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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千歲山河 3068 2025-07-15 15: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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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每次難受,他總背過身去,咬牙一聲不吭,但我看見他的身體在不可控制地發抖。


     


    他還扯起一絲笑,安慰我:「桃枝,我就是怕疼,反應才大了些。其實沒那麼疼的。」


    可在屍山血海中拼過的人,又怎麼會怕疼呢?


     


    自從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後,裴昭每日教我練武的時間延到了兩個時辰。


     


    夜裡挑燈讀書,他託著一卷兵書,我也湊過去看,不懂的地方就問他。


     


    偶爾也會聽到永平侯府的事情。


     


    說是顧辭安娶了崔嬋之後,恩愛過一段日子,可後來顧辭安耐不住性子,納了不少妾室通房,好不風流。


     


    他的後院現在雞犬不寧,崔嬋日日以淚洗面,說早知他是這樣的人,當初便是去廟裡做姑子也不嫁給他。


     


    我隻慶幸自己早早離開了那虎狼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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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冬日,遼國再次來犯。


     


    身患腿疾的裴昭請命出徵,朝廷允了。


     


    我聽見了一眾議論聲。


     


    「裴昭不是廢了雙腿嗎?瘸子還能上戰場?」


     


    「派他去戰場,不是明擺著會輸嗎?」


     


    「也不知道宮裡是怎麼想的,那麼多將領不派,竟然讓他去。」


     


    裴昭對此並未理會,隻是默默收拾著啟程的行囊。


     


    這半年多的時間,他教我讀書認字,教我御馬劍術,我能在他手下過個十招,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欺負的小丫鬟了。


     


    出徵前一晚,他拉著我的手,吻了又吻,眼底盡是眷戀。


     


    翌日,裴昭身披鎧甲,手負長劍,立於棗紅大馬之上,又一次踏上徵途。


     


    我提著包袱,走到他的身邊。


     


    「夫君,帶我一起去邊疆吧。」


     


    他一愣之後,彎起眉眼笑了起來。


     


    如往常一樣,他朝我伸出了手,將我拉上馬背。


     


    「好。」


     


    「桃枝,我們一起去。」


     


    12


     


    漠北的冬日好冷,霜雪蔓延千裡。


     


    裴昭和皇上稟明了三皇子一黨與遼國勾結的事。皇上沒有即刻發落,在和裴昭商議之後,決定將計就計。


     


    裴昭將假情報傳給裴相和永平侯,他們再報給遼國。


     


    一開始,遼國佔了不少便宜,他們也輕信了情報。


     


    但大舉進攻時,局勢發生了變化。遼軍被圍,彈盡糧絕,S傷慘重。


     


    他們意識到,三皇子一黨給的情報是錯誤的。


     


    與此同時,遠在京中的皇帝大發雷霆,下旨抄了相府和永平侯府,令所有涉事人等全部下獄。


     


    那晚,裴昭特別歡喜。


     


    「桃枝,我午夜夢回時,常常會夢見過去軍營中的兄弟。」


     


    「他們血肉模糊,聲聲泣血,讓我為他們報仇。」


     


    「如今,我終於做到了。」


     


    他的身體愈發不好,說兩句話就咳得厲害。


     


    太醫曾經勸過我,說裴昭若是在府中安生度日,還能活個兩三年,這般奔波勞累,隻怕餘下的壽命連一年不剩了。


     


    當時風凜雪漫,他倚松拭劍鋒。


     


    我謝過太醫,輕輕搖了搖頭:「由他去吧。最後的日子,讓他憑著心意過活。」


     


    我們在漠北度過一個簡單的新年。


     


    裴昭給我的新年禮物,是一串紅豆手串。


     


    串得歪歪扭扭,並不精美,但我特別喜歡,戴在手裡沒再脫下。


     


    這場仗一直沒有停休。


     


    裴昭領我走上瞭望臺,指著遠處綿綿不絕的山河:「桃枝,看見那兒了嗎?那裡是幽州,三十年前被遼國侵佔。我畢生的心願,就是重新奪回幽州。」


     


    說完,他猛得咳了起來,生生咳出了血。


     


    我幫他擦掉唇角的血,不敢抬頭,生怕他瞧見我眼眶的淚水。


     


    和遼國的最後一役,發生在二月二十七。


     


    二十六的夜晚,裴昭拉著我,說著很久很久的話。


     


    他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也不是個貪杯的人,那晚卻拖著一身病骨,斟了滿杯青酒入喉。


     


    「桃枝,我是不是從沒和你講過我的身世?」


     


    「我娘是幽州人氏。幽州被佔後,她一路流亡,輾轉到了京城,又被賣進裴府做丫鬟。」


     


    「因著樣貌生得不錯,她被當時還是少爺的我爹瞧中,然後懷了我。」


     


    「她成了我爹的通房,可她過得很不如意。我爹從不管我們S活,嫡母也厭惡她。我記得娘身上的衣服總是縫縫補補,我也沒有新衣,一件衣服從太長穿到太短。」


     


    「我娘的眼睛總含著憂愁。她反反復復和我說幽州的事,說她千裡之外的家鄉,說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小姐,無憂無慮,怎麼如今活得如此悽涼。」


     


    「我五歲時,我娘S了,S前念念不忘的,隻有我和她的故土。可她的屍身被草席卷住,隻能葬在京中。」


     


    我才知道,原來裴昭的生母,也曾做過丫鬟。


     


    「後來我遇見了你。」


     


