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哀家去看看。ṭũⁱ」
到了側殿外發現衛衡可不隻是看著,春初天氣還涼,他卻脫了外袍系在腰間,隻穿了一件潔白的輕衣,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正在給梨樹埋土,不過半年時間他個字就又抽高了一些,隻是身形更瘦了,系著他紅色外袍的小腰看起來無比緊實,盈盈一握。
我站在廊下看他忙碌許久他才看到我。
猛然綻出一個笑容來,如春天裡和煦的暖陽。
「太後!」
我站在廊下朝他揮揮手,就見他丟了鋤頭跑過來,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在喚一隻小狗。
「叫他們做就好,你怎麼還自己幹上了。」
他笑了,笑容有些腼腆羞澀,「臣,想親自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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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也不管他了,吩咐他晚飯時分記得回殿內吃飯,這才回屋。
太醫匆匆來時近黃昏,替我診完脈說我一切無恙。
我咳嗽了一聲,太醫便改了口,「乍暖還寒,太後身子虛弱偶感風寒,宜在床靜養,不宜勞累。」
我滿意地點點頭,「那便有勞太醫了。」
他行了禮下去了。
我臥病之事很快便滿宮皆知。
我派晚竹將鳳印交給了皇帝,並轉告皇帝我身子不適,無法管理六宮,同意他立後一事。
皇帝當日便匆匆趕來問安,但是我未曾召見他。
他就站在殿外,語氣裡有些著急,我也分不清幾分真幾分假,「母後病了可否讓我親自照料?」
我沒理他,隻讓晚竹讓他走,門外他的聲音又低了一些,似乎有些難過,「母後為何不見我?」
我不信他不清楚原因,既然他要裝傻,那我便也傻著,隻說病了不能見人。
屋內我坐在矮榻上,衛衡坐在矮榻下的腳踏上正專心致志地敲核桃。
聽到皇帝的求見耳尖動了動,沒說話,但敲核桃的動作似乎更用力了一些。
直到皇帝走後我才捏捏他的耳朵,「好啦,夠吃了,再多也吃不完。」
「是。」他答了是,手卻捏著那核桃,捏來捏去,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我知道衛衡看出了我跟皇帝之間非比尋常的關系。
自那夜昭陽殿以後,我從殿內出來,發現衛衡就站在殿外的風雪裡整整一夜,望著殿門時,我便知道他雖是少年,卻也機敏。
跟小時候的時墨寒很像。
我捏著他下巴抬起了他的頭,「咱們去看看你種的梨樹吧。」
他便又笑了,「好。」
我說同意了皇帝立後一事,外面又因為立後人選一事吵了起來。
我大哥的長女,謝迎詩,今年年歲十七,正當妙齡,行為舉止端莊得體,落落大方。
謝家的女兒,向來都是當未來皇後去養的,自然是錯不了。
她應該是皇後的不二人選,但由於去年不幸染疾,纏綿病榻,現在又冒出來個身體健康的林氏女,皇後是一國之母,自然不能病病歪歪的,以至於外面風向有些搖擺不定。
我父親進宮來見我。
「誰不知道林家現在是皇帝心腹,皇帝如今連皇後都不顧眾臣反對,要冊林氏女了,可見你當時信中與我說皇帝會收斂也不盡然。」
父親抬眸看我,那如同老鷹般的雙眼仿佛能看穿人的靈魂,引起一陣心悸。
「皇帝年輕氣盛,自然是會有考慮不周的地方。」
「皇帝自然是年輕氣盛,難道你也年輕氣盛嗎?迎詩身子未好,現在皇帝正好拿此大做文章,說她身子孱弱,考慮國本之事,不能立她為後,你在這個時候同意皇帝立後,豈不是把後位拱手她人。」
「身子不好才該進宮好好養著,父親放心吧,既然我松了這個口,那我就自有辦法,前朝那邊父親手下的官員還需要繼續進言,皇帝那邊就交給我吧。」
