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不說話了。
?12、
我這是第一次入趙玥兒的院子,院子雖小,卻是幹幹靜靜整整齊齊,東西亦是制備得齊全,絲毫不像她們說的窮苦人家,跟我想象中的茅屋破院也不一樣。
我去時,趙玥兒正坐在屋檐底下畫畫。
她見我先是小小的驚訝了一番,隨後,又恢復鎮定,請我入座。
我瞧得她的畫,畫的是院中景,白雪紅梅,與院中景又不一樣,畫中多了一個女子,那女子眉眼尚為畫全,不過瞧身段,倒也是好模樣。
我問:「這畫畫得很漂亮,可是學過?」
她嗓子啞了,但也沒誇張到說不出話的地步,我聽得她啞著嗓子道:「以往姐姐在世的時候教過我,可我沒認真學,後來不過是瞎琢磨,畫得不好,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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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上說著不好,手上的動作卻是小心翼翼,溫柔的把畫收了起來,然後道:「外間冷,夫人隨我屋內坐。」
眼前這個小姑娘,相貌平平,面頰處有塊小小的疤,身體瘦弱,弱不經風的樣子,這模樣,扔人堆裡都找不到第二個的模樣,我實在瞧不出周忱為什麼喜歡這樣的。
我瞧著她前前後後,忙裡忙外地給我端茶倒水,忙阻止:「不必了,我一會兒便走。」
話雖如此,她還是堅持為我倒了杯茶,當然,她也為自己倒了一杯:「屋舍簡陋,夫人莫要嫌棄。」
「聽聞婢女說你病了,嗓子啞了,昨日之事對不住了。」
趙玥兒笑著道:「夫人何必道歉,周府給了賞銀,我不過半晚便掙得了一月的錢銀,承蒙周府瞧得起我,如今剛好,嗓子啞了,可借機在家中休息幾日,賺了銀子又偷得了闲,算得好事成雙。」
她說這話的時候,笑得歡心,絲毫瞧不出摻假模樣。
後來,我們又瞎談了幾句,這丫頭插科打诨,竟是給我說了不少京中趣事。
我突然明白周忱為什麼喜歡她了,因為她身上有光,與周忱身上的光不一樣,周忱身上的光讓人不可觸碰,遙不可及,而她身上的光,讓人覺得溫暖。
她原本正手舞足蹈的說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有些害羞的道:「夫人可是也覺得我那時候太蠢了。」
我搖搖頭:「我終於知道周忱為什麼喜歡你了。」
這話徹底使得她停下了,連笑容也停下了,隻見她一本嚴肅的辯解道:「這不過是外界傳言,夫人莫要誤會了,周公子並不喜歡我,我也並不喜歡周公子,他照看我不過是我姐姐臨終前所託。」
「哦,你姐姐?」
趙玥兒點點頭:「對啊,我姐姐,我姐姐博學多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惜遇人不淑,她在世的時候,周公子將她當作知己,後來,我姐姐跳了江,臨終之前,害怕我被人欺負,才寫信託周公子多多照顧我,我與周公子真的沒有什麼,夫人切莫誤會。」
?13、
趙玥兒有一個姐姐,叫趙錦,二人原本是趙府千金,後來,趙家受人陷害,趙府沒落,徒留兩姐妹,為了生計,趙錦入了青樓,憑著一副好嗓子加好容貌,與青樓老鸨談了條件,賣藝不賣身,這身傲氣,竟被捧成了花魁。
縱官家子弟慕名而來,不惜花千金。
周忱也在其中。
再細的細節,我打聽不出來了,我隻是聽丫鬟說,趙錦喜歡上了一將軍,且懷了他骨肉,後來,那將軍S了,她的孩子也沒了。
再後來,周忱跟周家人說他想要與趙錦成親,周父怒了,將他關了一晚祠堂,趙錦便是那一晚跳的江。
人打撈上來時候,已經被泡脹了。
此事兩個月後,我們就搬來了淮陽,我便是那時候遇見了他。?
?14、
原來周忱喜歡的是趙錦。
?15、
周府的生意越做越大。
聽說我父親又被貶官了,貶至了邊疆。
周母見我成親兩年無所出,尋思著為周忱納妾,我道了聲好。
我還是日常為周府打理著店內的生意,得了闲,我便去趙玥兒的宅子裡坐坐。
這個小丫頭,嘮嘮叨叨的,倒也純真可愛。
我突然想起周忱說的為她江南尋親這話,我問她:「可否還有親人?」
周忱沒有騙我,她果然還有親人,在江南,不過他們過得很好,所以她不想再去打擾,趙玥兒說這樣的日子挺好,悠闲,快樂,住在這裡,仿佛她姐姐還在她身邊,所以,她不打算去江南了。
我說:「那好呀,以後,我便是你的家人。」
那日的趙玥兒笑了,笑得像個傻子。
?16、
我爹的官做到了盡頭,在被貶去邊疆的第二月便病重,我與周忱趕去的時候,他已嚴重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
病床上我爹,少了往日威嚴,瘦骨嶙峋,皮膚蠟黃,沒有半點生機。
大夫說他沒幾日好活了,讓我們準備料理後事。
誠如大夫所說,他沒挺過那個月,便撒手而去了。?
