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梁予川訂婚那日,所有人都瞞著我。
我連夜飛回國時,他正牽著未婚妻禮敬四方。
為了徹底斷絕我的心思,他舉著酒杯開口。
「薇薇,哥哥婚禮那天,戒指由你親自送,好不好?」
我沒有告訴他,在我身上落下吻痕的那個人。
方才還和他握了手,是他最為看重的朋友。
不過我想,他應當不在意。
直到那天,我結婚的消息傳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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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梁予川險些沒了半條命。
1
我風塵僕僕地趕到梁家老宅時,天色將暗未暗。
坐落在崇明道的庭院比任何時候都熱鬧,半闔的門關不緊滿堂的歡聲笑語。
捏著手裡的手機,望著身上簡單到不合時宜的衣裳,我最終還是推開了門。
收到梁予川訂婚的信息時,是英國時間凌晨三點。
我沒有任何猶豫,買了最快的機票,飛了將近十個小時才到。
「她怎麼回來了?」
「這誰啊?」
「梁家的養女黎薇,五年前鬧了醜聞,被梁家人送出國的。」
「聽說她喜歡自己的哥哥,是不是聽起來就不倫不類的,當年鬧得可難看了,丟S人。」
「她今天該不會是來壞事的吧?」
我面色平靜地穿過衣香鬢影的人群,耳邊是一路的碎語和打量。
就像很多年前我剛進入梁家時,人們也是這樣,像打量流浪狗一般巡視我。
遠遠地,我看到了梁予川今日訂婚的對象,一襲手工絲制的暗紅色旗袍,低绾的烏發,白玉面容旁盈綠的翡翠耳墜。
隻是我人還未站到跟前,就有管家臨時攔住了我。
「薇薇小姐,夫人請您到偏廳。」
我抬頭看去,梁予川的母親一臉不虞地盯著我,眼含警告。
那樣的眼神,我幾乎無數次午夜夢回都能看得到。
我手心發緊,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想轉身跟著他走。
然而下一秒,有道聲音叫住了我,她甜甜笑著:「是妹妹吧?我是蔣之菡,你哥哥的未婚妻。」
梁母跟在她身後,面色勉強地介紹:「這是予川妹妹,這孩子緊趕慢趕地總算趕回來了,這是你嫂子,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嫂子。」我看著她,開口解釋,「我回來得太匆忙,沒來得及準備你們訂婚的禮物……」
「不用客氣。」她突然擁住我,輕聲道,「我想要的東西,都有你哥哥操心呢。隻是妹妹你想要的東西,有時候也要掂量一下哦。過去的事沒有意義,有些事惡心一次就夠了,怎麼也不能再有第二次,妹妹覺得呢?」
我側頭看著她溫柔的笑臉,突然就有些想笑,疲倦中帶著一絲乏味。
從我踏進這個家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像上了戰場一樣。
他們時刻戒備著,口中含著子彈,眼中是精密探測儀,隻待我稍有偏離,就預備將我掃射而S,在這片高朋滿座中。
沒有人相信,我奔赴千裡。
隻是想看看他的新娘,隻是想道聲恭喜。
2
梁母帶我穿過人群時,端莊得體地笑著,隻是轉過拐角,臉色霎變。
「蔣之菡是城南蔣家的女兒,這樁婚事所有人都滿意,我不管你今天回來是什麼目的,進偏廳去,儀式結束前不準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喉間有一瞬的緊繃,連出口的聲音都是啞的:「媽,我沒有那樣的想法。」
很早就沒有了,大約是三年前,抑或是兩年前,我就明白來路無歸途。
她冷漠地打斷我:「我不想聽,你今天敢私自回國,還有什麼是你做不出來的?
