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們在五姨娘的屋子裡發現暈倒的五姨娘。
「五姨娘!五姨娘!」
我們跑過去,趕緊將她扶起來。
五姨娘勉強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地說:「銀子……銀子……」
她一邊說一邊抽搐,形態十分詭異。
原來人臨S前的姿態並不好看。
我第一次知道。
「都什麼時候了,還念著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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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眼圈紅紅:「你且撐著,等看了大夫好好生下孩子,以後再掙錢……」
母親憎恨每一個姨娘。
此刻兔S狐悲,所有仇恨都化為烏有。
「銀子……銀子……」
五姨娘依舊在抽搐。
大姨娘別過臉,小聲說:「她沒救了。」
一瞬間,我心像被扎了一刀。
五姨娘才十四歲啊!
五姨娘掙扎著不肯走。
我咬咬唇,將腰間的荷包扯下來,去外邊撿了幾塊石頭塞進裡面,跑進屋內,塞進五姨娘手裡。
那是她曾經送我的荷包,和她自己戴的差不多。
五姨娘出身貧家,學的刺繡也不像樣,進了王府才苦心學習,前段時間學會了繡祥雲。
為何繡祥雲?
因為青雲直上,寓意父親官場亨通。
這是她唯一學會的東西,用以討好父親。
她每天練習,繡了兩個比較漂亮的荷包,一個自己帶著,一個給我了。
我誇她繡技精湛,那日她眼睛亮亮,問:「真的嗎?」
我說:「真的,繡得特別精巧。」
她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說既然練好了技巧,打算繡一個給父親,一個給自己的孩子……
「銀子在這裡。」
我蹲在抽搐的五姨娘身邊,將荷包塞進她掌心。
五姨娘瞳孔渙散,手卻用力抓住了荷包,如釋重負地笑起來:「妹妹……」
過一會兒,她便沒了氣息。
娘親和大姨娘流下眼淚。
我渾身冰涼。
為什麼昨天才好好地,今天就這樣了?
外面的官兵怒吼,讓我們趕緊滾。
娘親拉起我的手,帶著大姨娘匆匆離開。
10
出了門,四姨娘問:「五姨娘呢?」
我忽然控制不住內心的情緒,痛哭出聲。
母親嘆氣:「S了。」
四姨娘瞬間紅了眼圈。
我想起和五姨娘相處種種,自己穿越過來的所見所聞,積累的情緒狂湧而出,收都收不住。
我一直在哭,哭到喘不過氣。
「別哭了,乖啊,別哭了……」
有人抱著我溫柔安慰,聲音和緩。
我抱著她哭了好久,等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抱的人是和我不對付的王寶寶。
「姐姐……」
我哭得鼻涕泡都出來了,想說什麼,但腦袋裡空空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時候我腦海裡終於有了念頭。
我想,小說都是騙人的。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穿越了。
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歡天喜地去泰國旅遊,然後被綁架到了緬甸。
王寶寶抱住我輕聲哭泣。
姨娘姐妹們也跟著哭,頗為傷心。
家族落敗,我們的恩怨如同過眼雲煙。
祖母嘆氣說:「走吧。」
一家人失魂落魄地離開。
父親等人放不下顏面,一路用手遮臉,仿佛這樣可以維持他們的體面。
祖母卻說:「莫要畏畏縮縮,咱們得挺直胸膛做人,不要墜了王家名聲。人活著就是萬幸了,我們不該哭,而是該笑,如此罪行都能活下來,大難不S必有後福!」
父親和母親抹淚說是。
其他人也不再掉淚。
一番話振作了士氣,也振作了我。
我看向前方的祖母背影。
老太太年過六十,滿頭花白,每天都會將自己打扮得幹淨精致,用的東西很挑剔。
以前我認為她屬於食利階級,過於講究,純屬折騰人。
現在又覺得她在大難面前泰然處之,拿得起放得下,至少不墮貴族體面。
一行人出了城趕往郊外的破廟。
破廟裡已經有幾個乞丐,父親他們不屑與之為伍,找了旁邊一間四處漏風的房屋。
大家走了很久,又沒吃東西,又累又餓。
此時冬季還未結束,外面寒風凜冽。
我在那半面牆倒塌的屋子裡待了會兒,便對眾人說:「咱們去隔壁大殿吧,裡面有牆擋風,也有幹草。」
父親立即拒絕:「我們怎可與乞丐住一間屋?」
祖母、哥哥立即贊同,其他人也紛紛表態。
我不強迫,轉頭問母親她們:「去嗎?」
幾人猶豫地看向父親。
我心中無力,不再多勸,自己走進大殿。
幹草已經被乞丐們佔得差不多,隻剩佛像身上還披著一些。
那是上方的茅草屋頂塌了個洞,茅草從上面掉下來,蓋在佛像身上。
佛祖身披幹草,慈悲地凝視眾人。
我踩著旁邊破爛的供桌,在眾人震驚的眼神中扒拉佛像上的茅草。
運氣真好,茅草是幹的。
娘親等人走到大殿,看到我如此魯莽,趕緊阻止:「珍珍,不可冒犯佛祖!」
我沉默地將茅草全扒拉下來,跳下供桌,抱起茅草選了個角落道:「佛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果沒有幹草,我們有可能被凍S,佛祖特意為我們留草,是他的仁心。」
幾人面面相覷片刻,別無選擇,走過來和我靠在一處取暖。
過了一會兒,父親扶著祖母進來了。
哥哥一臉倒霉相,我懶得理他。
沒人說話。
根本沒力氣說話。
沒過多久,旁邊有個小乞丐跑過來,好奇地問:「你們咋來破廟啊?看樣子不像是乞丐呢。」
眾人不搭理。
我恢復點兒力氣,無聊下搭話:「剛被抄家呢。」
父親對我怒目而視,斥責小乞丐:「走開!」
小乞丐嚇得退回老乞丐身邊。
老乞丐安撫兩句,笑著說:「好大的官威,淪落到此境地依舊不服氣啊?」
父親冷哼:「你懂什麼?」
老乞丐不服氣:「不巧了,你是官員,老頭子先前還是地主老爺呢!」
哥哥不屑:「就你?」
老乞丐說:「老頭子八年前在安城,可是鼎鼎大名的李家老爺,祖上出過宰相。可惜啊,八年前農民造反,屠盡了安城人,老頭子我好險保住了命,身邊也隻剩一個孫子咯……」
安城……
我想起春蘭的來處,問道:「你可知春蘭?」
老頭子說:「沒聽過。」
11
我才反應過來,春蘭肯定不是真名,大戶人家都會給丫鬟取名,春蘭秋菊之類。
我穿越來第一次見的人是春蘭,和我相處最多的是春蘭,結果我竟然連她的真名也不知,她也從未告訴我。
想起那天她平靜地說起八年安城之亂,我有點茫然,春蘭到底有沒有信任過我?
