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大概從沒見過這樣的婆婆,也沒見過潘序這副森冷的表情,終於害怕了。
趙月也怕寧寧真的被扣上「猥褻」的罪名,拉扯著公公和孩子慌裡慌張出去了。
隻用了不到三分鍾,就站在了我家門口,臨走還罵罵咧咧:「徐鳳芝、潘序!你們今天不仁義,就等著回老家被口水淹S吧!」
9
人一走,家裡馬上安靜下來。
我把朵朵哄睡,再出來的時候,潘序和婆婆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婆婆忍氣吞聲一輩子,剛才那幾句話好像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這會兒靠著餐桌坐著,整個人都蔫了下來。
潘序坐在婆婆旁邊,眼睛盯著一處,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許久,潘序終於開口:「對不起,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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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媽對不起你們!對不起朵朵!」婆婆嘆了口氣,「早有個了結,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了!」
朵朵是婆婆一手帶大的,看得出,她是真的疼愛這個孫女。
「媽,您別自責!」我安慰道,「都是他們的錯,跟您沒關系,您也是受害者。」
我頓了頓,又說:「剛才潘序也是一時衝動,您要是還想跟爸過下去,回頭我跟您一起上門打小三!」
「算了吧——
「我跟了他一輩子,伺候他吃伺候他穿,沒落下一句好話,他還那麼對我,算了吧,過夠了!」
看來婆婆態度很堅決。
又過了一會兒,潘序終於問出了那個問題:「趙月跟她媽,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早就知道?」
婆婆長嘆了一口氣,這才說出二十多年前那件事。
當年她懷潘序六個月的時候,公公出軌,小三直接上門挑釁,揚言要把婆婆趕出去。
公公威脅婆婆,敢鬧就離婚,斷了她和孩子的生活來源。
婆婆原本是個護士,懷孕後孕反嚴重,辭了醫院的工作,娘家也沒有能力幫襯,婆婆能指望的,就隻有公公。
無奈之下,婆婆隻能放任公公在外面恣意妄為。
臨產前,小三又上門了,撫著尚未顯懷的肚子,告訴婆婆自己懷孕了,很快就會取代她,跟公公名正言順。
後來,婆婆生了潘序,公公得了兒子,暫時把離婚的事拋在腦後。
又過了幾個月,小三也生了,正是趙月。
公公見是個女孩,就一直拖著不給小三扶正。
他跟小三的關系又維持了幾年,小三也懷上幾次,不是驗出女兒打掉了,就是自然流掉了,後來幹脆懷不上了。
直到潘序上了小學,公公才在婆婆的勸說下,斷了跟小三的來往。
即便回歸了家庭,公公對婆婆依然不好。
就算婆婆任勞任怨地伺候著,還總是被挑三揀四,公公一喝酒,就罵婆婆——
「徐鳳芝!你看看你那個窩囊樣!」
「沒有我潘根強,你啥也不是!」
「要不是看在潘序的面子上,我早跟你離了!」
……
婆婆這一輩子,都在忍受公公的不忠,承受公公的 PUA。
其實我在潘序老家,見過婆婆年輕時的照片。
穿著護士服的婆婆風華正茂,年輕漂亮,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老話說得好,女怕嫁錯郎,在那個年代,這句話在婆婆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如果不是一輩子活在公公的陰影下,婆婆如今應該是一個有著幾十年救S扶傷經歷、見多識廣、風韻猶存的老太太。
絕不至於連跟鄰居說句話都自卑。
我握住婆婆的手:「媽,您要是真的下定決心離婚了,我和潘序都支持您!您就安心住在這,咱不回去了!」
婆婆看著我,語重心長地說:「媽知道你跟小序都是好心,但我們一直住在一個屋檐下,總歸不方便,等朵朵滿周歲,媽就回去,趁著身子還硬朗,隨便找個零工做做,養活自己這把老骨頭還不是什麼難事。」
「您這話說得太見外了!哪會不方便……」
我話沒說完,又被婆婆打斷:「媽活了大半輩子了,你信媽!三代人生活在一起沒那麼簡單的!」
潘序這時候說:「媽!我們理解您的意思!您辛苦了大半輩子,也該有點自己的空間了!不過——
「我們還不至於讓您回去打零工養活自己,我爸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總得讓他付出點代價!」
「家裡的錢都是你爸把持著,怎麼可能呢?」
潘序跟我對視了一眼,我立即心領神會:「您就放心吧,媽,這事就交給我和潘序來處理。」
10
公公婆婆的離婚官司很順利,街坊鄰裡早就受夠了潘根強成天吹牛、狗眼看人低的嘴臉,巴不得他早點栽跟頭!