「誰讓你這時候回來的?誰允許的?」
「是我自己……」
「是我讓薇薇回國的。」
從前很多夏日,梁予川都愛穿白色純棉的 T 恤,從林蔭道飛奔過去時,炎熱的風常常席卷他寬大的下擺。
今天他穿著很正式,白色襯衣和熨燙筆挺的西褲妥帖地勾勒出優越的身形,袖口挽起,露出腕表。
他站到我身旁,神色肅冷,高不可攀,但垂眸時一如從前溫潤如玉。
梁母神情微愣,隨即皺眉:「我是答應你……」
「媽!」梁予川打斷她的話,「前廳顧夫人找您。」
話剛落下,梁母甚至來不及說一句話,轉身就走。
我緊繃的身體也隨之松懈,這才發覺自己手心都是汗,將手背到身後:「哥……」
梁予川側頭垂下眼看我,臉龐半隱在暗中,看不清神色:「誰讓你回來的?」
隻是一瞬間,我的眼淚就落了下來,我問他:「你說你會接我回家的,你說再等等,再等等……會給我一個答案,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他突然輕笑了一聲:「薇薇,接你回家是作為一個哥哥應該做的事,不是嗎?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仔細地在昏暗中辨認他的神色,卻找不到一絲作偽的痕跡時。
漫天的酸澀掩住了我的身體,像天地間最後一片落葉凋謝一樣,無聲卻陣痛。
有些話不合時宜,原本不該說,但我也想求個明白。
我笑著說:「哥哥,十七歲生日那晚,我醒著。」
有一瞬間,我能感覺到梁予川突然緊繃的身體,倘若我有勇氣觸碰他,大約會發覺他隱藏在西服下那迸發、毀滅的慌張。
「所以那天晚上,為什麼會吻我?」我直直地看著他,不甘心地想找一個答案,「在你心裡,是不是……」
「薇薇——」梁予川將手插進褲兜,轉頭看向流光溢彩的前廳,「我隻是喝醉了,冒犯了你,哥哥跟你說聲抱歉。
「我永遠是你的哥哥,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不知為什麼,好似答案並非沒有那麼讓人難以接受。
甚至多年來縈繞心頭的問題得到解答,我就像離岸的魚突然被人送進海裡,得到了一絲救贖。
原來,我喜歡的人,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那這樣,曾經的種種隻剩下一廂情願,沒了心有不甘。
我平靜地點點頭:「我明白了,祝你訂婚快樂。」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抬腳離去,卻在轉身時停下腳步。
「我……我能不能……」我鼻間酸澀,忍住好多淚意,「我不想再遠走他鄉了,所以麻煩哥哥……說服說服媽媽吧。」
「最後一次。」我始終沒有回頭,「這是我最後一次麻煩你,以後不會了。」
十八歲那年,我哭著求她不要送我上飛機,我可以去國內任何一個他們看不到的地方。
可最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來那麼多年,最落魄時我身無分文無處可去,坐在公園長椅上等到天亮時。
我總是睜著眼睛定定地看著頭頂的月亮,沒有一刻不想回家。
「薇薇,最好別說這種話。」梁予川仍然溫和地笑著,「最後一次這種話,我不喜歡。無論發生什麼,這世上沒人比我們更親密,你可以永遠麻煩我。」
我轉身走了出去,也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梁予川,落寞地站在黑暗中,掙扎著不敢走向光明。
3
我剛要離開梁家時,前廳突然一陣喧鬧。
我抬頭看去,剛好看見被眾人簇擁著的那個男人,心頭瞬間一緊。
靳緒北——不同於梁予川的溫潤雋雅,靳緒北長得極有衝擊感,濃烈的五官,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無一不在昭示著渾身的攻擊性。
旁人都正正經經穿著的西服,他偏偏要扯開領口,露出些許春色。
在眾人的恭維下,他雙手插兜,眉頭就沒松過,極為不耐煩。
我看到那位顧夫人笑著同他打招呼:「緒北啊,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靳緒北挑了挑眉,懶懶地回她:「吃飽了撐著的風吹的。」
我也想知道,什麼風把他吹來的,分明昨夜他還在英國……
看見梁予川過去迎他,我這才想起,這人是哥哥的朋友,許多年前就是了,否則當初我也不會有膽量求他救命。
「緒北?」梁予川笑著,但情緒並不高漲,「不是說在國外?」