    「看見你的第一面,我想到了我那深陷在泥沼中的娘,想到了少年時期悵惘的自己,所以我很想拉你一把。」


     


    「後來,我在無數日夜裡慶幸,慶幸當初是你替嫁,讓我在人生絕境時遇見熹光。」


     


    「桃枝,我好像從來沒有直白地和你說過,我愛你。」


     


    林下寒風掃落雪,他眉眼灼粹,平添好多風流。


     


    我含著眼淚,笑著看向他:「裴昭,我亦如此。」


     


    二月二十七,我也披掛上陣。


     


    這場仗,從日出打到月上。


     


    我看他眉骨冷冽,挑劍燃烽火,策馬踏狼煙,擒了遼將首級。


     


    遼軍投降的那刻,我方所有將士都在歡呼。


     


    萬人呼聲中,他回頭看向了我。


     


    戰袍染血,玄甲映月,笑意朗朗一如往昔。


     


    他娘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幽州,他終於打回來了。


     


    可他到底沒能聽見幽州百姓道一聲謝。


     


    幽州回來的這天,與我數十米之隔處,他掉下馬背,氣息盡絕。


     


    S前,頭朝著我的方向。


     


    萬軍靜默肅穆,百裡青山連綿,二分明月相送。


     


    後來,一場雪落在了這處無名的荒野。


     


    我有三千離恨,都埋在了這個雪天。


     


    13


     


    裴昭S前,曾執筆給我留下一封書信。


     


    從右到左,字跡越來越小,底下泛黃的半截,大抵是他的淚痕。


     


    信裡說了很多,他隻是嘴上灑脫,心裡對人間也有諸多不舍。


     


    信的最後,他說:「桃枝,若注定早逝,那麼於將士而言,S在戰場是最好的結局。所以,不必為我難過,也莫要再哭了。」


     


    「你青春正盛,還有大好年華,做自己想做的事。如若日後遇見別的喜歡的人,不必顧慮我,奔向他吧。隻要你自尊自愛自洽,我便永遠無條件地支持你。」


     


    「紙短情長,吾妻珍重。」


     


    我看著信紙,發了很久的呆。


     


    裴昭這一生,很短,也很不如意。


     


    少時與母親相依為命,五歲亡母,為生父所不喜。


     


    十歲,懷著一腔熱血,隻身奔赴漠北,身上落下無數大大小小的傷。


     


    二十歲,被父親出賣,一夕之間從天之驕子淪為半身殘廢。


     


    等他接受了殘廢這個事實時,命運又與他開了玩笑,一副毒將他送往絕境。


     


    他以蚍蜉之身,殉人間涼薄。


     


    我聽見有人在他靈前感慨, 說這麼好的將軍, 怎麼去得這麼早, 連一兒半女也沒留下。


     


    其實裴昭還在世時,我也問過他這個問題。


     


    泠香毒不會影響到孩子, 他可以留下子嗣。


     


    隻是我早年被顧辭安糟蹋了身子, 灌了許多水銀湯, 喪失了孕育孩子的能力。


     


    「如果你想留下後嗣的話, 可以去找……」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 他就打斷了我, 屈起食指輕輕敲了敲我的腦袋。


     


    「不留。不想碰別人,也不想捆束任何一個人。」


     


    裴昭S後,皇帝大慟,將我請入宮中。


     


    他說,裴昭曾以軍功向他討過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我問皇上。


     


    「裴昭告訴朕,你往年在侯府活得並不如意, 與顧辭安曾有過節。他說, 你的仇, 應該交給你自己來報。顧辭安的生S,由你來定。」


     


    「那就由我來了結他吧。」我叩首在地,向皇上謝恩。


     


    14


     


    我留下了裴昭身前常用的那柄劍。


     


    負劍出現在牢獄的那一刻, 蓬頭垢面的顧辭安望向了我。


     


    他身穿囚服,雙眼無神, 看了我很久才反應過來。


     


    「桃枝?你是桃枝。」


     


    「你來做什麼?」


     


    冰冷的劍身倒映出滿臉肅S的面容, 我平靜地道:「來送你上路。」


     


    「你?」


     


    他從一開始不可置信狂笑,到漸漸茫然, 再到後來的慌張窘迫。


     


    「桃枝,你不能S我,你怎麼可以S我?」


     


    「我是你的少爺啊, 你這個以下犯上的賤婢!」


     


    「你忘了我們曾經多恩愛嗎?我和你一起在花叢裡……」


     


    鮮血四濺, 他徒然睜大了眼,摸著自己的脖子, 來不及聞聞血腥味, 腦袋便滾了幾滾,和身體分了家。


     


    「顧辭安, 我對你,從頭至尾隻有憎恨,再無其他。」


     


    顧辭安S了, 連帶著那四年多的痛苦與絕望,也一並被裴昭的長劍斬落。


     


    15


     


    我又去了漠北。


     


    上次走這條路, 裴昭還和我一起。


     


    他擁著錦衾, 笑容溫溫, 和我一同憧憬著春天。


     


    可惜他沒有挨過冬天,隻一次,路上隻有我了。


     


    我成了幽州的駐軍。


     


    有跟在裴昭身邊多年的老兵, 說我出手與裴昭頗像。


     


    我的劍法是他親自教的, 自然是和他像的。


     


    很多時候,站在城牆上,我會憶起往事。


     


    身在侯府的我怎麼也想不到,若幹年後, 我會戍邊從軍。


     


    幽州廣袤無垠,比那四四方方的宅院遼闊數倍。


     


    我就在這裡,守著他打下來的河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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