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眉眼間戾氣倏然消散不少,又將一樣東西塞進我手心。
「她住在裴家,你不願意見她可以去臨江那套別墅,是我特意為你買的,我會常回——」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少路人駐足,驚訝看著被潑了一臉咖啡的男人。
我強壓怒意下微微發抖的手,沉聲說:「裴時砚,你在讓我當情人嗎,這就是你的動心?」
「你的心還不如拿去喂狗,認識過你,真算我倒霉。」
當斷則斷,不拖泥帶水是裴時砚一貫的作風。
更何況是當眾被人潑了一臉咖啡,按往常,他已經著手準備搞垮對方了。
可現在,裴時砚卻隻是松開緊抓我的手,沉默注視著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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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裡司機見視急匆匆跑來遞紙,被他隨意揮退。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我已經不想再和他有什麼交集。
錦盛每天的工作都夠他忙得腳不沾地,何況他和溫朝月的訂婚日臨近。
我篤定,不多久他就會回去。
來找我這一趟,不過是心血來潮。
直到三天後,我在對接新項目的飯桌上再次看見他。
端出的禮節性微笑在目光觸及對面的裴時砚時驟然消散,合作方的負責人還在熱情介紹:「這位是錦盛那位裴總,對我們的項目方向很感興趣,說要入資。」
端坐在主位的裴時砚客套地回應了幾句,抬眼對我倏然一笑:「主要,是比較希望和蘇小姐合作。」
這個項目是我獨自接手的第一個大項目,我很重視,用無數個傾耗精力的日夜才換出一個滿意的方案。
我不明白,裴時砚為什麼偏偏來插手。
空氣在我們之間寸寸凝滯,那位負責人隻見有人爽快入資,絲毫沒注意到角落處的不對勁,笑著喊來服務員。
「實在沒想到能有機會與裴總合作,我和蘇小姐先敬您幾杯,祝合作順利!」
幾瓶酒被擺上正中,他起身剛要倒入杯中,就被裴時砚一道淡漠的聲音打斷。
「不喝酒,全換成果汁吧。」
「蘇小姐胃不好,喝不了酒。」
負責人怔愣了幾秒,很快又調好狀態。
把話題轉移到項目細節上,聊過幾句後再度笑盈盈開口:「聽說裴總婚期在即,您和溫小姐郎才女貌,提前祝你們新婚快樂!」
「恭喜」兩次還沒脫口,就見對面的裴時砚突然冷了臉色。
他仔細盯著我的神色,卻隻得到我毫無波瀾的反應。
像是被戳中什麼痛處,他終於卸下溫和的面具:「誰說我要訂婚了?」
「我和溫朝月的婚期推遲了。」
「阿顏,你不知道嗎?」
飯局中途,我就借口離開。
和裴時砚待在一起,我隻覺得渾身難受。
我垂眼發消息,讓剛走沒多久的助理回來接我。
身旁傳來一陣汽車駛來的聲音。
我下意識轉頭,看見一輛漆黑的勞斯萊斯停在路旁,車窗緩緩搖下,是裴時砚。
「上車,我送你去。」
手機屏幕上還映著合作方負責人給我發的消息:
【蘇小姐,您跟裴總認識?】
【他剛剛合同看都不看就籤了,還把盈利大頭讓給我們了,你一走他也急急忙忙走了。】
【他這麼好說話的嗎,不是說和他合作難如登天嗎?】
我放下手機,湧上心頭的無奈和煩悶讓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裴時砚從來不是好脾氣的人,他對項目的要求嚴苛又謹慎,跟他合作過的人無不叫苦連天。
就連我也不能例外。
那些人若是看見現在這樣軟著態度追來追去的裴時砚,怕是要驚掉下巴。
我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裴時砚,沒必要。」
這一聲很輕,被風聲輕易壓過。
就在我以為裴時砚沒聽到時,他推門下車,站在了我面前。
「什麼沒必要?」他眼尾沁上一層薄紅,「是沒必要投資這個項目,還是——」
「我們之間沒必要了?」
我平靜說:「都沒必要。」
回答我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他揉了揉頭發,眉眼間浮現罕見的無措。
「阿顏,我是不是做錯了。」他苦笑,「我也以為我能輕易放下你。」
「可你真的離開後,我才發現不一樣。」
「沒有你,哪都不舒服。你以前總愛在我的桌上放花,可現在那裡什麼都沒有,冷冰冰的讓我好難受。」
「我隻要你回到我身邊,隻要你想,我可以結束和溫朝月的婚約。」
我被最後一句砸得錯愕抬眼。
他輕笑起來,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枚鴿子蛋大的鑽石戒指。
「阿顏,曾經承諾過的,我現在可以重新兌現。」
他望向我的眼神溫柔款款,仿佛深情無比。
我卻後退一步,毫不留情打斷他。
「裴時砚,你既然已經決定和溫朝月在一起,就不該再和我糾纏不清。」
「你這樣,既對不起她,也對不起我。」
裴時砚許久沒回江市,更何況還與我有關。
裴母不可避免地找上我。
眼前的女人雍容華貴,舉止優雅,見我來隻是淡淡斜睨一眼。
毫不掩飾鄙夷與敵意。
我一直都知道,她是不喜歡我的。
這些年,我不止一次聽見她警告裴時砚:「時砚,你和你那個秘書離遠點,都是女人,怎麼會看不出她的目的?」
