。


     


    唯獨旁邊添茶的小太監孫喜兒,是裴琅母妃生前特意挑給他伺候的,年紀還輕藏不住心事,忍不住為我說了句話:


     


    「主子,清露姑娘人很好……」


     


    可是見兩位主子冷著臉,孫喜兒才意識到自己僭越了,便不敢言語,隻垂著頭出去換茶爐子。


     


    寒風慄烈,卷著檐下雨往我身上吹。


     


    我抱著藥安安靜靜地在門外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桑皮紙和衣衫都被冷雨浸湿,苦藥的味道都沁入心口。


     


    我想起衛照來退婚那天,是我十七歲生辰。


     


    我很高興,早起就想著為自己煮一碗長壽面。


     


    就像阿娘從前在的時候,我的生辰面總要比平日更舍得一點。


     


    我想今天就奢侈一下,不吃清水面了。


     


    去藥鋪拿我定的淮山和紅棗,還有賣雞的李娘子特意給我留的半隻雞。


     


    所以衛照的退婚書送上門時,我並不在。


     


    回來時就見老夫人和父親姨娘們站在門口,冷眼瞧著我。


     


    那紙退婚書如雪花一般輕飄飄落下,卻壓得我喘不上氣。


     


    我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隻慌忙去抓衛照的衣角,哭著求他:


     


    「求你……求求你……


     


    「我懂醫術會給人治病,公子您用得上我的……」


     


    衛照別過頭不去看我滿臉的眼淚,一點點抽回衣角,矜貴自持道:


     


    「九姑娘自重。」


     


    人言如沸,都說被退婚是我做錯了。


     


    到底哪裡錯了呢?


     


    可能都錯了吧。


     


    不該出門,不該討價還價耽誤了時辰。


     


    可說到底,是我不該貪心,想著在生辰這日吃得好一些。


     


    後來我被關在柴房思過三日,到底沒吃上一碗比平時更奢侈的長壽面。


     


    再往後啊,我的日子就很難過了。


     


    春寒時生了病,老夫人嫌我被退婚壞了名聲,耽誤了姊妹們的婚事,不許人給我醫治,寧可把我丟去莊子上自生自滅。


     


    我躺在牛車上,病得快S時。


     


    裴琅攔住了僕婦。


     


    三月春光灼灼,他自馬上俯就,折了橋邊紅藥一支,笑著遞到我面前。


     


    他說姜家九姑娘是很好的人,你們不要欺負她。


     


    他說如果九姑娘不嫌棄,以後要不要嫁給他。


     


    有他這些話,我的日子又好過了一些。


     


    可是裴琅的日子卻壞了起來,他的母妃因一場惡疾失寵,不等我入宮為她醫治,又在S前觸怒天顏,連帶著裴琅圈禁宮中,不久又下獄受了很多罪。


     


    那年我十八歲,不顧臉面和前仇去求衛照,求他薦我入宮為醫侍,為裴琅治病。


     


    後來?


     


    後來的七年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無非是親嘗藥,吃苦頭,賠錢財,得罪人,受責罰。


     


    可那又怎麼樣呢,這世上待我好的人實在不多。


     


    我沒有什麼好奉送,隻有一條性命,他若要,我就給。


     


    「清……」


     


    孫喜兒瞧見我,正笑著要喊我。


     


    我搖搖頭,示意他不要驚擾裴琅。


     


    孫喜兒猛地點點頭,又瞧見我半邊身子都叫雨撲湿了,便小聲問:


     


    「清露姐,要不要來喝些熱茶,當心著涼。」


     


    「不用了,你隻當我沒來過。」


     


    孫喜兒一怔,立馬點頭:


     


    「我不說!我保證不說!


     


    「今天衛公子來找主子喝酒,主子喝多了,說的都是胡話。


     


    「清露姐別當真,以後你還和咱家主子天下第一好,誰也拆不散!


     


    「咱家主子做夢都念你名字!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隻有我知道呢!」


     


    孫喜兒小心翼翼去看我臉色,又怕生出變故,


     


    「十日之後宮女出宮,我跟主子一起給你接風洗塵!


     


    「主子費十二分的心準備了件大禮,你肯定喜歡,我看了都喜歡得要命呢!」


     


    見我一直含笑站著,神色如常,孫喜兒總算放下心來,目送我回去。


     


    興許今日風大雨急,我竟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


     


    我如往常一般回了藥司。


     


    有什麼好哭的呀,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要把養顏粉給各宮娘娘送去,要瞧底下醫侍們的方子,要整理崔尚食送來的醫書。


     


    要將懷中受潮了的藥理一理,畢竟裡頭有兩味藥是我貼進自己俸祿買的,不能賭氣扔了。


     


    要當心風寒,我給自己切了好多好多的姜絲,煮一碗辣得發苦的姜湯驅寒。


     


    隻是不知為何,平日施針下刀都穩準的手,寫起字竟然總發顫。


     