父親走後我問晚竹要了一壺酒,坐在側殿的院內。
梨樹是從別的地方移植過來的,此時正是梨花開的好的時候,我喝酒的小案前不多時就已經鋪了一層雪白雪白的梨花。
酒溫得正好,我喝了許多也不見醉意。
今晚還是一輪圓月,亮得好看。
我想起了皇帝,自從我裝病,我們又是好一段時間未見。
還不如從前,他隻是個皇子的時候日日圍在我身邊。
那個時候也有許多權謀算計,但都不是對彼此,我們是彼此最值得信賴的人。
「太後若想見皇上,不如奴婢去請皇帝過來吧。」
「嗯?哀家何時說過想見他?」
晚竹嘆了口氣,拿過我手中的酒瓶,「太後剛才在喚皇上的名字。」
我笑了一下,帶著幾分醉意擺擺手,「把衛衡叫來。」
衛衡坐在我身邊,我喝得頭暈了,便靠在他肩上,月亮好看,衛衡紅撲撲的臉也好看。
他心跳得很ţṻₘ快,讓我想起多年前不小心撞見我寬衣的時墨寒似乎也是這樣,心跳得快,手抖得拿不穩茶杯。
可終究那些日子是要過去的。
我也勸過時墨寒收手,按他的智慧來說,他也知道不收手最後會是什麼結果。
可他還是要去做。
我勸不了他。
而我父親,桀骜一世,整個謝家盤根錯節,勢力滲透進這個國家的方方面面,我父親早就已經不是為了自己手上的權力在爭鬥。
而是為了自己整個家族所有人的命運在爭鬥。
我也勸不了他收手。
迷糊中我又想,若當初我不收養時墨寒呢。
我不管那個自己蹲在御湖邊洗染了墨水的袖子的那個男孩。
那就不會有以後的這麼多年。
我也不會跟他的命運糾纏在一起。
我更無法與他度過一個又一個靜謐的夜晚,所以最終還是無解。
我靠在衛衡的肩頭,我不知道我喊了幾聲時墨寒。
衛衡的手握得緊緊的。
最後我感覺他捏住了我的下巴。
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張嘴想說他大膽,卻不想唇上一片溫熱,軟得不可思議。
他纖長的睫毛顫個不停,不安與激動透過唇齒間傳入了我的心髒。
結束一個長長的吻,我將頭埋進了他的胸前,心跳的聲音快得有些吵,但我還是很快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頭疼欲裂,晚竹瞧我醒了湊過來伺候我穿衣洗漱才說,「太後,衛大人在外面跪了一夜了。」
「他為什麼….」我想問他為什麼跪著,然後才想起昨夜之事。
那些鮮活生動的畫面,我甚至能想起衛衡紅透的臉和那顫抖的睫毛。
「讓他回去歇著。」
晚竹說了是。
我沒空糾結這些事情,我繼續裝病,纏綿病榻,病情愈來愈重,需要世家女子輪流侍疾。
皇帝無數次要來看我都被我推脫。
最後皇帝說便尋了全國良醫為我看病,他不進來,我也就沒有拒絕的道理。
裝病可不能被拆穿到明面上,我隻好喝下了太醫開的藥,這下沒病也成真有病了。
胸口悶得難受,皇帝派來的太醫診完脈以後便回去復命了。
沒過多一會,皇帝又來了,他之前一直認為我在裝病,如今他請的大夫復命說我是真病了,他有些急了。
在門口說話的聲音都急促了些,「母後!我就進去看你一眼!」
我沒理他,衛衡坐在榻前喂我喝藥,上次的事情我們後來都沒提過,但他在我心裡到底是有些不一樣了。
他一勺一勺的喂著,聽著皇帝的聲音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皇帝得不到回應竟一腳踹開了門硬闖了進來。
外面的宮人跪下大喊,「太後恕罪。」
他沒理,隻是看著我與衛衡頓了原地,扯了扯嘴角,神情由擔憂變得冷淡。
過了好一會才慢慢走了過來,「母後病了我很是擔心。」
我讓衛衡先下去,衛衡跟我對視一眼,眼神裡俱是不滿,抿著唇退下了。
皇帝拿過了還盛著湯藥的碗,一勺一勺喂到了我嘴邊,「他能照顧你,我就不能嗎?」
「皇帝日理萬機…」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又灌了一勺藥,我便幹脆不再說話。