那些姐妹情深,推心置腹,都是假的吧。
可惜我現在才反應過來她一直沒告知真名。
反應得太晚了。
我輕輕嘆氣。
也罷。
「我之前認識的人叫春蘭,就是安城人,她爹以前是舉人老爺……」
闲著沒事,我和老乞丐聊春蘭、安城,以及八年前的屠城。
老乞丐感慨:「戰爭最是無情,要是天下太平,沒有戰爭就好了。」
父親冷哼:「就要打戰才好,天下大亂,我等兒郎才有建功立業的機會!」
哥哥也點點頭:「今日抄家那個周大使,呵呵,罪犯出身,要不是八年前從軍鎮壓了安城,哪有他耀武揚威的日子?要是又有什麼起義軍造反,我也去從軍撈個功名。」
幾個青壯年乞丐紛紛響應。
仿佛隻要有機會,他們就可以建功立業,成就輝煌。
我懶得嘲諷哥哥,事到如今,管好自己就行了。
因著有春蘭這層機緣在,我和老乞丐聊得很投機。
天色越來越晚,我餓得不行,老乞丐竟然分了我半塊黑漆漆的餅。
父親等人還在擺架子,自然不會和我搶餅。
大家都不肯吃,我比他們不要臉,稀裡哗啦就吃了。
吃到最後留了個心眼,害怕第二天沒吃的,我留下最後一小塊。
王寶寶翻白眼:「出息!」
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我都要懷疑之前抱著我安慰的人不是她。
夜色很快降臨。
父親終於面色大變,焦慮地在大殿裡轉來轉去,時不時地走到大門口張望。
我不明所以。
直到天黑透,父親臉色煞白地走到我們跟前道:「沒來!他們沒派人來!」
我這才知曉之前父親淡定的緣故。
原來父親做了二皇子的幕僚,二皇子想讓他去試探皇帝的態度。
他和哥哥一合計,認為富貴險中求,便大著膽子在朝堂上請求陛下立儲。
二皇子許諾就算陛下懲罰,他也會派人接應。
商量好後,父親和哥哥才大膽行動,結果惹來抄家之禍。
那時候他是有底氣的,因為抄家並沒有動真格,應該是二皇子打了招呼。
我震驚:「他們連我們的衣服都扒了,還叫沒動真格?」
母親道:「你懂什麼?抄家有很多門道,我們的確算輕的,有些人連妻妾都保不住,你祖母身邊的劉嬤嬤都還在呢。」
我看向四周。
抄家後,春蘭等籤了賣身契的奴婢被拉走,沒籤賣身契的零星兩個奴婢還在,跟著我們到了破廟。
我這時候才想到,父親的五個妾都是籤了賣身契的,如果真要狠狠查抄,她們很有可能被拉走賣掉。
「周大人是二皇子的人,算留了幾分顏面。」母親道。
父親冷哼:「那個罪犯出身的家伙運氣真好,先是參加安城鎮壓立了功,接著又被二皇子看上,平步青雲……」
哥哥道:「就連抄家也是他來,真晦氣!」
眾人升起了希望:「二殿下會照顧咱們的吧?」
提到這個,父親臉色微變:「原本約好在此地等候,他們派人來接,可現在都沒人來……」
我心又涼了。
如今主動權在別人手上,眾人隻好耐心等候。
12
等啊等,又等了半天,依舊沒人來。
我們又餓又渴,人心惶惶。
父親說:「我們必須進城找殿下。」
他這麼說,我們自然同意。
於是父親帶著哥哥去了京城。
大家又緊張又害怕,拼命忍耐。
三歲的王林林餓得哭鬧不止,我把剩下的小半個餅幹給她吃了,心中殷切期盼父親能帶回好消息。
如果父兄能得二皇子相助,我們就有救了。
二皇子是天潢貴胄,總不會失約吧?
我們等啊等,又等到了天黑。
眾人心漸漸變涼。
二姨娘急道:「他們不會拋下我們不回來了吧?」
祖母怒斥:「胡說!別在這兒擾亂軍心!」
二姨娘:「可都天黑了,他們沒回來!」
祖母急了,拉住二姨娘走到角落:「你簡直愚蠢至極!這麼大聲是想告訴那些乞丐,我們孤兒寡母沒男人嗎?」
二姨娘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閉嘴。
我心頭也一驚,抬頭看向四周的乞丐。
有幾個人一直在朝這邊張望。
我心中打鼓。