    崔尚食並不知道我在想什麼,隻好言相勸:


     


    「三年前,陛下開恩放出去一批,就你傻,不肯走,都等成老姑娘了。


     


    「如今不走,將來再說走就難了。


     


    「姑娘家哪裡犯傻都不要緊,唯獨婚姻一事不可犯傻。


     


    「這份情誼我都看在眼裡,他會待你好的。」


     


    說話間,孫喜兒已經笑眯眯在門外傳話:


     


    「清露姐,咱們主子請你過去診脈呢。」


     


    崔尚食抿嘴一笑,推了推我:


     


    「瞧瞧,人都來請了,可別再說不出宮的傻話了。」


     


    我勉強撐著桌子站起來,慌忙顫著手去拿藥箱。


     


    忽然眼前一黑,左肩到心口疼得喘不上氣。


     


    我扶著藥箱,整個人栽倒在地上。


     


    我分不清自己是睡了很久,還是昏迷了很久。


     


    我做了一個漫長漆黑的夢,又不知為何不肯醒。


     


    夢裡好像下了一場很大很大的雨,所以我的枕頭總是冰涼湿透。


     


    我好像又做了什麼錯事,所以有人責怪我,還那麼急切。


     


    「怎麼笨成這樣?連自己發著燒都不知道?


     


    「怎麼昨日還好好的,今天就病成這樣?


     


    「你們誰欺負她了?本王查明了一個也不饒過!


     


    「崔姑姑,要是尋常風寒,怎麼會一直發熱不醒?」


     


    誰在怪我啊。


     


    對不起呀……


     


    我不知蜷縮在誰的懷裡,哭也小聲,求人也小聲:


     


    「阿娘,求求你了,我不要出宮……


     


    「……我不要他。」


     


    2


     


    清露姑娘忽然病倒,司藥司的人就多起來了。


     


    從前受過清露姑娘恩惠的人很多,所以不缺探望的,送偏方的。


     


    最好笑的是周公公,不知從哪提來一隻撲騰的老母雞,說這個最補身子。


     


    又不留神沒捉住,母雞撲騰到樹上扇了周公公一頭的灰。


     


    孫喜兒看著瘦公公追肥母雞,忍不住想:


     


    周公公恐怕要傷心了,他不知道清露姑娘不吃雞肉,一口也不吃。


     


    孫喜兒託腮坐在司藥司的門檻上,摸了摸臂彎的小拂塵,也有一點苦惱。


     


    清露姑娘昏迷三日,自家主子就三日沒合眼。


     


    查病因,崔姑姑說像是受了什麼刺激又淋雨染風寒,五內鬱結,傷了心肺。


     


    主子把清露姑娘看得比眼珠子還寶貝,立馬去查是誰給了清露姑娘氣受。


     


    可清露姑娘那天舉止如常,也並沒有見過什麼人。


     


    孫喜兒想著自己雖然是個忠心的太監,卻也不能言而無信,他那天答應了清露姑娘,不跟任何人提起她來過。


     


    主子忙前忙後,人都熬瘦了一圈。


     


    孫喜兒以為自己聰明機靈,又跟了裴琅十年,有時候裴琅自己還沒意識到的心思,孫喜兒總能先一步猜到。


     


    可如今孫喜兒卻發覺自己也有些不明白裴琅。


     


    他一邊看不起清露姑娘,一邊又為清露姑娘這麼耗費心神。


     


    可是王將軍家的五娘子一入宮,他還是撇下清露姑娘去了。


     


    人人都說五娘子好,出身好,樣貌好,教養好,才情好,樣樣好。


     


    可孫喜兒不喜歡五娘子,一點兒也不喜歡。


     


    因為她性子孤傲驕矜,從來看不起下人。


     


    自己替主子送禮,跑了好幾次腿,她不拒絕也不收下,讓孫喜兒在寒風裡站著巴巴地等了一個時辰,才悠悠回了句不喜歡,送回去吧。


     


    孫喜兒喜歡清露姐。


     


    清露姐不會叫他等,就算手上有活走不開,她也會抬一抬下巴,叫自己進來坐在小凳子上烤著火等。


     


    清露姐模樣好看,隻是總低著頭看書寫方子,很容易叫人察覺不到,像藏在葉間的白茉莉花兒,開得安安靜靜的。


     


    清露姐幹活輕快,每一格的藥她都清清楚楚,各種奇形怪狀,名字好聽的藥材被她包進桑皮紙,她寫藥方像寫詩。


     


    誰有個頭疼腦熱,隻要見到清露姐就定了心神,好像沒有清露姐治不好的病。


     


    孫喜兒記得,從前自己也生過一次病。


     


    沒錢付診金藥費,他也不是厚臉皮吃白食的人,所以很不好意思跟她說話,總低頭躲著她。


     


    清露姐看出他的難堪,想了想,叫他幫自己撿蟬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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