律師去搜集證據的時候,不少鄰居幫忙證實潘根強婚內出軌的事實。
最後,公公被判淨身出戶。
婆婆本來想把老房子賣掉,潘序讓婆婆緩一緩。
第二年,老家建開發區,老房子正好劃在了徵地區域裡,婆婆拿了一大筆拆遷賠償。
原來,早在公公婆婆打離婚官司的時候,潘序就從高中同學那得到了消息,隻是當時還不確定具體區域。
幾乎同一時期,潘序單位在我們家附近開發了一批員工福利房,遠低於同區市價。
婆婆一直想搬出去住,潘序把這事跟婆婆一說,婆婆立馬動了心,去售樓處看了一次,就直接定了一套一居室。
朵朵入託後,婆婆搬進了新房一個人住。
從那時起我才知道,婆婆也是個很有闲情逸致的人。
小小的房子被她收拾得很溫馨,養了很多花花草草,還養了熱帶魚。
朵朵很喜歡去奶奶家,常常會在奶奶家住上兩三天。
某天我正在處理郵件,突然聽到朵朵在旁邊聲情並茂地背了一段《沁園春·雪》。
我大吃一驚:「誰教你的?」
朵朵奶聲奶氣地說:「我聽奶奶讀,就學會了。」
「奶奶經常讀這個給你聽?」
「奶奶讀好多呢!她還發到網上,我睡覺的時候放給我聽。」
「哦?奶奶還會發到網上?那你知道奶奶在網上叫什麼嗎?」
「我聽奶奶說過,叫什麼鳥什麼鳳的。」
「百鳥朝鳳?」
「對對!就是叫這個!」
我在幾個音頻軟件上搜「百鳥朝鳳」,一下子就找到了!
頭像是婆婆和朵朵站在沙灘上的背影,這張照片還是我拍的。
真沒想到,平時連跟鄰居打個招呼都會不好意思的婆婆,在網上發了上百首朗誦作品,有五千多粉絲。
我跟潘序說這件事的時候,他也很意外。
我們決定瞞著婆婆,不讓她知道自己掉馬了。
我還是偶爾會匿名訪問婆婆的主頁,婆婆保持著每周一更的頻率。
朗誦越來越專業,粉絲也越來越多。
時間久了,我發現,有個大爺每次都會給婆婆留言。
大爺的定位就在三亞。
婆婆給大爺的回復,從最開始禮貌致謝,漸漸變成友好討論。
某天我終於在婆婆家樓下見到了大爺。
是個退休後長期在三亞療養的老幹部,老幹部大爺跟我訴苦,說我婆婆為避嫌,從沒邀請過他上樓坐坐。
私底下我問婆婆,難道不想跟大爺有進一步發展嗎?
婆婆竟說,這樣跟對方聊聊朗誦就挺好,感情一帶入婚姻就變了味,好不容易得到了自由,不想再被婚姻困擾。
況且對方還有子女,真在一起了,財產上面也容易掰扯不清。
我驚訝於婆婆的清醒。
本來還打算,如果這個不行,再幫她介紹別的單身老人,聽她這麼一說,我決定尊重她的意思。
夕陽下,婆婆挺直脊背走在前面。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婆婆也是個氣質優雅的女人。
番外-公公
房子拆遷前,我和潘序回老家收拾東西,恰好遇見了老鄰居,從老鄰居那裡,聽說了潘根強的近況。
跟婆婆離婚後,潘根強沒了房子,隻好搬進了趙月母親趙利霞的家。
二十多年前公公跟趙利霞私會,就是在那。
公公原以為那是趙利霞的房子,卻不想房主其實是趙利霞的叔叔。
兩個人同居沒多久,趙利霞的叔叔就以給小兒子騰婚房為由,收回房子自己住。
潘根強和趙利霞隻好去外面租房住, 據說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趙利霞一直沒什麼正經工作,基本都是靠跟潘根強要錢過日子。
好不容易盼到了轉正這一天,原以為終於可以過上寬裕日子了,結果潘根強淨身出戶,兜裡比原來還幹淨。
趙利霞為此天天抱怨。
潘根強為了養家,一把年紀找了個工廠當保安,兩班倒。
某天下了夜班回家,一推門看見趙利霞跟別的老頭睡在一起。
潘根強氣急敗壞地把趙利霞薅起來,大罵她不要臉。
趙利霞也不甘示弱, 嘲笑他沒本事,養不起家, 看不住老婆。
潘根強吹牛吹了一輩子, 被我婆婆伺候了一輩子,哪受過這種氣,當即跟趙利霞一刀兩斷了。
從前潘根強沒怎麼顧過趙月, 事到如今,趙月也不站在他這一邊。
況且趙月自己也正焦頭爛額。
鄰居神秘地說:「趙月那兒子, 在學校抱人家女同學, 幾個女生的家長找到學校去了,現在退了學, 沒有一個學校願意收!」
我聽了不勝感慨。
當時在我家發生那件事,我們最終沒有報警。
即便報了, 他這個年紀頂多也就是被教育幾句。
但我心裡一直有一根刺。
如今寧寧終於算是經受了社會的毒打。
但不讀書,身邊又是那樣的姥姥和父母, 這孩子今後還能走上正途嗎?
我隻希望他們遠離我的生活,再也不要有任何交集才好。
如今潘根強自己過,他一輩子沒進過廚房, 自己什麼都不會做,幹保安賺點錢,轉身就去下館子吃空了,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
我和潘序聽完一陣唏噓。
回三亞前,潘序去找了他大伯, 塞了五千塊錢。
「偶爾帶我爸吃頓好的吧,別說是我讓您去的。」
大伯問:「不打算把你爸接回去嗎?他其實知道錯了。」
潘序搖頭:「他今天嘗到的果,是自己種下的因, 我媽受了他一輩子的氣,我得對得起我媽。」
離開大伯家, 潘序久久沒說話。
我知道, 他心裡也難受,但我理解他。
人也隻有在落魄的時候才會反思,會悔恨。
像潘根強這種人,一旦接回去, 讓他過兩天好日子,用不了幾天,他又會變回原樣。
人們常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是沒有道理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