他是沒有那麼多時間耗在寧壽宮的,前朝他還忙著跟我父親以及眾官員爭議皇後人選。
世家小姐侍疾還在繼續。
林家的小姐我總算是見到了,眉宇間有些英氣,也絲毫不矯揉造作,是個懂禮懂事的姑娘。
可惜了。
她侍疾那幾天我突然病情加重,咳嗽間竟然嘔出一灘血來。
合宮驚動,太醫在寧壽宮忙成一團。
有人提議讓觀星門來看看星象,是否是流年不利,又或者有什麼人對我的鳳體有所衝撞。
我事先安排得妥當,林家小姐林之願與太後犯衝,是不詳之身的消息不脛而走。
前朝吵來吵去的立後人選突然停了幾天,流言紛紛,就連民間百姓都有許多人知道了林府有個不詳之人,靠近便會生病,纏綿病榻。
百姓對宮牆之事本就好奇神往,添油加醋的傳出去以後更是人人都在討論,本來擁護林家的官員也停了上諫。
正當此時,謝府傳出謝迎詩的身體好了起來。
立後人選幾乎是板上釘釘。
皇帝也放棄了要讓林之願做皇後的想法。他來的時候我坐在側殿的院子裡。
桌上擺了酒,但是衛衡還未回來,我也不準備一個人喝。
「母後身子好了。」
我點頭,但夜裡涼風一吹我又忍不住咳嗽,他在我背上拍了拍替我順氣。
「母後贏了,封後的詔書改日就會傳到謝府了。」
「皇帝有了皇後輔佐,是皇帝贏了。」
他嘆了口氣,將頭搭在了我的肩頭,「我若再不封她,隻怕母後為了裝病把自己的半條命都搭進去呢。」
我聽了沒說話,有梨花的花瓣灑進盛著酒的酒杯,我想伸手將酒倒掉,時墨寒卻拿過來一口飲盡,「母後Ṱû²還記得我喜歡梨花。」
「自然。」
身後傳來腳步聲,衛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附近,見著靠在一起的我和皇帝,他眼中眸光大震,波光粼粼間我看到了他的淚意,他跪下行了禮,我擺擺手讓他下去,眼神落在了他握得緊緊的拳頭上。
我望著他背影走遠,心裡也知道他必定是傷心了。
我看著他背影的模樣被時墨寒盡收眼底。
時墨寒伸了個懶腰,又擁住了我,他的聲音懶懶的,剛飲了一杯烈酒帶出一些啞,更顯得性感低沉兩分。
「母後,你那個侍衛看起來身手不錯,不如讓他來御前伺候吧,我必不會虧待了他。」
我想也不想搖了搖頭,「哀家要留他在身邊伺候。」
皇帝的頭垂在我肩頸處,額前碎發遮住了他的神情,我低頭隻能看到他削瘦的下颌和嘴唇。
他沉默著。
氣氛有些低沉,我感覺到他渾身散發的低氣壓,十分壓抑。
最後他甜甜地叫了我一聲,「母後。」
我嗯了一聲,問他怎麼了。
「我好久沒有見靜言了,既然已經過了這麼久了,母後不如讓她出了冷宮吧,我好想她呢。」
皇後一事上皇帝已經有了讓步,我知道也該給他一些甜頭。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時墨寒並沒有高興地讓人馬上去宣旨,反而繼續拽著我的衣袍沉默,我也隨著他。
今夜沒有月亮,但星星很亮,晚風習習吹過的時候梨香浮動,時墨寒深深吸了一口氣,眉宇間的神色平淡了些。
我抬頭看著天空,突然想起上一次在這裡是我和衛衡,而那個時候我抱著他叫了半夜的時墨寒。
如今時墨寒就在我身邊,我卻沒有開口喚過一聲,人啊,真是奇怪。
趙靜言被放出了冷宮,謝迎詩封了後。
其實謝迎詩身子也沒好,入了宮一直養著,好在宮裡沒有幾個人敢跟謝家的人,而且還是皇後頂撞,她倒也過得安穩。
自從立後的事情過了後,時墨寒在前朝的動作就越發急躁。
謝長春因貪汙受賄,草菅人命被革職下了獄,要說這謝長春,是個跟謝家關系偏得不能再偏的旁支後人。
靠著謝家撈了個官當,竟然也不知檢點,父親不準備管他。
但對皇帝一直對謝家虎視眈眈的行為十分震怒。我從沒看到父親發那麼大的火,他怒於皇帝的失控。
「到底不是我謝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