靳緒北大馬金刀地往那一坐,眼神掠過蔣之菡緊緊抱著梁予川手臂的地方,又慢慢抬眼看向站在他們身後的我。
眼神玩味,無所顧忌,我近乎膽戰驚心地看著他,生怕他突然吐出什麼話。
所幸他隻是像偶爾一瞥收回了眼神,朝著梁予川:「你訂婚,我過來沾沾喜氣,不歡迎?」
梁予川笑得溫和:「怎麼會,我倒是希望你早點結婚,省得靳奶奶每天都發愁。」
這時,我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來人聲音極大:「喲,怎麼回來了也不跟哥哥說一聲?哥去接你啊!」
我轉頭,無語地看著段亦蕭。
經他這麼一嗓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這邊,我硬著頭皮打招呼:「亦蕭哥。」
「乖!」他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發,一屁股坐在靳緒北身邊,「連夜趕飛機回來?你丫的跟梁予川關系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我被迫坐下,耳朵提得高高的,生怕靳緒北口不擇言。
靳緒北涼涼地看著他:「怎麼,嫉妒?」
段亦蕭嗐了一聲,誰知他突然眼神一定,指了指自己鎖骨,眼神玩味地看著我:「薇妹,談戀愛了?」
我渾身一凜,向下一瞥,這才發現原本在暗處不被注意的鎖骨處,在光下若隱若現一枚顯眼的吻痕。
這是……我腦海中浮現那晚,男人隱忍緊繃的面龐。
我看向靳緒北,他撐著額頭不緊不慢地打量著我。
我鎮定自若地喝了口水:「沒有,蚊子咬的。」
話落的那一瞬間,我聽到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聲,來自靳緒北。
而在另一個我無暇關注的角落裡,梁予川原本松散地靠著沙發,在這兩句話落下時,他的眼眸有一瞬的停頓。
4
被拉進拐角處的房間時,一雙大手帶著熟悉的味道捂住了我的半張臉。
「你跟我說說,英國哪個地方的蚊子,大冬天還這麼有勁兒?」靳緒北不冷不熱的聲音響起。
我忍了忍:「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用撒這麼漏洞百出的謊。」
「興師問罪?」他伸手掐住我的臉,彎腰看我,嘴角是笑著的,眼中卻沒有一絲溫度,「我幾次讓你跟我回國,你都不肯,你哥一叫,你跑得拖鞋都掉。」
「我今天不想跟你討論這些。」我不喜歡他提起梁予川時的神情。
從遇見的第一面起,每當提起梁予川時,他的話就莫名帶刺。
我不想深究他的情緒從何而來,這時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
「薇薇?在不在裡面?」
是梁予川的聲音,眼看著靳緒北起身要說話,我雙手連忙捂住他的嘴,用眼神求他別動。
靳緒北垂下眼,眸光不悅。
「拜託,拜託別出聲——」我張著嘴無聲地重復著。
靳緒北懶懶地靠著牆,神色隨意地任我拿捏著,相對於我的緊張,他闲散的目光已經將我上下來回打量了無數遍。
等門外的腳步聲離去,靳緒北貼著我的手掌就開口:「這麼怕你哥知道?」
不知是不是他有意,我隱約覺得他的舌尖在我掌心掠過。
我解釋:「我們這樣的關系,不適合……」
「什麼關系?」他突然扯了扯嘴角,懶洋洋地說,「我們之間什麼關系,想清楚,再說。」
我看著他,下意識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下一秒,他卻突然放開我的手:「算了,懶得聽。」
說完,他自顧自地拉開門走了出去。
5
再次回到正廳時,靳緒北已經不在了。
我摸著手機,來回暗滅了幾次,最終還是收了起來。
這時,餘光中梁予川牽著蔣之菡朝我走來,身後跟著梁母。
我正疑惑時,梁母先開了口:「薇薇,之菡很喜歡你,她有件小事想拜託你。」
我看向蔣之菡,她卻羞澀地笑了笑,搖了搖梁予川的手臂,要他親自開口說。
看到這一幕,我大概明白了,這又是一場宣示主權和告誡。
我捏著手機,提著笑看向梁予川。
他舉著酒杯,神色淡淡:「婚禮那天,戒指由你來送吧,就當是你對我們的祝福。」
我握了握指尖,點點頭:「好,我記下了,還有嗎?」
梁予川沉默著,手指攥緊了酒杯。
「如果沒有的話,我就先離開了,哥哥婚禮那天我會準時到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