「你當她跟了你幾年有多真心?沒有你,她當初一樣會找別人。」
「她連父母都沒有,誰知道是怎麼教導出來的,你要搞清,那些世家閨秀才配和現在的你站在一起。」
那時裴時砚總會擋在我面前,駁回她的話。
我天真又隱秘地慶幸著,裴時砚對我是真心的。
可摔了那麼慘痛的一跤後,我才明白母子本就同心。
隻是裴時砚從不明說。
他更可惡,既要又要。
「蘇慕顏,我還是小瞧你了。」裴母譏诮地開口,「你這種下三濫的貨色我見多了,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把時砚勾得不顧訂婚也要來找你。」
她拿出一張支票:「要多少自己填,拿了就滾,別妄想玷汙裴家的門。」
我倒是沒想過,這種狗血情節能發生在我身上。
我啞然失笑,碰都沒碰那張支票:「裴夫人,如果您把您兒子上趕著貼到我面前,像狗皮膏藥一樣纏著我不放,叫做我勾引的話,那您真該去看看眼科了。」
我的聲音並不小,惹得咖啡廳裡其他人都側目過來。
裴母臉上一陣紅一陣黑。
可隨即又像是找到我的軟肋,輕嗤出聲:「你還不知道吧,朝月已經懷孕了,她嫁進裴家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見我發愣,她的得意更上一層樓:「所以少在這惺惺作態了,演過頭了隻會什麼都撈不著——」
卻不知,此刻在她身後。
匆匆趕來的裴時砚已經臉色發白,拉開她咬牙切齒:
「媽,我不是不準你來找她嗎?」
裴時砚大概是聽見了剛才的那些話,此刻臉色森然可怖。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我自己解決。」
「不需要你插手。」
轉向我時,卻瞬間壓低聲音,近乎哀求地說:「阿顏,那些話你別聽進去。」
「最近出了點事,我可以解釋。」
我沒有回應,裴母卻先大哭出聲。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態度不一的裴時砚:「時砚,你是瘋了嗎,這麼維護她?」
「你公司項目出問題,現在資金都周轉不開,這叫一點事嗎?」
「你知不知道,現在隻有和溫家聯姻,才有可能解決這次危機!可你現在還在這和她糾纏不清,你想我S直說!」
可裴時砚不為所動,漠然道:「那又怎樣。」
「沒有溫家我也能解決,這些事不需要您操心。」
他這幅無所謂的態度,惹得裴母更是氣憤。
揚起手就要扇下去,可猶豫片刻終究沒舍得。
而是抓起一旁桌上的瓷杯,向正欲離開的我狠狠擲來——
「砰」地一聲,盛著滾燙咖啡的瓷杯卻是碎裂在裴時砚頭上。
鋒利的碎片劃破他的額角,他悶哼一聲,鮮血從傷口處不斷溢出,滴落在地。
他冷冷看著裴母,打電話找人來強硬拖走了她,絲毫不顧她的反抗。
他揮開想把他一同扶走的人,踉跄著腳步抓住我的手。
許是因為疼痛,他的手在控制不住地輕顫, 連聲音也似被砂紙磨過般低啞:「阿顏, 別走。」
「你能不能,心疼心疼我?」
他眼底拉滿血絲, 像是許多天未曾休息好,憔悴無比。
「我已經想好了, 我可以把錦盛我的股份都轉給你,你想要其他什麼, 我都可以給, 如果你喜歡雲市, 我也可以以後都在這陪你。」
「我隻是走錯了一些路, 現在我們重新開始,不行嗎?」
他近乎祈求地注視著我。
一秒、兩秒、十秒, 空氣靜默, 無人應答。
他眼底那抹光亮漸漸落下, 我輕輕抽出手,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也給我們這段時間, 定下了最終的審判。
「裴時砚, 我們已經走散了。」
「不論是你還是我,都回不到最初了,再強求也是無用。」
「就這樣吧,別再來見我了。」
裴時砚從我面前消失了。
再聽見他的消息時, 是在新聞八卦頭條。
裴溫兩家婚約作廢,還鬧得不可開交。
聽說,溫朝月肚子裡的孩子另有其父,所以才急著要與裴時砚結婚。
裴母得知後當場氣暈入院,醒後鬧去溫家, 大罵溫朝月不知廉恥。
溫朝月倒也不甘示弱,直言裴母草根出身、潑婦一個。
這場曾被人人豔羨祝福的聯姻,最終滑稽收場。
隻落得個笑話二字。
裴時砚的公司也確實出了大問題,經此一鬧更是股票暴跌, 被對家掀出不少黑料。
裴時砚也再無從前在江市一手遮天的能力。
倒是我, 項目大獲成功,公司上市在即。
好事連連。
地位一反轉,之前那些對我的言論也一夜扭轉。
【我早說了, 蘇秘書不是那樣的人。】
【倒是那個裴時砚, 想腳踏兩條船沒想到翻船了吧?我在他手下天天被壓榨,隻是說錯一個字就被他解僱了,現在總算看見傻逼前老板倒臺了!】
【哦對了, 現在應該喊蘇總了。】
……
幾個月後的一場商業酒宴, 我見到了錦盛的新掌權人。
那人長相斯文,卻聽說親手將錦盛上下都換了層血。
裴時砚失勢, 除了個掛名闲職,再無其他。
那天晚上,有陌生號碼給我發來一段視頻。
是裴家那棟別墅, 屋內重新變回顏色單調的裝橫。
畫面晃動著, 掃到角落一堆胡亂堆放的空酒瓶, 視頻裡的人說話斷斷續續,帶著哭腔:「阿顏,我們一開始明明不是這樣的。」
「我會在這一直等著你的……」
我掐斷視頻, 面不改色把號碼拖進黑名單。
抬頭,日光絢爛。
我與裴時砚的故事至此落幕。
但獨屬於我的故事,此刻才剛剛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