?17、
處理好我爹的事後,我問周忱,我道:「你想好以後怎麼辦了嗎?」
他有些詫異,我為何會說這種話。
我道:「我們合離吧。」
他揉揉我的頭,有些疲倦的道:「傻丫頭說什麼傻話,嶽父的事,你節哀,別難過,以後還有我。」
我推開他的手道:「我認真的,我們成親快三年了,三年我無所出,按理來說,我理應為你納妾,可是我挑來選去,皆覺得那些人配不上你,如果我們合離,選正妻的話,倒是還能有一二人與你相配……」
他打斷了我的話:「傻丫頭,你胡說什麼,你還小,圓房孩子這事……」
我躺在周忱腿上,將他的手放在我頭頂,我道:「周忱哥哥,我累了。」
?18、
周忱不願納妾,說什麼都不願意,甚至不惜與周母頂嘴。
這是我始料不及的。
周母這幾日氣性挺大,連帶著對我也不願搭理,左右瞧著我都不順眼,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可以轉變得這麼快,明明之前還待我如親生女兒般,今日瞧我便左右不順眼了。
雖是如此,我還是盡心盡力將周家商鋪打點好,將周家裡裡外外都打點好。
?19、
今日月色甚好,我處理完了那些賬簿還無絲毫睡意,索性喚丫鬟備了些酒坐下來賞月了。
我沒想到周忱今日回來。
他徑直走到我身旁,我給他挪了個位置,彼時,我還算清醒,我與他聊起了小時候,我們聊起了相識的時候,我道:「我自幼生得蠢笨,三歲的時候還不會說話,七八歲的時候還不大識字,也不愛與人說話,所以大多時候,我娘親是不願帶我出去見人的,大致我是她們一生的恥辱。」
他揉了揉我的頭頂,又給我倒了半杯酒,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他道:「胡思亂想什麼,明明是個聰明的丫頭。」
我笑:「你才是胡說,我若聰明,你就不會說我是傻丫頭了。」
這話像是把他噎住了。
我笑得更歡了,他也笑了,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笑容中瞧見溫度,我道:「你今日笑起來很好看,你應該多笑笑。」
他問我:「我平日笑起來不好看嗎?」
我搖搖頭:「你的笑,大多時候沒有溫度,我瞧著你在笑,卻總覺得你很難過,我瞧著你在我身邊,又總覺得你離我很遠,有時候,我就在想,你會不會坐著坐著,就突然消失不見了,然後以想到你會不見了,我就很難過。」
「傻丫頭,我不是在嗎,你哭什麼。」
我拂開他落在我臉上的手,胡亂的擦拭了一把眼淚,給兩人都斟滿酒,我們談相識,談月亮,我也聽他說江南的趣事,我聽他說這幾日的所見所聞,如此喝了不知道多少壺,我與他都有了些醉意,可我的思緒還是清晰的,至少,我覺得是清晰的。
我聽見他問:「傻丫頭,準備好了嗎,我們要個孩子吧。」?
?20、
亂的,往往是人心。
?21、
周忱睡著後,我將寫好的休書拿了出來,模仿他的字跡籤了名,又摁了他的手印。
其實我挺沒出息的,我有些害怕,我害怕他醒後,我瞧見他便會舍不得走了。?
?22、
與我離去的還有趙玥兒,我也不知道我們去哪裡,我想起了周忱給我說的那些地方,他去過的路我都想去,於是,我們約定了去邊塞。
趙玥兒有一副好嗓子,還有一雙巧手,我會算盤,一路上,雖不算安逸,倒也過得不算慘淡……
番外篇
青花閣裡的花魁續錦投江了。
這事傳遍了整個淮陽城。
她投江時候,我正在祠堂被罰跪面壁思過。
思過,我有什麼過呢,喜歡她是過嗎?喜歡她有過嗎?我想好了,便是出去被打斷腿我也要娶她,正大光明,八抬大轎,風風光光的娶她。
我在祠堂待了一晚上,想了一晚上,我的聘禮,賓客的名單……
趙玥兒慌慌張張尋來時,我正在琢磨她肚子裡的孩子名字是叫周思錦好還是周念錦好,若是個男孩叫什麼名字好……
我想遍了我們未來的所有情況,可我沒想到趙錦會投江,她這樣的女子,怎麼會投江呢,怎麼會投江呢,她們一定是騙我的,收了我爹錢財,合起伙來騙我的。
?2、
當我趕去時,小陽江邊的人已經散去,趙錦已被抬去了衙門府內停屍間。
她靜躺在那張床上,肢體僵硬,面容白皙毫無血色,頭頂還湿漉漉的。
在她身旁擱了一封信,是她的未婚夫,那個少年將軍寫給她的。
信中說,等他功成名就,打完這場仗就來娶她,接她與他們的孩子回家。
我知曉這少年將軍,前不久S了,我不敢告訴她,我怕她知曉了難過,沒想到,她還是知道了。
仵作說她不是被人謀害的,是自S身亡的。
這簡直是笑話,她怎麼會自S呢,她還有趙玥兒,還有我,還有肚子裡的孩子,怎麼可能自S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